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崇嶽還不知道郭長林已經在緊密部署如何取他性命。這幾日,北京那邊來電頻繁,有嘉獎也有催促。
北方征服急於平南,如果和郭長林談不攏,拿籌碼換陵城碼頭,就用搶的。要多少兵力直接開口。
“那不是要跟郭家軍打起來?”何副官擔憂道,“這場仗非打不可?”
“這裡到處都是租界和外國領事館。又不是的北方。”張崇嶽爲難道,“大帥這是等急了。”
“若真是要打,這陵城百姓就沒安生日子過了。”何副官端來一盤剝好的獼猴桃,張崇嶽拿起來吃。
“陵城是個好地方,我可不想打……這獼猴桃不錯。”
“威爾遜先生送的。”何副官解釋道,“他知道將軍愛吃。”
“以往只有我向老威送禮的份,他終於懂了什麼叫禮尚往來。”張崇嶽忽然想起來了什麼又道,“傅雲琛最近怎麼樣?”
“他已經搬出去住了。鴻意樓老闆送了一棟洋房給他。不過傅少爺不像是會稀罕這些東西的人,八成是有什麼原因。”
張崇嶽玩味道,“搬出來也好。你知道他住哪是吧?把剩下的水果都送過去。”
何副官哭笑不得,“……將軍,哪有隻送水果的。他又不是病人。”
張崇嶽聞言也是,道,“那你隨便弄點像樣的東西,什麼雞鴨魚肉,山珍海味。”
“又不是過年。”
張崇嶽不高興了,“你怎麼回事?我說一句你懟一句。”
“將軍你要是想傅少爺了,我去請他。”何副官一眼窺破張崇嶽心事,“何必弄這些呢?”
張崇嶽嘆道,“現在上頭壓力大,保不齊年底就要和傅雲琛兵戎相見。我是不想跟他鬧僵。要是沒有郭長林從中作梗該多好。我瞧那郭昊天比他更明白事理,倒像是個能談的。”
“郭長林一時半刻是不會放權給郭昊天。”
張崇嶽順嘴說道,“要是他死了就好了。”
他一說完,兩人皆是一愣,互相干笑兩聲。
何副官道,“將軍您真這麼想?”
張崇嶽猶豫道,“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走這步。但郭長林如果把我逼急了,我就不得不做回小人了。”
這兩位老狐狸正在暗自較勁。那邊傅雲琛是犯了難。要說小洋樓只有一個人住倒還好,偏偏還被塞進了女僕管家若干。一羣人裝腔作勢的叫他老爺,搞得他十分不自在。
傅雲琛煎熬了兩天,辭退了大部分的僕人,只留下一個看門的管家和一個做飯的廚娘。對他來說,家就是一個可以吃飯睡覺的地方,沒有那麼多講究。
趙玉強卻不依,非要帶一個年輕人做傅雲琛的幫手。
“你現在身份不同了。多的是人虎視眈眈,你一個人住怎麼行。身邊得有個趁手的人。”
趙玉強身後的青年名叫小徐,身形健壯,長得很是精神,練的是詠春拳,從佛山來的。趙玉強看中這青年沉默寡言,拳法高強,也跟他三年多,如今便介紹給傅雲琛做保鏢。
小徐確實話少,平時就住在一樓,沒事就打樁,從不出去閒逛,也不招惹是非。看上去很可靠。傅雲琛自然也不會虧待他,給小徐的酬勞都高於市價很多,小徐卻將大部分錢都寄回佛山老家。
處暑之後,郭曉婉領着郭昊天去找傅雲琛,傅雲琛外出辦事,整頓賭場。管家認識這兩位少爺小姐,便請進屋子去等。
待到傍晚,傅雲琛才風塵僕僕地歸來。一進門,見到郭昊天,兩人一陣尷尬,不知怎麼說話。郭昊天見到小徐,悶悶不樂起來。這才幾天功夫,傅雲琛身旁又多了個跟屁蟲。
小徐朝那二人行了禮,便面無表情的回屋了。
郭曉婉八卦道,“那人是誰?”
“幫裡的保鏢。”傅雲琛給兩人倒水,問道,“你們吃飯了嗎?”
郭曉婉摸了摸肚子,可憐道,“沒呢。”
郭昊天沒吭聲,郭曉婉用胳膊捅了他一下,他慢吞吞道,“沒吃。”
傅雲琛便吩咐廚娘做點可口的飯菜。廚娘見難得人多,便說,“前幾天張公館送來的魚肉都沒吃,我今天一起做了吧。”
傅雲琛趕緊擺手讓她下去。
郭曉婉好奇道,“張公館?哪個張公館?”
郭昊天酸溜溜地說,“還能是誰,張崇嶽唄。他可真是會獻殷勤。”
傅雲琛乾咳兩聲,轉移話頭,“你們怎麼會來?”
郭曉婉便拉着傅雲琛撒起嬌來,“關心你嘛。”她很乖巧的問了問傅雲琛的近況,兩人有說有笑,郭昊天想插話,又不知道說什麼,全程擺着撲克臉,時不時地眼神飄過來。
“哥,你不是有話要跟雲琛哥說的嗎?”郭曉婉忽然話鋒一轉,拋給郭昊天。
郭昊天揉了揉鼻子,“我……”
“你想說什麼,昊天?”傅雲琛倒是希望郭昊天能否認掉上回說的話。
郭昊天抽了抽嘴角,“我說不出來。”
傅雲琛一愣,只聽廚娘在叫喚可以吃飯了。郭曉婉聞着菜香便衝了過去。傅雲琛見郭昊天滿臉爲難,便道,“那就不說了。”說罷便起身而去。
郭昊天下意識地拉住他的衣服下襬,“不,有話說。”
“吃過飯再說吧。”
郭昊天卻是不依,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氣能站在這跟傅雲琛說話,再等到飯後,就不知道能不能說出來了。
“我錯了。我不該去抓崔二。不該把他扔到海里。不該草菅人命。”郭昊天低聲道,“我,我不該對你說那些話,把你嚇着了。”
傅雲琛欣慰道,“你明白就好。至於別的,我沒放在心上。”
他這一句沒放在心上,卻是真的傷了郭昊天的心了。
“也好,你就當我說的話是夢話好了。”
“橫豎,你都沒把我的心裡話當回事過。雲琛……哥。”郭昊天突然改了稱謂,卻讓傅雲琛不知所措。
郭昊天說得卑微,幾乎掏心掏肺,“你不是一直很希望我叫你哥哥嗎?那你現在能原諒我嗎?能不能別再躲着我了?”
“……昊天。”傅雲琛看他那副求好的可憐相,不知如何安慰,“先用飯吧。”
“張崇嶽送來的東西我不吃。”郭昊天說着氣話,“我還帶了你愛吃的點心。看來不需要了。有的是人要巴結你,照顧你。我們這些你都不稀罕。”
“又孩子氣。他送的東西我吃不慣,回頭都送給管家和廚子們。我還是喜歡吃你們帶的點心。”傅雲琛三言兩語就把郭昊天哄高興了。
三人用了飯,似乎又回到了少年時代的無憂無慮。郭昊天只得先放下心中的千頭萬緒,繼續陪傅雲琛演兄友弟恭的戲碼。畢竟比起其他,不要讓傅雲琛遠離他纔是最重要的。
之後傅雲琛便也偶爾會回家去了,他這一回去,倒也打消了郭長林的顧慮。便一心想着刺殺張崇嶽的事來。
七夕那天,陵城按照舊曆會搞些煙火晚會,搭臺唱戲。張崇嶽除了去郊外軍營外,便鮮少出門。郭長林正爲此事犯愁,誰知七夕那日,警察廳長要嫁女兒,地點就設在聖約翰教堂。又是個中不中洋不洋的婚禮。
郭長林一接喜帖,一拍大腿,“天助我也。”
這種場合陵城名伶男女都會到場,警察廳長雖然是個芝麻官在這亂世形同虛設,但也是個地方官員,張崇嶽不會不給面子。
只要他到場便有機會。
果不其然,張崇嶽真的拿到請帖。他倒是沒有多想,便安排了日程去參加婚禮。警察廳長請他,顯然是因爲他手上有虎翼派,不再是外來人。這次婚禮請來的大多都是名流。張崇嶽被受邀,實則是一種肯定。
而另一則嘛。
何副官很會猜張崇嶽心思,“今天傅雲琛一定也會到。”
張崇嶽道,“啊,他是三青幫幫主,統領一半的□□。”
“另一半不是在將軍手上嗎?”
“這批人不好管教。”張崇嶽疲憊道,“遲早要惹出事來。我沒耐心,是不願意管,要是有人願意幫我管就好了。”
何副官低聲一笑。張崇嶽不知他在笑什麼,冷冷道,“你越發沒規矩了。以後我和傅雲琛的事,你不要這麼多話。”
“是,屬下明白。”
車從張公館開到聖約翰教堂尚有一段距離,快到教堂時,車子卻有些不對勁。
“怎麼回事?”
“好像,車胎破了。”司機趕緊下車去看,“前胎破了。”
張崇嶽和副官這便下車,教堂已經在敲鐘了。幾個士兵本是一路小跑跟着,這便圍了過來。
張崇嶽看到了教堂頂尖,問道,“走過去要多久?”
何副官答道,“看情況不過5分鐘。”
“那我們走過去吧,你們幾個留在這換胎。”說罷張崇嶽便只帶了幾個小兵往教堂走去。
然而他沒想到,這正是郭長林設計好的,郭長林命郭炎做好準備,趁着婚禮儀式時,對張崇嶽的車動手腳。這事十分兇險,要在車座底部安裝□□,一旦車子發動就會爆炸。
此事要安排好兩件事,一則讓張崇嶽的車停在偏僻處。二則是確保在司機沒有發現的情況下做手腳。
郭炎安排好一切,只待張崇嶽上鉤。
要做好一,就是在必經之路上鋪釘子,等車壞了,讓張崇嶽徒步過去。
張崇嶽仍不知情,他走到教堂門口,正迎面碰上傅雲琛和小徐。傅雲琛還和以前一樣,完全沒有黑幫老大的派頭。身邊只帶了一個小徐。傅雲琛一身西式西裝還打了領結,一副要去結婚的樣子。張崇嶽剛要走近傅雲琛,傅雲琛卻落荒而逃,假裝沒瞧見。
張崇嶽說,“我可怕嗎?”
何副官不說話。
張崇嶽瞪他一眼,便快步追上傅雲琛,“傅雲琛,今天不是你結婚吧?”
傅雲琛不解道,“今天是警察廳長女兒的婚禮。”
張崇嶽笑道,“可你卻穿的比新郎還漂亮。不怕新娘跟你跑了?”
傅雲琛知他揶揄自己穿着,尷尬道,“我第一次去教堂,不知道怎麼穿,讓你笑話了。”
張崇嶽低聲道,“不,好看死了。”
傅雲琛想到鴻意樓的遭遇,便離他遠遠的。張崇嶽見傅雲琛要逃,正要過去,小徐卻冷着臉攔住。
“咦?”張崇嶽沒見過小徐。
“請您自重。”小徐話冷得像冰渣。
傅雲琛便領着小徐先一步進了大廳。
張崇嶽說,“他說我不自重。我不自重嗎?”
何副官還是不說話。
張崇嶽怒道,“你啞巴了?”
何副官委屈道,“不是您說的,不讓我說您和傅雲琛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