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1）冉冉對不起
自習室裡, 一擡頭就看到幾對情侶相擁熱吻，現場就跟搞集體婚禮似的激情難耐。
我環顧四周，發現除了自己, 其他人都是成對出現的, 自習室儼然已經成爲了班對約會的場所, 我不得不收拾書本離開, 邊走邊感慨道, 春天是真的來了呵。
剛走到樓下拐角，手機響了起來。
“你在哪兒？”是李凌皓晃晃悠悠的聲音。
“學校唄。”我皺了皺眉：“你喝酒了？”
“老大喝大了。”換成大飛的聲音：“嫂子你趕緊過來吧，他賴在人酒店裡不肯走, 嚷嚷着要見你呢。”
聞言，我抱着書本就跑了出去。
上週的週末過得很爽, 在度假村待了兩天, 好好享受了一番上流社會的生活品質。唯一讓我不滿的是, 和李凌皓在森林公園一別後，丫就回那個深山老林的家裡陪他媽去了, 一連幾天都沒和我聯繫。
不過鑑於他要和他老媽敘敘舊什麼的，原諒他了。
果然喝大了，他一身酒氣趴在桌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樣子。我問一旁的小貳怎麼回事，他攤攤手錶示他也是剛趕到現場。
“老大下午在公司和他媽大吵了一架, 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反正陣仗挺大的, 隔着辦公室的門都能聽到爭吵聲。”大飛心有餘悸的樣子：“然後他就拉上我出來喝悶酒了, 我看他臉色那麼駭人, 也沒敢問什麼，就陪他喝到了現在。”
“先送他回學府佳苑吧, 估計這酒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了。”我建議。
大飛和小貳開始擡人，我掏他口袋裡的錢包去付錢，結果一打開，一張照片映入眼簾。
這照片上的人竟然是我，我怔在原地無法動彈。
“是不是現金不夠？”大飛將他老大的一條胳膊架到我脖子上：“我去刷卡，嫂子你把老大扶好。”
我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回想當年的我，經常以這樣的形象示人：耳朵裡循環播放着朴樹的《生如夏花》，坐在午後陽光下的窗前，雙手撐在書桌上，靜靜地看《百年孤獨》以及其他一堆晦澀難懂的書籍。
窗臺上有一盆水仙，開着細小的花朵，散發清幽的香氣。而我的身影有一半融進了夕陽的餘暉中，側臉上有一圈朦朧的光暈，眼睛在光的折射下，閃爍着類似淚花的東西，晶瑩閃亮。
那就是眼淚，莫名其妙的眼淚，一如那些莫名其妙的憂傷。
這張照片是冉冉偷拍的，她說坐在書桌前看書的我，有一種清麗的美，那美帶着淡淡的哀傷，十分動人。我不悅，說我都快難受死了你還有心情打趣，說完我就動手搶照片。冉冉自是不讓，她說我好不容易拍到的，當然要自己珍藏了。
冉冉死後，我整理她的遺物，翻遍了所有可能放照片的地方，但是沒找到這張照片。
原來它在李凌皓這裡，可它爲什麼會在他這裡？
“這是冉冉還是你？”小貳的一句疑問點醒了我。我和冉冉本就長得相像，在照片上看更是難以辨認，我想李凌皓肯定是把照片裡的我當成冉冉了，所有才一直攜帶在錢包裡。
一時間心裡五味雜陳，他還惦記着冉冉，也許，他並不如我想象中的那麼混蛋，可他心裡現在究竟裝的是誰，冉冉，還是我？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因爲我害怕，我害怕他依然愛着冉冉，我更害怕他現在愛的人是我。
我心裡一個咯噔，突然發現自己進退維谷。
心神不寧地將他推進車裡，我覺得胸口堵得慌，面對現狀，我竟有點不知所措。
小貳發動車，車開向馬路，我看着不斷閃過退去的路燈，想着我和李凌皓的過往，一幕一幕，就像電影片段一般在我的腦海不斷閃現。而我現在面臨的窘境是，如果我已經愛上了他，我要怎麼辦。
“別離開我。”身旁的李凌皓迷糊的聲音，不知什麼時候，他的頭已經枕在我的肩膀，他的手已經緊緊抓着我的手，而我渾然不覺。是否已經對他的存在習以爲常，可我們是從何時變得如此親暱？
我沒有答案，只覺惶恐。
“別離開我……”他一遍又一遍重複，用低微的帶着哭腔的語氣，彷彿註定了我要離開，我的心漸漸涼了下來。
直到把他放倒在牀上，他的手依然死死抓着我的手腕，我怎麼使勁都掙脫不了，真懷疑他根本就沒喝醉。
“嫂子我們先走了。”大飛推搡着小貳往外走：“老大今晚就麻煩你照顧一下了。”
不等我開口拒絕，兩人就跑沒影了。
躺在牀上的李凌皓，身上酒氣熏天，一副爛醉如泥生活不能自理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看眼時間，都快十一點了，徒步回宿舍也趕不上趟，看來今晚只能留下來照顧他了。
我很實在地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他才鬆了手。
將他的鞋子脫下，然後把他往牀中央挪了挪，正打算去燙個熱毛巾給他擦擦臉，口袋裡的手機嗡嗡作響。
“怎麼還不回來？快門禁了。”是麗大美女。
“我在李凌皓的公寓裡呢，今晚不回去了。”我說。
“呦，發展這麼迅猛。”她邪惡的聲音：“記得做好措施。”
“你想哪去了？”我沒好氣：“他喝醉了，我留下來照顧他。”
沒想到這廝更來勁了，說什麼良辰美景奈何天，酒後迷情更浪漫。不知怎麼，她的話聽起來格外刺耳，甚至可以說是諷刺，我不由分說掛掉電話，然後站在那裡反省自己今晚是怎麼了。
也許是那張照片提醒了我，如果真的愛上一個無法原諒的人，我犯了一個多麼大的錯誤。
一雙手突然摟住我的腰，而我差點被肩膀上承載的巨大的力量壓倒。如此熟悉的味道，李凌皓不知何時站到了我身後，彼時幾乎將他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加在了我身上，表示非常吃不消。
我試圖拽開他緊抱着我的雙手，發現這廝手勁不是一般大。
“別走。”他手上的力道有所加大，我感覺我的腰就快被勒斷了。
他低頭把臉埋在我的肩膀上，有低緩的聲音傳來：“別走。”
“哦。”我被他弄得有點手足無措，我們靠得如此近，我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就這樣暖暖地撲在我的頸上，有一絲癢癢的感覺。而他的聲音裡帶着輕微的顫抖，就像一個孩子般乞求的語氣。
我們就這麼站着，我實在不忍心再推開他。
“對不起。”他說。
這是他對我說過遍數最多的一句話，但我明白，一直以來，這句話都不該對我說。可他只能將歉意向我表達，因爲那個他真正抱歉的人，已經永遠聽不到這句話了。
“對不起。”他又說。
我不禁有點惱火，對不起，又是對不起，你真正對不起的是誰，又對不起她什麼，你到底搞清楚認錯對象了沒有？！我擡起手，想用胳膊的後坐力將他推開。
“冉冉。”他突然喊出這個名字。
像被下了定符咒一樣，我的手頓在半空中，腦袋像被扔進了沸水裡，所有神經細胞瞬間被燙死，一片空白。
“冉冉，對不起……”他斷斷續續地重複着這五個字，每個字都像千斤重的大石頭，狠狠砸在我的心上，一下又一下，有多疼多痛苦，我覺得我的心已死不透氣。
原來他愛的人一直都是冉冉，原來他和我在一起只是因爲冉冉，原來他從來沒搞錯認錯對象，是我搞錯了，我一直以爲，他會對我那麼那麼好，肯定也是喜歡我的，哪怕只是那麼一丁點的喜歡，無關冉冉，純純粹粹的喜歡。
多麼天真的以爲，多麼一廂情願的以爲。
我苦笑，手無力的垂落下來。
他也漸漸安靜下來，似乎已經睡着了。我掰開他的手，然後架着他慢慢往牀邊走。終於將他放回牀上，擡起手時不小心碰到他臉上，指尖輕輕劃過他的眼角，溫熱溼潤的觸感一下子驚住了我。
是眼淚，他哭了。
第一次看到他流淚的樣子，這麼安靜，這麼悲傷。
我怔怔地站在牀前看着他，他閉着眼睛，似乎已經安然入睡，但他的眼角不斷有晶瑩的淚水流出，順着鬢角一滴一滴，緩緩滑落到枕頭上。
這些濃郁哀傷的眼淚，只爲一個人而流，而那個人不是我。
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牀上，而屋子裡空無一人。看一眼時間，十點快半，沒想到自己睡了那麼久，還好今天上午沒課。
桌上擺放着早餐，一張紙條壓在杯子下面。
我去公司了，看你睡得那麼沉，沒敢吵醒你，早餐涼了就自己熱一下。他的字跡一如既往地颯爽俊朗，一如他這個人。
我端起碗，扒了一口飯就嗆到喉嚨，直接將眼淚嗆了出來。
淚水逮到這個契機，簌簌往下掉，怎麼擦都擦不完，就跟宿舍裡那個壞了的水龍頭似的，報修都修不好。一定是因爲飯太鹹了，我一邊狠狠往下嚥飯一邊想着，李凌皓你個白癡，放那麼多鹽想齁死我呀！
昨天晚上，我一直坐在牀邊，靜靜地看着睡着的李凌皓，久久地看着他的臉龐。我不知道那時候的我在想什麼，我只知道我心裡透着明明白白的悲傷，讓我忍不住想落淚的悲傷。
可是我不敢哭，因爲我怕吵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