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若一來到外間,就着裴吉手裡的燈籠看了看胤禎的神氣,不覺吃了一驚。胤禎臉上是一副他從未見過的悽惶表情,一見到錫若出來,就緊緊地攥住了他的手說道:“我八哥……他、他……他情形不對!”
錫若知道胤禎雖然後來和允禩不完全是一條心,可在胤禎的心裡,允禩卻仍然是他諸多兄弟當中最親近的那個,此時見胤禎難過得說不去話,心裡知道允禩的大限恐怕是到了,只得強按下自己的那份悲痛,伸手拍了拍胤禎的後背安慰道:“你先別忙。是誰送的信兒?”
胤禎一手拉起錫若往外走,又喑啞着聲音說道:“何柱兒半夜砸我的府門,哭天抹淚地說他主子怕是不行了。只怕是……只怕是假不了!”
錫若被胤禎拉得小跑了起來,只能用力地扭回頭去對裴吉說道:“去把季大夫叫起來!回頭跟他一道上八爺府!”自己卻跟胤禎一道出了府,又匆匆地打馬趕往允禩的府邸。
暗夜裡響起的急促馬蹄聲,多少讓人有些精神緊張。錫若在有些微寒的空氣中緊緊地跟在了胤禎身側,心裡卻又跟放電影似的出現了自己和允禩相處的一些片斷,一會兒兒是那個上書房裡溫柔和煦的八阿哥,一會兒兒是惠妃宮外自己認的老大,一會兒兒又是那個問自己願不願意追隨他的八爺,一會兒兒又是那個在寂寞的深秋仰頭看黃葉飄落的人……
錫若只覺得心裡寒一陣熱一陣,直到下馬的時候一抹臉,發覺手上又溼又涼,方知自己是哭了。好在這會兒天黑,錫若連忙趁沒有人看見的時候偷偷地揩去了。
這時八爺府裡已經來人迎他們進去,錫若昏昏沉沉地跟在胤禎身後,進了這座原本自己十分熟悉的府邸,卻因爲周遭的冷清和寂靜,而有了一種陌生的感覺。直到他跟着胤禎一道跨進了允禩的臥房,又一眼看見牀上那個面色慘淡如紙的人時,往日的記憶便如同潮水般瞬間涌了上來,將他與那個人之間最後的一層隔膜也沖垮了。
錫若顧不上給屋子裡的惠太妃請安,一步就衝到允禩的牀前,緊着聲音問道:“老大,你怎麼了?”
允禩聽見錫若的聲音,微微地睜開了眼睛,又很吃力地露出一個笑容說道:“你跟十四弟都來了。好,很好。”說着便又一口氣續不上來,只能難過地輾轉着身子,連攥着牀單的手都泛起了青筋。
“額附爺,您先讓開點。我來瞧瞧。”季笙緯大夫自打被錫若發掘出來之後,便一直住在公主府裡當“家庭醫生”,此時被裴吉半夜從被窩裡挖了起來,一聽說是東家的八大舅子病重,趕忙把所有的傢伙什兒都搬了過來。他素來在鄉野間行走,脾氣又有些古怪,此時見允禩一口氣就要接不上來,也不管他是不是什麼皇親國戚,掏出自己隨身攜帶的銀針來,認準了穴位之後毫不猶豫地就幾針紮了下去,又吩咐裴吉去找幾個大號的火罐來燒熱。
允禩府裡原本請來的名醫,見季笙緯一副鄉巴佬的打扮,卻把自己這有名的大夫撂在一旁,都商量都不商量一聲就徑自給八爺下針,臉上頓時露出不悅之色,又見他叫人準備火罐,便故意反駁道:“現在正是三伏天,八爺是何等尊貴的身份,如今又體虛氣弱,你貿然用民間的法子給他拔火罐,出了事你擔待得起嗎?”
惠太妃聽見那位有名的大夫這樣說,也不禁有些擔心地拉住了錫若問道:“弟弟,你帶來的這個大夫,醫術怎麼樣嗎?”
季笙緯大夫還沒等錫若答話,自己就一翻怪眼說道:“什麼身份不身份的?生了病的就都是病人。我是郎中,只管把病治好,哪來那麼多的閒磕叨?”
那位名醫被季笙緯頂得一噎,自覺臉上有些掛不住,便氣呼呼地一拱手說道:“小可不和鄉村鄙夫一般見識,這就告辭了!八爺的病既然不用我來治,那我的診金也不要了!”說着就擡步往外面走,不想一擡頭,卻見當今皇上的親弟弟恂親王大馬金刀地堵在了門口,那臉色陰沉得彷彿在說,你要是敢撇下我八哥走人,爺就不客氣了!
那位名醫被這位十四王爺的目光看得瑟縮了一下,只得無聲地又退了回去。錫若見惠妃仍舊不放心地看着季笙緯對允禩施針,便安慰她道:“娘娘放心吧。這位大夫醫術高明,又在民間行走多年,治癒過不少的疑難雜症。且讓他給八爺看看,不行的話咱們再想辦法。”
惠太妃點點頭,又緊拉着錫若的手說道:“我這輩子已經沒了大阿哥,不能再白髮人送黑髮人,看着八阿哥比我還先走。”說着又鬆開了錫若的手,竟對着外面微微泛亮的天色跪了下去,又手掛佛珠雙手合十地說道:“老天爺,我情願你減了我的陽壽換給允禩。這孩子的命,實在是太苦了……”
錫若連忙攙了惠太妃起來,又溫言款語地安慰了自己的這位老姐姐一番。允禩躺在牀上聽見惠太妃的話,眼角卻滾下一滴淚來,只是苦於自己卻連動都不能動,話也說不出來,無法起身去寬慰這位撫育自己成人的太妃。
胤禎在一旁看得心酸,便來到允禩的身前說道:“八哥,太妃的話你也聽見了。你就咬牙爭口氣,好好地給太妃和兄弟們挺過來!九哥十哥他們也都還等着你呢。”
允禩聽見胤禎的話,用力地咬了咬牙,攥着牀單的指關節卻已經泛白。那邊季笙緯大夫卻毫不猶豫地接過裴吉燒好的火罐,撩開了允禩的上衣之後,又讓裴吉幫着扶起允禩,又毫不猶豫地把火罐扣了上去。
允禩被燙得立刻抖動了一下,臉色卻不像方纔那麼難看了。錫若看季笙緯的法子有戲,扶起了惠太妃之後,自己便替下了裴吉,親自扶着允禩拔火罐。
一直折騰到天明時分,允禩的一口氣總算又緩了上來,呼吸也不像先前那般短促了。錫若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朝季笙緯問道:“八爺這關是不是過去了?”
季笙緯仔細地把了把允禩的脈,又問了問允禩先前的脈案,卻露出奇怪的表情說道:“我原先以爲這位爺就是個哮喘的症候,可如今一把脈,卻覺得還有幾分毒性在體內,所以攪得體內寒火兩盛。先前那位郎中只針對着這位爺的瘀塞症狀下藥,卻是治標不治本,所以施針吃藥也不見好。”
錫若聽得一陣心驚肉跳,連忙又朝季笙緯問道:“那八爺現在怎麼樣了?”
季笙緯搖頭晃腦地說道:“治寒包火症狀宜清金降火,治重寒症狀宜溫肺散寒,治瘀塞症狀宜開胸利膈,治……”
胤禎聽得一陣惱怒,便上前一步揪住了季笙緯的衣領問道:“到底能不能治好?!”
季笙緯似乎對東家隔壁的這位十四霸王爺也頗爲忌憚,見他衝自己發火,連忙頭如搗蒜地說道:“能治能治。就是要的方子有些古怪。”
胤禎一瞪眼道:“你就是要千年靈芝和老人蔘,爺也有法子弄來!”
季笙緯擺擺手說道:“倒不用那麼金貴的東西。王爺只需給我尋來一樣東西便可。其他治哮喘的常用藥,我這裡都是現成的。最多再管爺要些其他的珍貴藥材,給這位八爺清除體內的殘毒和日後進補就是了。”
胤禎一皺眉喝道:“別賣關子了。快說是什麼東西,爺好打發人去找。”
季笙緯應了聲是,又瞟了惠太妃一眼,舔了舔嘴脣說道:“還需要一味藥,就是‘紫河車’。”
錫若見其他人都露出怪異的表情,連忙朝胤禎問道:“什麼是紫河車?很難弄到麼?”
胤禎立刻露出有些尷尬的表情,反倒斥道:“又不要你去弄,你管這麼多做什麼?”
裴吉見錫若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樣子,便悄悄地靠近了他說道:“爺,紫河車就是剛生出來的小孩子身上帶着的包衣,是個髒東西,所以十四王爺不肯告訴您。”
錫若不知道還好,知道紫河車是個什麼玩意兒之後,卻益發覺得尷尬,連在胤禎的眼睛都不敢去看。允禩瞭然地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扶自己躺回牀上之後,又看着外面說道:“你們待會兒還要上朝吧?我聽說西北又出事了,皇上肯定也離不了你們,就在我府裡稍事休息,再用點早飯,過會兒就進宮去吧。”
錫若被允禩一說,方纔覺得一陣抑制不住的疲乏涌了上來,又見允禩呼吸如常,臉色雖然還是有些蒼白,卻不像自己剛進來時那麼嚇人了,便不再同他客氣,拉上胤禎之後,又朝允禩和惠太妃各打了一個招呼,就到隔間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