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2）我愛你
而今天, 是他們自己的紀念日。
最近大學校園流行懷舊風，所以很多班級租來複古裝。
女生多是民國風格，她們穿着藍襯衫灰布裙平底鞋, 梳着垂在兩肩的麻花辮, 抑或是戴着素色髮卡, 留着齊耳短髮。然後三兩成羣, 相依在花前樹下拍照, 那素雅文靜的恬美摸樣，確實別有一番風味。
男生則多半雷鋒模樣，一身筆挺綠色軍裝, 帽子上有紅五星閃閃發光。他們手裡拿着厚厚的毛概課本，肩並肩如戰友般站在一起, 衝着大太陽笑得格外燦爛, 很有五六十年代的純真熱血精神。
我不由想到, 不知李凌皓穿着軍裝是什麼模樣，會不會讓人有一種想要嫁給他的衝動？心裡卻是一嘆, 已經好久不見他了，久得我都快忘記他身上那慵懶陽光的氣息。
這段時間，我又過回了宅豬生活。上課自習泡圖書館，吃吃喝喝睡美容覺，就這樣按部就班地當個好學生。而李凌皓, 他亦不曾來打攪我的生活, 只因我說希望安靜一段時間, 而他總是順着我的意願。
記得清明那天, 他靜靜地站在樓下, 目送我回家。而回到臥室裡的我，站在窗戶前望過去, 氤氳的水汽裡，他黑色挺拔的身影，那麼固執地站在雨中，在雨中站成一幅孤單模糊的畫。
每當我想起那個畫面，我的心就會隱隱作痛，那些細微的疼痛就像粉末般的鐵屑，它們紮在皮膚上流在血管裡，雖然你看不見，但那些刺痛感提醒你，它們就在那裡。
而這些日子，我長久地待在圖書館裡，看書寫字抑或是休息，只是想在這樣安靜肅然的地方，驅散心頭那些瘋狂的念想。天知道我的腦子裡我的心裡，從什麼時候起被他全部佔據。
而現在，是時候一刀兩斷了，我看着那枚精緻的藍寶石吊墜，心裡是大片大片的難過。
午後悶熱的天氣，在傍晚一場雷陣雨後消散。
輕風拂過，有梔子花的濃郁清香。我坐在湖心亭，看岸邊花壇裡，那一簇簇開得熱烈的梔子花，白茫茫一大片，幾乎有蔓延到湖裡的趨勢。
手心攥緊吊墜，然後趴在冰涼觸感的石桌上，我閉着眼睛埋着頭，感受難得的夏日清涼。直到一隻溫暖的手覆在我的頭髮上，我猛地擡頭，李凌皓那雙漆黑一片的瞳孔裡，閃爍着明媚的光澤。
多日不見，他依然美輪美奐。
因爲還沒想好開場白，我只是朝他淡淡地笑，他亦回覆我傾城的笑容，而那象牙色的無暇臉龐，有致幻的魔力。
“是不是想我了？”他開口，似乎心情很好。
我點點頭，很誠實地回答：“是挺想你的。”
緊接的下一句即是：“我們分手吧。”
初綻的笑容僵在他的臉上，我的心亦開始撕扯。
“其實，我們根本就沒在一起過。”我淡若無事地補充道：“我想你畢業了，我們也該散夥。”
他不說話，眼睛裡的光芒像劃過天際的流星，迅速消失黯淡，然後隕落無聲。
他就那樣安靜地站着，站在我面前。
良久的寂靜過後，他抓住我的手臂，聲音突然變得沙啞：“兩個月不見，你就想告訴我這個？”
“是通知。”我強調，然後深吸一口氣道：“我和冉冉再像，畢竟不是同一個人，我沒必要陪你續寫姐妹情緣。而你，也請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早點從冉冉的陰影裡走出來，去開始新的戀情吧。”
抓在手臂上的力道猛地加大，疼得我差點叫出聲來。
“陳新新！”他雙手抓牢我的肩膀，逼迫我看着他的眼睛，我感覺到他的手在顫抖，他說：“我愛的人是你，你知不知道！你這個白癡究竟在想什麼？我不相信你感覺不到，我對你的愛，並不是因爲冉冉的移情作用，你懂麼？”
我不說話，怔怔看着他。
他定定地看着我，一字一頓，無比認真地說：“我愛你。”
那最直白最簡單，卻直達內心的三個字，我怎麼也沒料到，會在分手的這一刻從他口中講出，而作爲受衆的我，欣喜和鬱結在此刻同生並迅速糾結一氣。
他的臉迅速泛白，像紙一樣蒼白，我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像個大病初癒的人一般，讓人心慌。第一次瞧見他如此脆弱的模樣，我心裡泛起酸楚的歡喜，或許他真的愛我。
可那又如何，我們之間有那麼大的鴻溝，我無法跨越。
只好放手，給己給人一條活路。一份感情，如果要愛得很辛苦，那我寧願不愛了，清心寡慾的人最好養活。然而我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那些細微而又無處不在的刺痛。
“不重要了。”我搖頭，太艱難的開口：“到底誰愛誰，誰又不愛誰，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我們不應該在一起，所以就不要在一起，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這一點。”
遠處天空突然閃過一道光亮，亮得刺眼，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巨大的轟鳴。又開始下雨了，如果感情像雨就好了，一場沖刷乾淨，然後是一場新的開始。
“別離開我……”他囁嚅着，然後緊緊地抓着我的手不放：“你不能這樣對我，我們說好的，我拿不到畢業證，你就做我一輩子的女朋友，你不能說話不算數……”
他手足無措地像個孩子，那沙啞的聲音裡透着難言的苦楚，也預示了這場告白的結局。而這每一句哀求都讓我想要發瘋，高傲如神一樣存在的他，何曾這樣卑微過？我聽他訴說着，心裡猶如被抽掉靈魂般空曠。
“我們，就這樣吧。”
我站起身來，實在不敢多待一秒，我怕自己會投降。
他不放手，把我拉進懷中，然後狠狠吻了上來。
我沒有掙扎也沒有迎合，只想最後一次感受他溫暖的胸膛，還有那讓我癡迷的陽光的味道。
這個吻，初如以往霸道野蠻，甚至可以說是兇殘。漸漸地，卻變得如此溫柔如此纏綿，像是貪戀最後的依依不捨。我將手心的吊墜悄悄放進他衣服的口袋裡，早該物歸原主。
“你答應過我的，無論怎樣都不會離開我。”他顫抖的聲音在我耳邊緩緩響起，這算是最後的哀求麼。
“是我請你離開。”我喉嚨澀得發疼，但還是咬牙回答。
終於，他放開我，然後靜靜地看着我，如此專注的目光，像是要把我的影像刻在瞳孔上一般。然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漸行漸遠的背影，漸漸消融在雨幕之中。
我看着他的背影漸漸消失成一個點，突然想起王小波寫過的一句話，那是《愛你就像愛生命》裡，我最喜歡的一句話。
我想把我整個的靈魂都給你，連同它的怪癖，耍小脾氣，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種壞毛病。它真的很討厭，只有一點好，愛你。
也許，我比自己想象的更愛你。
視線裡已沒有了他的存在，頃刻間眼淚暢快流下，肆意流淌，大有不捨晝夜之意。我終於還是沒能控制住，一個人慢慢蹲到地上掩面而哭，整個身體顫抖成一個篩子。
只能用眼淚洗刷他在我心裡留下的所有痕跡。
第二天一早，我到學校超市寄快遞的櫃檯，將那把紅色吉他寄給他，這本是屬於冉冉的東西，不該我佔有。
隨後去食堂買了點早餐，踩着樓梯的腳下，總覺得輕飄飄的，精神恍惚的我乾脆踩着鈴聲回宿舍。我不會讓自己難過太久，這破事撐死了也就算一次失戀，沒什麼大不了。
我曾經歷過遠比這更痛苦的訣別，而這場訣別讓我體會到的是，生離，最多算是多愁善感，死別，那纔是痛徹心扉。
只想用一天的時間來回憶和哀悼我的愛情。
結束了，都結束了，這段感情終於被我親手扼殺。而這錐心刺骨的感覺，是不是證明了我真的真的很愛他？
從什麼時候起，他開始漸漸佔據自己的心？爲什麼我直到現在都還搞不清楚？我們分手的時候，我又對他說了什麼？爲什麼我只記得他那張悲傷的臉，爲什麼只是昨天的事，我一覺醒來就全部忘記？
我在腦海裡不停地搜索答案，終於發現，也許正如那位講座老師所言，所有關於愛情的發生和結束的解釋都是如此蒼白無力，只有愛戀的過程纔是最讓人難以忘懷的感動。
而此刻，我的腦海裡只有他那張沉靜俊美的臉，還有他轉身前看我的眼神，那眼神裡，透着我看不懂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