世事如夢,多的是憾然歡喜,也多的是靜默傷悲。回來之後再在花廊底下遇見婀娜,嶽纖靈就只覺得無趣,連敷衍也不想做,便佯作沒有看見的從她身邊走過去。
“你們回來了,公子呢?”婀娜卻不願意這麼放過她,甚至伸手想要拉拽她的衣裳。
嶽纖靈最不喜陌生的人碰觸自己,當下忍不住甩了袖子,冷下臉看着她。她尋常不會這樣,偶爾一次竟十分讓人生畏。
婀娜果然瑟縮了一下,然後又不甘心的瞪着她,緊咬着脣一臉倔強。
無奈的低眉長出了一口氣,嶽纖靈終於耐下性子,“他說有些事情不與我們一起。婀娜姑娘,我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糾纏。”
聽着這冷得刺骨的聲音,婀娜不甘心卻不敢再咄咄逼人,瞪着眼睛任由嶽纖靈離開。
一路乖巧安靜的浣浣回頭看了幾次婀娜,小聲又小心的問:“師姐,她是怎麼回事?”
“人生悽苦,愛而不得。”嶽纖靈閉了閉眼,也不知道說的是旁人,還是自己,眼睫微微有些異樣的顫抖。
浣浣似懂非懂,卻知道不該繼續問,自己疑惑的低頭擺弄着手指。
之後嶽纖靈再去爲青夙探脈,必要讓浣浣一起,再不單獨與青夙見面。她的意思,青夙自然明白,但也只當不明白,一味的遷就配合。
將自己關在丹房裡整整三日,嶽纖靈都沒有走出來。浣浣隱隱發覺到氣氛的不尋常,也不敢走出院子,就自己無聊的趴在窗前望着外面發呆。
院子外種了一大片十分好看的梧桐樹,便是不能入藥,只是看着也覺得賞心悅目。浣浣實在無趣,又看了看周圍沒有別的人,於是終於忍不住走出來,到梧桐樹下撿起地上掉的葉子,一片片在手心裡攤開,仔細的看着碧色葉面上細密繁複的葉脈。
她的修爲太淺,直到青夙走到面前才發覺,有些錯愕的擡頭看着他,“少島主。”
“叨擾你了。”青夙只當她是一個未長大的小姑娘,開口之後又安撫的對她笑。
這是第一次兩個人離得這麼近,浣浣臉上慢慢升溫,低着頭細若蚊蠅的說:“不。”同時又搖一搖頭,習慣性的揪着自己的衣裳。
青夙似乎往後退了退,然後才又說話,“你在撿葉子?”
“師姐在忙,我就自己找些事情。”浣浣見他離得遠了,終於能擡起頭,神情間有些天真的孩子氣。
這一刻,讓青夙也有些恍然,想起多年以前他第一次在玄宮看見嶽纖靈時,她的神情和眼前的浣浣十分的相似。之後後來他們再見面,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足見桃源秘境的事情對她的影響。
仙遙島的消息來源也不少,所以青夙也知道風暗胤被困桃源秘境的事情。他對風暗胤的印象也很深,畢竟那樣桀驁的人並不多見,心裡還隱隱感激他保全了嶽纖靈。但無論他怎麼想,都不會想到這個人才是嶽纖靈變化的根本因由。
也沒有讓青夙和
浣浣說更多的話,青夙就感覺到嶽纖靈的靈氣漸漸靠近,於是本能的又退了退,然後看向靈氣傳來的方向。
嶽纖靈穿着一身玄色樸素的衣裳翩翩走來,臉上帶着一些不難發現的倦怠,顯然也看見了站在這邊的兩個人,神情稍稍有些怔忪,但隨即又恢復了平靜,先是對青夙點頭,“少島主。”
“嶽姑娘。”青夙以相似的態度對她,但又忍不住解釋,“我碰巧走到這裡,見到浣浣姑娘在這裡撿葉子,就走上來打聲招呼。”
撿葉子?嶽纖靈有些詫異的看向浣浣,見她紅着臉悄悄點頭便忍不住露出一縷笑,然後才衝青夙道:“讓少島主見笑了,我師妹年幼。”
“浣浣姑娘真性情,嶽姑娘不必介懷。”青夙看了一眼羞窘的浣浣,好心的爲她說了句話。
其實嶽纖靈也知道浣浣的性子,剛纔只是習慣性的客氣,當下不再糾結於此,反而反手拿出一隻小巧玲瓏的白瓷瓶子,“不負少島主與青流姑娘看重,我已調製住丹藥,少島主每日黎明服用一顆,一季之後該就無恙了。”
下意識的低下頭看着嶽纖靈手心的瓷瓶,然後目光不可避及的落到她的手上,她的手非常白皙,宛如半透明的美玉。青夙似乎忘記了身處何處,視線慢慢上移,落到嶽纖靈的臉上,正對上她毫無波瀾的眼睛,嘴脣微微動了動,最後化成一句簡單又疏離的話,“多謝嶽姑娘。”
“少島主客氣了。”嶽纖靈淡淡的轉開目光看向懵懂的浣浣,“叨擾了多日,明日我們師姐妹便要告辭。”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青夙便是想攔也攔不住,乾脆直接的說:“嶽姑娘流連藥房多日也是辛苦,不若多耽擱一日全做休息,後日再走如何?”
“師姐,少島主說得是,你的臉色看上去很蒼白。”還沒等嶽纖靈說話,浣浣就一臉擔心的第一次搶先開口。
嶽纖靈未出口的話被打斷,轉頭就看見浣浣一臉關切擔心的看着自己,心裡又軟又暖,便改了主意,“如此也好。”
無論是青夙還是浣浣,聽到她這樣說都微微鬆了一口氣。
嶽纖靈也確實疲累了,回到客苑便倒在睡榻上昏昏睡去,呼吸綿長。浣浣在她後面走進來,呆呆的坐了一會兒,又仰慕的盯着嶽纖靈看了一會兒,自己悄然無聲的走到門口盤腿坐下,慢慢引氣入體,抓緊這些時間修煉。
便是決定了要走,卻也擋不住有心人。若是三十年前,嶽纖靈可能還不會發覺什麼,但對如今變得無比多疑的她而言,無論絲毫的風吹草動都能讓她心生芥蒂,何況是在陌生的仙遙島。
午夜陌生又冰冷的靈氣微微試探着靠近的時候,嶽纖靈就從黑甜的睡夢中醒了過來,張開眼坐起身靜靜的看着門,等着來人。
果不其然,只是一盞茶時間,門就被從外面小心的推開,然後不算陌生的人影躡手躡腳的走進來。
嶽纖靈顧及正在打坐修煉的浣浣,便在來人還未開口前先道
:“我們出去說。”
黑暗中人影彷彿狠狠吃了一驚,然後沉默着回退出去。嶽纖靈瞥了一眼浣浣,見她沒有被驚動便稍稍安心,起身也走出去,並隨手在浣浣身邊布了一層靈網以保她不被驚擾。
和來人一言不發的走到外面梧桐樹下才停下來,來人轉過身讓雪白的月光落在臉上,赫然是臉色蒼白的婀娜。
嶽纖靈之前也以爲自己會心軟,但到這一刻才發現自己現在的心果然已經如石頭一般硬,看着婀娜竟然一點兒也不覺得心軟,反而從容而淡定的對她說:“我不想知道你想做什麼,也沒有想知道的慾望,這件事情我會讓少島主處置。”
最後一絲血色終於徹底從婀娜臉上退了下來,她幾乎全身顫抖,第一次看着嶽纖靈祈求:“不……不要。”
“來不及了,他已經在趕來的路上,有什麼話你可以向他去說。”嶽纖靈平淡的打破她最後的希望,想了想又道,“我之前忍下來,給了你機會,今日卻不能再忍。”
她的話音才落,就感覺到青夙的靈力匆匆靠近,於是緩緩轉頭看過去,婀娜也隨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果然一會兒就看見青夙匆匆趕來,連輪椅也沒有坐,就那樣走來,身上的衣裳尚有些凌亂,足見急促。
誰都很清楚,他之所以着急是因爲嶽纖靈,與婀娜並沒有半點兒關係。
嶽纖靈眯了眯眼,也不再理會渾身僵硬的婀娜,只是簡單的對青夙說:“我先回去了。”
“對不起,叨擾你了。”青夙這時有些不敢去看她,只是低聲回答了一句,然後便走向婀娜。
夜華如水,幽幽傾落一地,雪白彷彿銀霞的光照落在婀娜臉上,卻更顯得她面容慘白,整個人好像失去了精魂一樣,只惴惴的站在原地,名字青夙慢慢走過去,卻連頭也不敢擡起來一下。
那廂,嶽纖靈卻不想再看,只是側了側臉,擡眸看了一眼夜空中一片繁星,雪白的月華落在她眼底,比星空中最亮的一顆還要閃亮動人。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事情都與她無關,她也沒有興趣知道了。
青夙大約在婀娜面前相距不近的地方站定,第一次如此認真自上而下的打量她。只是他的目光冰冷,透露着從未有過的疏離。
“婀娜,我說過的話你其實還記得吧?”半晌,青夙淡淡的開口,聲音中聽不出任何的情緒,卻讓婀娜打了一個寒噤,越發的不敢擡頭。
好在青夙也不想等她說話,只是負手站在那兒,回想兩人多年的情分,詳細的思忖着。
這個過程對婀娜來說很漫長,但對青夙來說也一樣。他不是寡情的人,只是婀娜做的事情已經碰觸了他的逆鱗,讓他無法姑息。
“你待在仙遙島上時間太久了,不若出去看看。”青夙慢慢的說,看見婀娜猛地擡起頭想要說話,便又道,“若真不願離開,便嫁了吧,許多弟子與長姊提過。”
終於擡起頭來,婀娜呆呆的看着他,眼淚木然滑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