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1）不許你反悔
我下樓, 李凌皓的車停在路邊。
他站在石橋上，看河岸兩邊長滿的迎春花。
我慢慢踱步走過去，問：“你有什麼事麼？”非常客套的語氣, 突然發現自己很有禮貌。
“我媽找過你？”他的眼底流露歉意：“她說話可能有點過分, 你別在意。”
“當然不在意”我冷冷地笑：“我說話更過分。”
“對不起。”他說。
又來了, 對不起, 我發誓這絕對是我最討厭的三個字。
“以後別和我說對不起。”我壓着氣兒說：“你對不起的只有冉冉。”
他愣了一下, 似乎有點意外，我好久沒跟他提起冉冉了。
“據說那個吊墜很值錢，爲什麼給我？”我擡頭問他。
他搖搖頭說：“什麼值錢的東西, 不過是一塊石頭而已。”
“可我配不上這塊石頭。”我說，然後將口袋裡的首飾盒掏出來：“還給你。”
“送出去的東西我從不收回。”他皺眉看着我, 終於察覺出我的異常：“你怎麼了？我媽的話真的不要介意, 她說話就是讓人火大, 你不要理她就是了。”
“我真沒在乎，也沒介意。”我搖搖頭笑。
“那是爲什麼？”他滿臉不解。
爲什麼, 我要怎麼告訴你爲什麼，告訴你那晚喝醉後，你抱着我喊的卻是冉冉的名字？我倚着欄杆看湖面漣漪，漫不經心道：“現在你媽回來了，必定會親自監督你找女朋友, 兜來兜去也沒意思, 咱趁早一拍兩散吧。”
“有沒有意思我說了算, 我媽那邊, 你無需顧慮, 也不必理睬。”他有點急了：“當初我們約定好了的，不許你反悔。”
我心想, 反正離你畢業也就差那麼兩三個月，眼睛睜睜閉閉，日子過得也快，懶得現在和你掰扯。
“隨便你，但沒事別找我了。”我隨便找了個藉口：“這學期專業課開了五門，學起來很費勁兒，又要準備考心理諮詢師，時間緊任務重，我可能沒空和你出去晃了。”
“行，那你加油。”他竟信以爲真：“學悶了，我帶你去兜風。”
他怎麼就那麼好騙，我懊惱。看見他心煩，不見他更心煩，我發現我對他的感情是如此愛恨交織複雜如絲，真想一巴掌扇死丫挺的。我懷着這樣的心情回宿舍，覺得以後還是少見爲妙，所謂眼不見爲淨。
想想我就是一傻瓜，竟然到現在還沉淪於他的好，雖然心底也明白他爲何對我如此，只是自己潛意識裡不願意承認罷了，甚至還總想騙騙自己，也許這麼久的相處，底子裡，他還是對我有那麼點兒感覺的吧。
然而那晚他的眼淚他呼喚的名字，立刻將我心裡僅存的這點小奢望扼殺乾淨。這個混蛋心裡到底是這麼想的，爲什麼偏要在我和冉冉之間糾纏不清，難道這世上就沒其它姑娘了麼？你丫成心的吧？！
那麼喜歡他，那麼討厭他，讓我人格分裂算了。
我哀嚎一聲，然後打開電腦，打算到網上買兩套考試資料。既然騙他說要考諮詢師，總得正兒八經去考一把，也好打發打發這閒散時間，轉移一下情感注意力，要不天天想着他，還不把自己逼瘋了。
還好接下來這個月真的很忙，心理健康協會接連開了好幾個大會，要求各班的心理委員切實工作。
可能是因爲季節的緣故，在春天這個爛漫時節裡，各類心理疾病紛紛復甦。於是乎，數理學院有個女生抑鬱自殺了，傳媒學院有個男生精神分裂了，雖然都被及時發現，休學療養去了，但他們的事蹟還是在校產生了不良影響。
上級領導表示，爲了預防這樣的事情再度發生，每個班的心理委員必須在班開展各項心理調查及輔導活動，務必對每位同學的心理健康狀態瞭如指掌，一有風吹草動立刻向輔導員彙報。
於是乎，我們這些平日裡閒散到不行的心理委員們，每週都要訪談班裡各個同學，填寫調查問卷，形成彙報表上交，定期寫總結報告聽心理培訓講座參加心理知識競賽……簡直忙得不亦樂乎。
我是越忙越踏實，最怕的就是一切搞定的時候，心裡空得都快長出草來了。總忍不住看手機，希望有某人的短信，希望某人打電話過來，可是一旦他真的打過來，又一次一次地按拒接，短信也只是回一句，現在很忙，正在學習。
然而等他不再叨擾，心裡又是大片大片失落。
就這樣忙忙碌碌，一晃就晃到了月底。
其間李凌皓有幾次站在宿舍樓下，打電話過來說，你出來一下，我要見你。我說忙着趕隨訪記錄呢沒空。他說你總得下來吃午飯吧，我說我已經吃過了，然後他就不說話了。
在一片長長的沉默中，我感覺到他在生氣，但我假裝什麼都不知道，說了聲那我接茬忙了便掛斷電話。
然後他會一直站在樓下，而我就一直不出去，直到他的車終於在夜幕中緩緩開走，我纔會狂奔下樓去食堂吃飯。也不知爲什麼，越是不見他，越是怕見他，現在我幾乎就是躲着他。
其實我也有想過，假設他也是愛我的，我能否和他在一起。結果顯然是否定的，我們之間有一個永遠也無法癒合的傷口，這個傷口就是冉冉，我再如何喜歡愛他，也沒辦法就這樣心安理得地和他在一起。
所以，還是趁現在陷得不太深，趕緊遏止。
好不容易愛上一個人，還沒來得及甜蜜，突然醒悟本就不該戀。所謂的存天理滅人慾，如果冉冉是我的天理，那他無疑就是我的慾望。所謂的餓死是小失節是大，我寧願自己心死，也不想失了節操，如果我還有節操的話……
可愛上一個人很難，不愛一個人更難。
這種糾結斷腸的感覺，太難捱。
想起那次聽的愛情講座，我得意洋洋地發表了一番愛情只是生活調味品的論調，現在回頭想想，我依然不會推翻自己的言論，只是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會。
少了愛情，確實不會影響生活的質量，但口感上打的折扣絕不止一點點。當然了，必須親身經歷過，纔會有如此深刻體驗，只有得而復失纔會讓人悵然若失。
就好比你本來一直吃的都是窩窩頭，糙糙的甜甜的，覺得口感還不錯。後來突然給你換成了鮑魚，乍一嘗還挺不習慣的，後來吃久了就吃上癮了，突然又換成了窩窩頭，那叫個食之無味。
生活這盤大雜燴，你終於吃不下去了，可日子還得過下去，這就是最讓人憂傷的地方。
正假裝很歡實地看着小說，以求擺脫內心那糾結苦悶的情緒，麗娜執意拉我下樓陪她散步。
這大晚上散哪門子步？我狐疑，該不會李凌皓那廝就在樓下哪個草叢裡搞伏擊吧。
“知道你最近不搭理他。”麗娜信誓旦旦保證：“我絕對是站在你這邊的。”然後，我就被她強行拽下來散步了。
我跟在她身後繞着湖畔沿岸繞了整整一圈，而這姑娘步伐夯實生生不息，大有再繞一圈的意思。又走回小木橋上，我實在忍不住開口：“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她停住腳步，在木橋上定住。
“你看這湖畔沿岸，花前月下情侶紛飛，但能甜蜜到最後的有幾人呢？”這語氣頗是感傷。
“每個人的戀愛觀不同，有的人是愛你一萬年不變心，有的人是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你以前不也是後者麼？”我看向兩岸燈火，湖裡倒映着岸邊水蒲的影子。
“記得剛進大學那會兒，同學們無論男女，個個都緊鑼密鼓搞對象，然後成雙成對到處秀甜蜜。形單影隻的就再接再厲，生怕被別人嘲笑自己沒魅力。結果大一剛結束，不管喜歡不喜歡，大家似乎把這所謂的戀愛談得風生水起，我作爲校花當然更不能示弱。”
麗娜回憶着，然後話鋒一轉：“可你面對校園裡那些成對的小情侶們，一直表現出完全無視的樣子，簡直淡定地讓人沒蛋也疼了。每天清清閒閒待在宿舍裡，澆花看書曬被子，你也忒修身養性了，雖然這脾氣也沒養得多好。”
她擡頭皺眉繼續道；“可這完全是老年人的生活方式，我們這個年紀，誰不是各種瘋玩瘋鬧。你怎麼就能這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以前你說我交友太頻繁，還說我的男友直接體現我的品位。其實我也知道寧缺毋濫這個道理，可我就是做不到像你這樣悠閒淡定。”
我說：“你們談戀愛，關我屁事？”
她翻我一個白眼，一副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的表情：“我問韓東學他喜歡你什麼，他恨恨地說他也不知道，只是覺得你有一種隱隱吸引人的氣質，總能把他迷得神魂顛倒。他甚至很不願意承認，說你都糙成這樣了，竟然還有他媽的狗屁氣質！”
聽麗娜這話，我想起以前住李凌皓那兒的日子，有一次韓東學又拿着束玫瑰來蹭飯，飯桌上，我和韓東學，還有李凌皓討論過這個話題，他倆一致表示氣質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都是那些長得不好看的姑娘自欺欺人的把戲。
我記得當時我搔着石膏腿，一邊剔牙一邊問，那我呢？
結果他倆的回答又是驚人一致，他們說，你丫一邊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