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若被胤禎趕出大帳以後,臉上卻仍舊帶着笑意往外頭晃,一直走到關準噶爾人的地方,表情才變得有幾分嚴肅了起來。跟在他身後的裴吉見狀便說道:“爺,這地方髒,咱還是換個地方逛吧。”
錫若擺擺手,又站在牢房門口定了定神,方纔邁步走了進去,不想剛一進去就聞見一股嗆鼻的血腥味,眉頭不覺皺了起來,等到見到那幾個被“打得稀爛”的準噶爾奸細時,便朝身後跟着的牢頭說道:“別弄死了。十四爺回頭還要問他們的話呢。”
那個名叫“巴雅”的姑娘一聽見錫若的聲音,立刻從牢房深處撲了上來,臉上也沒有了方纔那種輕鬆可愛的神氣,反倒用一種仇恨的目光看着錫若說道:“你們這些滿清韃子!等我見着我阿爸,一定叫他抽你們鞭子,砍你們的頭!”
錫若並沒有被巴雅的樣子嚇退,反倒看着她說道:“我是朝廷一品大員,你不過是準噶爾的一介小民。你憑什麼來抽我鞭子,砍我的頭?”
巴雅似乎被錫若那副揶揄她的樣子氣昏了頭,衝口而出道:“我阿爸是……”
“小姐!”旁邊幾個被捆起來的準噶爾人立刻叫了起來。
巴雅愣了一下,隨即便指着錫若罵道:“你這個狡猾的韃子!差點兒就上了你的當!我阿爸說得對,你們韃子都是滿肚子壞水!”
錫若摸摸鼻子,有些哭笑不得地想道,我殼子裡可是個如假包換的漢人哪……這時他卻聽進身後傳來一聲咳嗽,回過頭去的時候臉上已經帶上了笑容,居然問道:“你想通了?”
隨後進來的胤禎聽見這句話,立刻又狠狠地瞪了錫若一眼,隨後卻對着巴雅說道:“你說錯了。這傢伙的確是滿肚子壞水,但並不是所有的滿人都這樣。”
巴雅聞言又露出一臉崇拜的表情看着胤禎,錫若卻恨不能在後面把胤禎一腳踹到牢門上去。不過他看在胤禎已經採納自己的建議、不露聲色地對巴雅放電的份上,只得先把心頭的不滿按了下來,又嘟嘟囔囔地領着裴吉出牢房去了。
錫若出了牢房才發現,今天已經是第二次被胤禎趕出門去了,不由得大叫晦氣,一扯裴吉說道:“走,跟我出去逛街吃羊肉串兒去!”
裴吉還是少年心性,聞言立刻歡呼雀躍地說好。錫若見他如此高興,果真就快步回到營房換下了額附袍服,又換上了一身家常的衣服,一步三晃地就帶着裴吉和高琳幾個出去逛西寧大街去了。
等到錫若帶着一羣小弟吃飽喝足回來,正準備穿過西寧大營中間的小花園,再回自己的營房時,裴吉卻眼尖地瞄到胤禎正和一個女子在小花園裡散步,連忙拽了一下錫若的衣袖說道:“爺,十四爺怎麼把那個準噶爾姑娘帶出來了?”
錫若聞言愣了一下,順着裴吉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見胤禎正帶着巴雅在花園裡“曬”月亮,不禁在肚裡哇哇大叫道,十四你這個假正經,也不用我剛一轉身,你就“從諫如流”到這份兒上吧!他見幾個隨行的戈什哈都在探頭探腦地張望,連忙把他們都趕跑,又囑咐裴吉守在原地,自己卻摸到胤禎他們身後的樹叢裡去偷聽。
錫若剛一摸近樹叢,就聽見胤禎用他標準的騙女孩子的語氣說道:“我聽說你們準噶爾部落裡有一位人稱‘瀚海明珠’的公主,不知道你見過沒有。”
巴雅在胤禎對面有幾分羞澀地回答道:“那位公主還在族裡的時候,我年紀還小,已經記不太清楚她長什麼模樣兒了。”
胤禎聞言只是“哦”了一聲。錫若不禁又在心裡罵他是個呆頭鵝。對面那個小姑娘分明是很想做他的“瀚海明珠”嘛!
不過錫若偷聽歸偷聽,八卦歸八卦,多聽了幾句下來,也明白了胤禎的真實用意。他知道胤禎是在有意識地誘導巴雅說出她生活的環境,想借以推測出她的真實身份,從而弄清楚她對獲取噶爾丹策零軍的情報究竟有多大用處。一旦胤禎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恐怕很快就會將巴雅棄至一旁。這麼幹雖然有點卑鄙,但的確是獲得敵方情報的最快辦法。
此情此景,讓錫若不由得又想起了胤禎第一次出征西北之前,曾經對自己說過的那句話:戰場上沒有人,只有兵和將!
錫若走了一會兒神,發覺胤禎和巴雅不知何時都已經走開了,只得大呼無趣地直起身子來,不想一轉身卻差點兒和胤禎鼻子碰鼻子,驚得往後猛地退了一步,踩得身後的樹枝“啪嚓”響了一聲,方纔回過神來訕笑道:“你好你好。吃過了沒?”
胤禎冷哼了一聲,說道:“下次你偷聽的時候,記得先把有烤羊肉串兒味道的衣服換了!”
錫若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是自己最愛的“肉串香香”出賣了自己,
胤禎卻又摁了摁肚子說道:“我還沒吃晚飯呢。”
錫若連忙配合地露出一副感動的表情說道:“十四爺餓着肚子還在爲國效力,實在是我輩居官之楷模……”
“得得得,馬屁又不能當飯吃,還是給我弄點吃的來實在。”胤禎像是趕蒼蠅那樣揮了揮手,又轉頭看着錫若說道:“一個人吃飯沒意思。你跟我回去,再陪我吃點兒?”
錫若摸了摸吃得滾圓的肚皮,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過了一會兒,等飯菜送到胤禎的住處時,錫若只是象徵性地動了動筷子,就按捺不住地朝胤禎問道:“怎麼樣?本軍師的‘美男計’管用不管用?”
胤禎挾了一筷子炒烤肉,搖搖頭說道:“她還是個孩子,也問不出什麼太要緊的東西。不過照我跟她閒聊的話看來,她應該是準部的貴族出身,而且極有可能是某位臺吉或者宰桑的女兒。”
錫若輕笑了一聲說道:“如果真是那樣,那她爲了見你一面就敢跑到清軍大營附近來,也真有幾分膽色了。”
胤禎搖搖頭說道:“恐怕沒有這麼簡單。她是自己帶着家丁偷跑出來,然後半路遇到這支準噶爾的商隊才加入進去的。事先似乎並不知道他們是噶爾丹策零的探子。”
錫若聽胤禎言語之間頗有爲巴雅開脫的意思,不覺有幾分驚訝,細細地覷了覷胤禎的神色,又覺得他不像是動情的樣子,一時間倒有些摸不準他的意思,便摸着腦門子問道:“那你準備把她怎麼辦?”
胤禎用力地嚼了嚼嘴裡的肉筋,嚥下去之後果斷地說道:“放走!”
“什麼?!”錫若聽得差點兒沒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手指着胤禎說道,“你……你居然真對她起心了!”
胤禎“啪”地一拍筷子說道:“你想到哪裡去了?爺又不是沒見過女人,再說這姑娘比我女兒還小,我哪能真對她起了心?放走之後還會派人盯着他們的。看他們跟什麼人接頭。”
錫若這才放下心來,見胤禎還在瞪着自己,只好摸着鼻子說道:“我是擔心有人又拿這種事情做由頭參你。如今嶽鍾琪這大營裡,跟他不是一條心的人多着呢。他的副將張廣泗就是頭一個。先前西路軍的幾次失利,張廣泗背地裡都跟舉薦他的雲貴總督鄂爾泰一道,狠狠地參奏了老嶽幾本,說什麼‘鍾琪身爲大將軍,邊疆,智不能料敵幹平時,勇不能殲敵於臨事,玩忽縱賊,應議處’云云,偏偏皇上還準了他們的奏章,把老嶽從三等公降爲三等侯,還削去了他的太子少保封號。眼下張廣泗跟老嶽漸成水火不容之勢呢。我們既然同老嶽交好,自然也應該提防着張廣泗的人一些。”
胤禎聽得皺起了眉頭說道:“鄂爾泰這個奴才,是打心眼兒裡看不起東美這個漢人總督和旗外大臣。先前老十三跟皇上提過給東美擡旗的事情,可偏生東美自己又不樂意,說自己是岳飛的二十一世孫,不能丟了嶽姓。老十三也只能作罷。”
錫若聽得讚歎道:“老嶽果真是條漢子!”胤禎不置可否地揮了揮手,又低下頭接着吃他的飯。
第二天,嶽鍾琪在例行公事地訊問了準部的俘虜一番之後,除了把那幾個奸細扣留下來以外,就把其他真正的皮毛商人連同巴雅等人一道放走了。巴雅走的時候,還一步三回頭地看着站在不遠處的胤禎,明顯是一副含情脈脈又依依不捨的樣子,甚至還把自己那個護身符留了下來給胤禎,弄得錫若背地裡又是一通大笑,自然也免不了又捱了胤禎的一通暴捶。
不過幾天以後跟蹤巴雅的探子傳回來的消息,就讓他們有點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