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一邊難過一邊假裝不難過
我就這樣一邊難過一邊假裝不難過地活到初三，那些陰暗的像死水一般絕望的心境裡又生出了不安分情愫。
我經常忍不住破壞東西的衝動，常常在飯桌上因爲一點小事和我媽拌嘴，然後把碗筷摔得滿地都是。有時候我又會無緣無故很開心，我會拉着冉冉去買很多好吃的，然後坐在電視前看動畫片笑到眼淚流出來……
可能前幾天快樂得好像進了天堂，然後突然又痛苦絕望得想要死掉，總之一句話，我的情緒變得很是極端化。
爸媽都以爲我這是青春叛逆期，但我心裡很清楚，我沒有要叛逆什麼，我只是單純的狂躁和絕望，沒來由的狂躁和絕望。我只能用兩極化的情緒方式來表達這種狂躁和絕望。
其實，這個時候的我早就聽說過抑鬱症這個詞，一直以來我也沒想過自己得了抑鬱症。在我當時的認知裡，只有那些遭遇重大創傷的人才會得抑鬱症，可我這不是抑鬱症又是什麼？
我開始到網上查關於抑鬱症的資料，然後知道了這種病可能是天生就有，知道了抑鬱症不僅是心理疾病，更可能是大腦裡某種激素分泌失調而產生的生理疾病，知道了煩躁失眠孤獨絕望是抑鬱症最典型的表現……
我甚至找了好幾套抑鬱症的心裡測試表，自測的結果無一例外，我很可能得了抑鬱症，還是雙相性質的，如果用變態心理學的專業術語來定義，我極有可能是一名躁狂抑鬱性精神病患者，而且還病得不輕。
知道這個結果後，我坐在電腦前嚎啕大哭，這個週末，爸媽都有事情忙，冉冉在學校補習，所以家裡只有我一個人，我哭得那般無所忌憚，整個房間都是我的哀嚎聲。
以後的日子裡，依然沒有人看出我的反常,但是我心裡清楚，我就快崩潰了。
我偷偷從我爸的皮夾裡掏出一張紅票子，逃課去了醫院。掛的是心理門診的號，心理醫生在詢問了我的基本情況之後，讓我做了一些測試，然後確定我有躁鬱症，說我需要藥物治療。
但由於我未成年，醫生並沒有給我開藥，他叫我讓家長陪同來一趟，還說我小小年紀得這個病很可能有家族遺傳史，而一般治療抑鬱症的藥對青少年的副作用比較大，所以要審慎用藥，最好到大醫院裡接受專業治療。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家的，我只記得那時候快要過元旦了，街上繁鬧異常一派過年新氣象。那晚的風很冷很冷，還卷夾着漫天飛舞的小雪，我在飛雪裡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那時心裡反而有些坦然了，不過是抑鬱症，我想我一定可以撐過來的，也許我抑鬱着抑鬱着說不定哪天就好了呢，我這樣想着，雖然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
一進家門，冉冉就撲上來關切地問：“新新你跑哪去了？”冉冉是我姐，一個跟我長得起碼有七分相像的姐。爸媽早就吃完晚飯回房睡覺了，只有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着我回來，也只有她會關心我的死活。
“你先喝杯熱水，我去廚房把飯熱一下。”她把水杯遞到我手裡，然後跑進了廚房。
冉冉很優秀，優秀得讓人妒忌，當然我並不嫉妒她。她人長得好看，成績優異，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是井井有條落落大方。爸媽每次提到她都是一臉的驕傲，說到我就是恨鐵不成鋼。
冉冉當時在H市重點高中就讀，未來那是肯定要上名牌大學的。而我，只會在那個三流民辦中學裡，給在那兒當老師的老爸丟人現眼。
自打冉冉考上重點高中，爸媽就什麼都以她爲中心，無論冉冉有什麼要求他們都會答應。而我，他們只希望我能安安穩穩讀完高中就可以了，對於我經常逃課晚歸，他們已經懶得過問。
不過，冉冉什麼事都以我爲中心，這樣說來其實在這個家裡，我纔是太上皇。
我沒把去醫院的事告訴爸媽，只是偷偷看了我們家存摺。存摺上的那點錢爸媽是早有打算的，一是用來給冉冉上大學用的教育基金，二是籌備着給老爸買輛車。如果現在拿出來給我看病的話，估計這倆打算一個都不能落實。
於是我果斷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假裝叛逆小青年。
在後面這段日子裡，絕望感並沒有因爲我知道自己是躁鬱症而得到緩解，它依然像死神一樣緊緊纏繞着我。爲了擺脫這種令人無望的窒息感，我開始專注於書籍和音樂，希望藉此能轉移自己痛苦絕望的情緒。
那幾年我不知道看了多少書，就這樣白天黑夜上學回家一本接一本地看，還好老爸書房裡的書籍煙波浩渺夠我消遣。也是這段時間我喜歡上的朴樹，這個在當時幾乎已經從樂壇銷聲匿跡的歌手。
他的每一首歌我都聽了不知有多少遍，不知道爲什麼會那麼喜歡他，只是覺得這孩子的聲音裡也滿是絕望，我敢肯定他也曾是一名憂鬱症患者。
這種方法似乎真的有用，但好景不長，很快我就發現，哪怕是看本莎翁的喜劇我也會忍不住流淚。我開始把心思放在佛書上，萬物皆是空，一切皆慾望。捧着《大悲咒》的那段時間我確實平靜過一段時間，彷彿真的看淡了一切。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值得你去生，也沒有什麼事值得你去死。記得我當時這樣跟冉冉說過，她先是一愣，繼而笑着點點頭表示同意，還說我妹妹的思想就是超越常人。
她就是這樣，無論我說出多奇怪的話，做出多奇怪的事，她總是從不過問還對我讚賞有加。她總是說我妹妹其實比我聰明多了，而且她從來不會像爸媽那樣教訓我哪裡做錯了。
她總是最疼我的那個人，我的所有舉動在她眼裡全都最正常不過。我想就算我突然跟她說我想殺個人，她肯定會幫忙把刀磨利索遞給我，然後囑咐我不要被警察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