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防烏魯木齊的準部臺吉色布騰是這次迎擊清軍嶽鍾琪部的主帥。他是一個臉龐瘦削嚴厲的人,對待臨陣脫逃的人從不留情,而且每次都是當衆用極爲殘酷的刑罰處死,因此麾下的官兵都很害怕他。此時因爲清軍擺出前所未見的陣型,這位嚴厲臺吉的臉色也變得更加讓人害怕了起來。
準噶爾軍隊的副帥、臺吉策零那木扎爾見色布騰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卻嗤笑道:“色布騰,我看你膽子是越來越小了。滿洲韃子棄馬不用,妄想用幾個破盾牌就擋住我準噶爾大軍的鐵騎,那正是他們自尋死路。我看那清將嶽鍾琪名聲在外,其實也不過爾爾。就讓我去取了他項上人頭,來爲我們的大汗祈福吧!”
色布騰對策零那木扎爾的嘲弄無動於衷,只是下令手下的人馬小心前進,謹防清軍有詐。策零那木扎爾見狀自覺無趣,便哼了一聲,回身領了本部的五千騎兵,從戰場另一側發起了衝鋒。
因爲兩位臺吉等級相同,率領的又是各自的人馬參戰,所以色布騰雖然名爲主帥,實際上並不能約束策零那木扎爾,而往常準噶爾騎兵本來就以靈活機動見長,所以這種指揮和統屬上的不一,倒沒有造成太大的問題。因此色布騰雖然不願意分散兵力,但卻也沒有強力阻止策零那木扎爾分兵,心裡想的是讓這個魯莽的傢伙先去探探清軍的虛實也好。
嶽鍾琪見策零那木扎爾手下的人馬“喲嗬嗬”地一路呼喊着奔襲而來,勢頭甚爲兇猛,便令最前方的重裝步兵停止行進,同時舉起盾牌護身,做好迎接準部衝擊的準備,而清軍的火器營幾乎就在準噶爾騎兵進入射程的那一瞬間,便槍炮齊發,打得最前排的準噶爾人紛紛栽下馬來。一時間戰場上充滿了人喊馬嘶的聲音和布料皮革被燒着的焦臭味。
準噶爾人付出了傷亡數百人的代價,才衝到清軍的步兵陣前,正想着大肆屠戮一番來給前面的人報仇時,卻發覺清軍的步兵人手一杆長槍,正無一例外地用槍尖對準着自己的馬匹或是馬上的騎士。
最前方的準部騎兵見勢不妙,正想勒馬掉頭的時候,不想後隊又遭到清軍騎兵的箭雨襲擊,於是都瘋了一樣地往前面涌。準噶爾的騎兵前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被後面的人馬推到清軍鋒利的槍尖前面,然後像他們最愛吃的羊肉串一樣被紮了個對穿,要不就是被槍尖挑下馬去,然後被清軍的步兵一擁而上剁成了肉泥。準噶爾引以爲傲的鐵騎頓時發出一陣哭爹喊孃的慘號聲來。
等到策零那木扎爾發現情況不對的時候,他已經摺損了將近一半的人馬,氣得一刀就把回來報信的騎兵砍傷了,又朝前方怒吼道:“撤退!撤退!”
嶽鍾琪初戰告捷,卻絲毫也不敢大意,仍舊指揮着清軍的騎兵驅趕策零那木扎爾的人馬,又命令步兵重整陣型,由後方完好無損的人馬替換下前排受傷和死亡的士兵。
色布騰見到策零那木扎爾如此狼狽地奔逃回來,臉色也不覺變了,倒是顧不上責備或是嘲弄他,而是立刻指揮自己的人馬把追擊過來的清軍騎兵包圍住,然後想憑着人數的優勢把他們剿滅。不想清軍的騎兵一見到色布騰的人馬上來,立刻很有默契地向兩邊迂迴,隨即把正面讓給後面整隊重新列陣的步兵和火槍營。
色布騰此時已經識得清軍此陣的厲害,便不驅趕手下的士兵貿然地上前去送死,而是遠遠地朝清軍放箭。準噶爾人本是遊牧民族,軍隊裡的更多有神箭手,所以清軍的步兵雖有盾牌護身,卻仍舊被他們密集的箭雨射死了不少。
嶽鍾琪見己方損傷甚大,便指揮清軍暫時後撤,又命己方的弓箭手和準部軍隊纏鬥。雙方一時間僵持不下,但是因爲清軍總人數少,所以時間一長,劣勢就顯現出來了。清軍的騎兵開始變得稀稀拉拉,步兵的陣型也頻頻出現漏洞,好幾次都差點兒被準噶爾的騎兵衝破了防線,而原來約定趕來增援的傅爾丹北路軍和西路軍其他部隊卻遲遲沒有出現。
嶽鍾琪儘管是久經沙場的老將,此時也不覺有些緊張了起來。副將軍紀成斌更是被一支擦着頭皮飛過的羽箭嚇得險些從馬上跌了下去。嶽鍾琪深吸了一口氣,拔出佩劍朝清軍最後一支後備隊說道:“剩下的弟兄們都跟我上!”他周圍的官兵見狀都變得激動了起來,紛紛叫道:“大帥!”“大帥,還是讓我們去吧!”“大帥,您是西路軍總帥,不能以身涉險!”
嶽鍾琪一揮手道:“我們不能給後方的十四爺和十六額附爺他們造成壓力。一定要把準部的人馬拖在這裡!”
“老嶽,你這麼說,我可真是太感動了。”突如其來插入的聲音雖然不高,卻讓平日裡處變不驚的嶽鍾琪高興得差點兒摔下馬背去。他一扭頭,居然真的看見十六額附納蘭錫若在背後對着自己嘻嘻地笑,身後跟着的是恂親王帶來的豐臺火槍營的親兵。
嶽鍾琪見納蘭只帶了不到一千人過來,剛纔的欣喜頓時又煙消雲散,只得對他苦笑了一下,仍舊準備親自上陣廝殺。不想錫若卻伸過一隻手來,一把挽住他的馬繮說道:“老嶽別忙!你看對面。”
嶽鍾琪接過錫若遞來的“千里眼”,舉目一望,卻見準部的軍隊後院起火,被一支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大軍兜頭截住,又用火炮和槍林箭雨好一通伺候。嶽鍾琪仔細看了看那支援軍進退有度,戰術運用既熟練又老辣,讓準噶爾部的騎兵衝也衝不出去,打又打不過,只能慢慢地減少着人數。嶽鍾琪不覺有些驚訝地問道:“是誰在指揮那支人馬?當真帶的好兵!”
錫若聞言卻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嶽鍾琪從他的笑容當中,立刻悟到必定是恂親王親自上陣了,除了他以外,沒有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讓西北這種規模的軍隊迅速聽從其號令集結起來,還指揮得得心應手。
嶽鍾琪想到這裡,剛剛放下去的心不覺又懸了起來。因爲雍正先前就有明旨,不讓他這個唯一的同胞親手足上陣冒險,這是明面上的理由,檯面下的理由顯然也是怕他這個親弟弟再度在軍中建立起足以威脅皇權的威信。眼下恂親王爲了解除他的困境,竟不惜抗旨上陣,讓嶽鍾琪在感激之餘,又不覺爲這個勇敢果決的王爺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這時旁邊的錫若彷彿猜透了嶽鍾琪心中所想,便一哂道:“皇上只說不讓十四爺上陣,可沒說不讓我上陣哪。你放心,對面那支人馬是我管傅爾丹借來的,回頭這功勞,也要歸給你們西、北兩路大軍,和其他人無關。”
嶽鍾琪聽得恍然大悟。原來這兩位從小就形影不離的皇室親貴,居然玩了一手李代桃僵,由額附納蘭出面調兵,卻由恂親王在幕後指揮,這樣既解了西北軍的困境,又沒有掃了雍正的面子,只是多少有些讓真正的功臣恂親王有些委屈就是了。嶽鍾琪想起那位昔日名震天下的“大將軍王”,不覺在心裡面嘆了口氣。
這時對面恂親王指揮的援軍已經逐漸將準部的人馬擠壓到這面來,嶽鍾琪也不敢再分心考慮其他事情,連忙又指揮本部人馬和恂親王的援軍形成合圍之勢。
清軍和準噶爾的兩萬大軍一直激戰到深夜時分,方纔罷戰。最後準部僅餘不到四千人的殘兵,由色布騰帶領着倉皇向北面逃去,連他們的副將策零那木扎爾都被清軍生擒活捉了。
錫若見戰場打掃着差不多,便掏出懷錶就着火把的微光看了一眼,說道:“老嶽,差不多該收兵了吧?”
嶽鍾琪此時已經對這位連甲冑都沒有上身、卻能在千軍萬馬之中仍舊保持着清醒頭腦的額附感佩有加,尤其對他和對面連人影都看不見的恂親王保持着高度默契、雙方配合進退之間簡直有如一人之兩手般的本事歎服,見納蘭問自己的話,連忙在馬上一躬身答道:“全憑額附爺作主。”
錫若擺擺手說道:“這是哪裡話?你纔是大軍主帥,我們都是參贊協助你的。”說着便朝嶽鍾琪抱了抱拳,又打了個呵欠半睜着他那雙讓人見之難忘的桃花眼說道,“好睏。老嶽你跟弟兄們再忙活會兒吧,我就先告辭了。”
嶽鍾琪知道錫若是不願意搶自己的功勞,也不便阻攔,就在馬上朝錫若伏了伏身子,目送着他在豐臺火槍營親兵的簇擁下,又悠哉遊哉地騎馬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