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
傅雲琛陷入了永無止境的噩夢裡。
是戰場。夢裡有火, 有槍,有血,有面目模糊的張崇嶽。
他的軍帽不見了, 半邊身子血肉模糊, 他的腳下是屍山血海, 他的身邊圍着幾個殘兵。身後是的敵人勢如破竹, 有刀槍, 有火炮。
“跑啊,跑啊!”傅雲琛叫喊着,“快跑啊!崇嶽!”
傅雲琛挪不動自己的雙腿,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張崇嶽身陷囹圄。
“快跑啊!!!”
傅雲琛從牀鋪上坐了起來。
他臉色煞白,氣喘吁吁。夢裡的場景太真實, 讓他心有餘悸。傅雲琛環視了四周, 這是一間不大的房間, 屋裡只有一張牀,一把椅子, 一張桌子,沒有窗戶。
傅雲琛甩了甩腦袋,他掀開被子雙腳落地,剛想起身擡腿,卻雙腿虛浮, 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怎麼回事?”
傅雲琛努力回憶自己在失去意識前發生了什麼。傅雲琛趴在地上爬不起來, 他摸了摸後頸, 那裡有一個痛點隱隱作痛。他被人下藥了!
“郭曉婉……”傅雲琛想起來了, 郭曉婉以身體不適騙他上當, 接着有人劫持了汽車,給他打針將他擄來這裡。
曉婉不會做這樣的事, 誰是主使?
忽然,門被推開了。
有人走了進來,見到傅雲琛摔倒在地,忙上前將他從地上扶起來,坐在了牀上。
傅雲琛還沒看清那人的臉,那人卻用手銬直接將傅雲琛的右手銬在了牀頭上。那人背對着傅雲琛站着,不肯轉過頭來。
“你是誰!你爲什麼要把綁來這裡!這是什麼地方?!”
那人一動不動,沉默地站着。
傅雲琛連問三個問題,“你說話啊!”
“雲琛。”那人終於肯開口。
傅雲琛聽到他的聲音,渾身爲之一顫。
這個聲音太熟悉以至於傅雲琛一下子就認了出來。
“你,你是……”傅雲琛緩緩擡頭,他不敢相信,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他。
——郭昊天。
郭昊天轉過身來,溫和道,“是我。”
傅雲琛震驚地望着他,強行緩住內心的萬丈波瀾。
“你沒死?你,你跑了?”
“是你讓我跑的。”郭昊天彎下身子,和傅雲琛平視,“代替我死的那個是曹奎。張崇嶽沒告訴你嗎?”
“他,他沒有說。”傅雲琛顫抖道,“除了他,沒有人見過你的屍首。”
郭昊天道,“他當然希望我死,也希望我一輩子不要回陵城。其實,那一天我也已經死了。陵城的郭昊天不存在了。”
傅雲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郭昊天。
他現在又黑又瘦,蓄了鬍子,除了那雙炯炯有神的桃花眼,其他的地方都變的認不出來了。
“那之後,我就去了廣州,過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我以爲你死了,不在了。你是爲了我死的,我還有何臉面活在這世上?可後來,陵城的同志傳來消息,我知道你還沒有死。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開心?我拼命說服上峰,讓他們同意我回來協助他們一起探聽情報。”郭昊天牢牢盯着傅雲琛的臉,“我想看看你。可是你被張崇嶽嚴密地保護起來了。我聽說他爲了保護你,甚至買下了一條街……”
傅雲琛驚訝地聽他訴說來龍去脈,這太離奇,太不可思議了!張崇嶽告訴他郭昊天已經死了,可如今郭昊天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郭昊天展開雙臂,緊緊抱住傅雲琛,“雲琛,我知道你悄悄回過郭家,你還拿走了我們的合影……我早就說過,要帶你一起去廣州的,你還記得嗎?今天,我的願望終於實現了……要是我們早點走,就不會發生這麼多事……”
傅雲琛被郭昊天抱着,當接觸到這具血肉之軀後,他終於緩過神來,接受了事實。先前,他爲了郭昊天的死,愧疚悲痛。但在那一陣悲傷之後,他對郭昊天此人已經釋然,也漸漸的走出了郭家的過去。
不管郭昊天曾經做過什麼,不管他對自己有什麼樣的感情,似乎,都不重要了。
“你要帶我去廣州?”
郭昊天放開他,站直了身子,“對。”
“我不去。”傅雲琛說道,“昊天,你活着,我很高興。但,我是不會跟你去廣州的。”
郭昊天干脆道,“你選不了。我們已經坐上了回廣州的輪船。這船已經開了一天了。”
“你說什麼??”傅雲琛試圖站起來,但是藥效沒有消失,他還是沒有力氣。
“我知道你想回去找張崇嶽。”郭昊天麻木道,“可是你就算回去,也見不到他了。”
傅雲琛愣了一下,他腦中晃過噩夢的場景。
“我們的走時候,火車爆炸了。”郭昊天面無表情地講述着事實,“沖天的火光,我們在船上都能看見。”
傅雲琛聽郭昊天的話,毫無真實感。他想,這肯定是另一個謊言。傅雲琛盯着郭昊天,掙扎道,“你們!”
“你別這麼看着我,這與我們無關。我只是想帶你離開陵城,我爲什麼要去炸火車?直皖相鬥,我們何必攪和呢?”郭昊天繼續道,“張崇嶽的部下里有被直系收買的叛徒。他利用學文做死士,混進了軍團。一根火柴,點燃了火藥!我也對此毫不知情啊!”
“你回去,找什麼?雲琛,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郭昊天俯下身來觀察他,“這是張崇嶽的報應!”
傅雲琛狠狠地看他一眼。
啪——
傅雲琛扇了郭昊天一巴掌。郭昊天猝不及防,臉被甩到另一邊。
“傅雲琛!”郭昊天一把將傅雲琛摁倒在牀上,激動道,“要不是我們騙你,把你帶走!你現在已經被炸死了你知道嗎!”
“我寧可死了!”傅雲琛喊道,“我寧可死在那!也不要看見你!”
“你不要看到我??”郭昊天揪着傅雲琛領子,他怒道,“我冒着生命危險回來,就是爲了見你!你不願意見我?你寧願給張崇嶽陪葬是嗎!”
“對!”傅雲琛咬着牙喊道,“我寧願和他一起死了!”
郭昊天一怔,呆呆地望着傅雲琛。
傅雲琛滿臉通紅,脖子上青筋暴露,他費盡力氣喊道,“沒有人能決定我的生死,沒有人能改變我的人生!我傅雲琛不是你擺佈的棋子,不是你的所有物!你恨我也好,傷我也好,我都認了。可是你爲什麼要騙我啊郭昊天!你有沒有良心?你真的要把逼上絕路才甘心嗎?!”
郭昊天望見了傅雲琛脖子若隱若現的玉佛,他茫然道,“不是的,不是的,雲琛。”
傅雲琛痛徹心扉,他不相信張崇嶽不在了。張崇嶽命硬得很,幾次險象環生都能脫險,怎麼會死呢,老天爺都不會輕易收他。
可是,自己見不到他了。一旦真的到了廣州,天涯海角,還要怎麼找他?
郭昊天見傅雲琛不再說話,驚恐道,“你說話啊。你說句話。”
傅雲琛心中大痛,他並非脆弱的性子,數次遭受打擊,數次原地爬起。習慣了,想通了,他就是個不平靜的命。打斷了牙齒含血也要往肚裡咽。
但,這一次,這一次……他沒法再忍耐了。
郭昊天望見了傅雲琛手指上的金戒指,左手的無名指,那是婚戒的位置。
曾幾何時,他和張崇嶽之間已經情定今生了?
“啊!!!!!!!!”傅雲琛慟哭地吼出聲來,那是壓抑在喉嚨深處最壓抑的情感,他腦子裡閃過張崇嶽和他離別時的臉,種種畫面,讓他刻骨銘心。
“雲琛,雲琛!”郭昊天見傅雲琛已經陷入精神崩潰,緊張的喊他。
傅雲琛森然道,“滾。”
郭昊天俯視着他,道,“你讓我滾?”
傅雲琛恨恨道,“滾開!”
郭昊天心上彷彿被刺了一刀,他沒緩過勁來。這時門被推開了,郭曉婉和景峰看到這情趕緊衝上來拉開他們。
“雲琛哥,我們,我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郭曉婉哭着說道,“我剛剛在門外都聽到了。你相信我,我不是要害你……誰也沒想到火車會爆炸啊……”
景峰將郭昊天拉下來,“你這是幹什麼!”
傅雲琛腦內一片渾噩,他的耳旁都是郭曉婉的哭聲,還有吵鬧聲。
是,你們沒有錯,你們不是故意的。
在你們眼中,張崇嶽惡事做盡,他遭人很,他有報應,他罪該萬死……
可是,我做錯了什麼?我爲什麼要被這樣對待?我連選擇所愛的權力都沒有嗎?
郭曉婉大叫一聲,“雲琛哥!”
傅雲琛從牀上滾了下來,他想出去,但他掙不開手腕上的手銬。他拼盡全力地掙脫着,那手銬磨得他手腕發紅,他越是大力地掙脫,那血痕便越深。
“雲琛哥,不要掙了!”郭曉婉撲過去勸道,“你不要動了,我們現在在大海上啊。”
傅雲琛推開她,冷冷道,“滾!”
郭曉婉驚得哽咽道,“對不起。”
郭昊天一把抓住傅雲琛,“你能到哪去?現在我們的船都不知道開到哪裡去了。”
傅雲琛沒有理他,只顧自己掙扎,更是一口咬在郭昊天的手背上。手銬在傅雲琛的手腕上扼出一圈血痕。郭昊天見阻止不了他,便給景峰使了個眼色。
景峰趕緊翻出麻醉針,朝傅雲琛手臂上紮了下去。
“……”傅雲琛眼睛一翻,栽倒在郭昊天懷中。
郭昊天趕緊將他放平到牀上。
“景峰,你帶曉婉出去,別帶她來。”
景峰點了點頭,摟住啜泣的郭曉婉。
郭曉婉難受道,“哥,你別逼雲琛哥了。他,他……”
郭昊天望着傅雲琛的睡顏,嘆息道,“我明白。”
待景峰和郭曉婉退出去之後,郭昊天仔細端詳着傅雲琛,他在昏迷的時候眉毛依然緊蹙。郭昊天細細抹平他的眉頭,指尖順着鼻樑一路撫摸到他的嘴脣,郭昊天摩挲着那兩邊薄薄的嘴脣,俯下身,輕輕用脣碰了碰。
在這一瞬間,郭昊天彷彿回到了過去。
他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少爺。傅雲琛還是他的傅雲琛。
“只要我們回到廣州,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郭昊天自欺欺人道,“你會忘了張崇嶽。”他托起傅雲琛的左手,把無名指上的金戒指摘去了。
郭昊天俯下身,他輕輕解開傅雲琛的衣釦,郭昊天有些血脈噴張。傅雲琛事有感覺的,他不安地皺起眉頭,身體不受控制地戰慄起來。
郭昊天知道他很卑鄙,但此時此刻,在面對傅雲琛時,在知道傅雲琛對張崇嶽的深切愛意之後,他已經無法忍受了。
難道我不夠愛你嗎?難道我沒有給予你我全部的愛嗎?
是你不要!
郭昊天垂下頭,眼淚順着鼻尖往下流淌。愛恨一瞬間在他胸膛裡爆炸,像裂變的宇宙,他不知道該把眼前的男人怎麼辦。
他實在太想得到了傅雲琛了,想的要發瘋!如果下了船,他便沒有機會再得到。
郭昊天掰開傅雲琛的嘴脣,投入地與他深吻。傅雲琛在意識模糊的情況下,他悶哼了幾聲,便沒有動靜。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折起,可是他無法反抗……只是斷斷續續的發出呻/吟,他不知道這樣的迴應只會刺激郭昊天做出更激烈的動作。
郭昊天去舔了舔傅雲琛受傷的手腕,沉沉地抱緊了他的身體。
彼時,郭昊天還不知道。這是他最後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