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逼迫

夕蟬默然片刻, 忽然嗤嗤笑道:“寒宮主,到了此時,你還要殺人麼?”她極慢地自袖中取出銀鉤, 緩緩收了笑, “我現在想殺的, 也只有你一人而已。”

寒照月的神情平靜下來, 毫不閃避, 任她將冰冷的利器架在自己頸上,雙目迥然,凝視她好一會兒, 開口道:“冰兒在我手裡!”深沉的嗓音依舊華美如鍛,惑人心神。

夕蟬心頭微驚, 挑起眉問道:“冰兒在哪裡?你把她怎樣了?”

“幫我殺了眼前這些人, 我就還你個活生生的冰兒!”寒照月的目光漸漸冷了下來, 語氣中是不容抗拒的命令。

“你這魔頭!”夕蟬怒斥,將銀鉤向下壓了壓, 看着殷紅的血色自鋒刃下一點點滲出,慢慢爬過白皙的頸項,尤爲刺目。

她怔了怔,終是咬牙收了兵刃,後退一步, 環顧四周, 心中打了個突。難道爲了冰兒, 便要害了這許多人的性命麼?

她此時情緒跌宕, 忽然覺得丹田中突突跳動, 真氣散亂,隱隱有異動之象, 忙默運玄功,以一股極霸道的真力勉強壓下,卻已出了一身冷汗。莫非果真如師父所說,一旦走火入魔,自己仍是難以控制?她的心頭砰砰跳動,一股近乎絕望的情緒瞬間自心底瀰漫開來,身體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着。

寒照月見她低垂着眼睫良久無言,朝齊戈做了個手勢,齊戈自懷中取出一個信號筒擲上半空。場中諸人不明所以,都仰頭看去,遠遠的也有一道黑煙升入半空,有人喝道:“兀那魔頭,你做什麼,想招人來麼?”

“不錯!”寒照月微微冷笑,“你們四大門派不守江湖規矩,不願光明正大與我決鬥,十多年前是這樣,如今又是這樣!今日也不要怪我照月宮以多爲勝!”

武當雲真道人走到少林方丈清見大師身旁,悄聲道:“大師,趁着照月宮援兵未到,咱們都上,先困住夕蟬,再殺了寒照月!”

智義大師也道:“正是,師兄,除惡務盡,此次若放了寒照月,再難有機會,夕蟬那小子更是功夫高絕,無人能敵,豈不是留下了武林中的一個絕大的禍患!”

清見大師猶自不忍,只聽崆峒派季雲濤喝道:“大夥兒都一起上,先斬了這妖人!”崆峒派弟子都應聲跟着他衝了上去,被齊戈帶了人攔住。四大門派向來同仇敵愾,另外三派弟子都躍躍欲試,隨時準備交戰。

清見大師擡眼向夕蟬那邊看過去,見她正半蹲在崖邊一個青衣書生身前幫他包裹着傷處,神情溫柔,哪裡有半分魔教妖人的戾氣。

他閉目凝思片刻,已拿定了主意,大聲喝止場中激斗的衆人,吩咐季雲濤帶着崆峒派弟子暫且休息,接着分開衆人,走入場中,朝夕蟬道:“阿彌陀佛,夕蟬施主,請近前來,老衲有幾句話要與施主說。”

夕蟬向來敬重這位德高望重的武林第一人,快步走過去,抱拳行禮,道:“大師請講,夕蟬洗耳恭聽。”

“阿彌陀佛,夕蟬施主,聽說你的爹孃便是茶山二仙?”

“正是。”這消息從丐幫傳遍江湖,早已不是什麼秘密。

清見大師點頭道:“老衲與夕夜大俠也算是方外至交,他夫妻當年便是命喪寒照月之手,不知施主可知曉真相?”

夕蟬垂目點頭,不知這老和尚究竟要說些什麼。

清見大師卻似解決了一個極大的疑難一般,鬆了口氣,合什微笑:“阿彌陀佛!夕蟬施主既是知道了父母之仇,自然不會再幫着照月宮。寒照月爲害武林已不是一年半載,當年你爹爹也贊同老衲的做法。咱們今日只誅首惡,旁人都不涉及,施主不必擔心。”清見大師知道夕蟬宅心仁厚,不出手相助便罷了,只怕她放過寒照月,因此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今日四大門派只誅殺寒照月一人而已。

夕蟬微垂着頭,並不說話。若說要親手殺了寒照月爲父母報仇,怕是自己下不了這個手。今日既是四大門派要殺了寒照月,也算是幫了自己吧。

旁邊離的近的有人聽得清楚,大爲吃驚,一時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寒照月只微微冷笑,也不插言,一回頭看見齊戈東張西望,神情焦躁,不覺怒道:“齊戈,你的外八堂屬下呢?”齊戈也覺奇怪,張了口說不出話來。

這時夕蟬忽然擡頭,琥珀色的眼瞳注視着清見大師,朗聲道:“大師能代表整個武林,放過照月宮所有弟子麼?”

這句話出口,人人都感意外,寒照月的臉色瞬間鐵青。

清見大師微微怔愣,尚未答言,只聽到遠遠的一個清朗的嗓音緩緩道:“寒宮主,你的屬下都已被我擒獲,沒人會來助你!”這聲音以渾厚的內力送了上來,於嘈雜混亂的山頂上卻是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衆人循着聲音向後看去,慢慢閃出一條道來,不一會兒,手撫彎刀的六省總捕藍清揚自衆人中間緩步而入,身後跟着一名臉上蒙着輕紗的女子。

藍清揚四下看了看,很快弄清了山頂的狀況,放下了心,徐徐走到場中,朝清見大師行了禮,轉頭對夕蟬道:“夕蟬,冰兒我已救出了,你不必再聽這魔頭的。”他招了招手,跟在他身後的女子轉了出來,揭下面紗,向夕蟬嫣然而笑。

夕蟬直愣愣瞪視着她,粉紅色的長裙,面容嬌美,活色生香,正是俏生生的冰兒!

冰兒微笑着走過來,偎入她的懷中,雙臂抱住她的纖腰,低聲笑道:“夕蟬哥,我回來了。寒照月捉住我關了好久,是藍大人救了我出來的。”眼珠一轉,又將脣湊到她耳旁,悄聲道,“藍清揚是個好男人,師姐若是不要,送給小妹吧。”說着嗤嗤而笑。

夕蟬這纔回過神來,那個可愛的小師妹終於回到了自己身邊,她心中歡喜,用力抱了抱她,又伸手推開,嗔道:“呸!他的事與我何干!”說着話眼睛不由自主瞟向藍清揚。

藍清揚一直注視着她,見她看過來,便勾起脣微笑迴應,接着迴轉身看向寒照月,目光灼灼,一字字道:“前幾日,藍某剿滅了照月宮,從地牢中救了冰兒出來。”

寒照月這幾日早聽到屬下密報,藍清揚帶着多羅閣各部,毀了照月宮。他爲了不誤端午之約,並沒迴轉。本想戰勝四大門派,見過岐山仙子,再去殺了藍清揚,沒料想這人今日送上門來,還攪了自己的大好計劃。

他目光陰沉看着藍清揚,嘿嘿冷笑:“藍大人竟然藉助了官府的助力來滅了我照月宮,不怕江湖中人恥笑麼?”

藍清揚搖頭笑道:“寒宮主,您錯了。藍某已辭了官,早就是個平民百姓。不過,一年前機緣巧合,藍某接掌了多羅閣。後來有人要咱們滅了照月宮,我既是接了這生意,自是要對得起出了銀子的人。”

“是誰?”寒照月脫口問道,場中大半人等也都伸長了脖子聽着,人人都想知道究竟是什麼人這麼大膽子,竟然敢出銀子找到多羅閣頭上。

藍清揚微微一笑:“主顧之名不得外泄,這是咱們這一行的規矩。寒宮主見諒。”他說着聳聳肩道,“藍某爲了這趟生意,已籌謀半載有餘,以求一擊而中,幸而不辱使命!”

夕蟬自藍清揚出現便已驚喜交加,心跳如鼓,聽得他做了多羅閣閣主,心中恍然。原來藍清揚辭官之後說他身負皇命,並非自由之身,便是做了這個閣主,那麼他後來被捉入照月宮都是以身試探了?可恨這傻子,一點不顧惜自己的性命,若不是自己求得了解藥,他豈不是連命都沒了!

她在這廂胡思亂想,忽然面前厲風掠過,卻是寒照月大怒之下,踏步上前,一掌劈向藍清揚。她心頭微驚,身形一動,閃電般擋在藍清揚身前,一掌拍出,正與寒照月這掌對上。砰的一聲巨響,煙塵四散,寒照月向後急退數丈,站定身形,呆呆看着夕蟬,目中驚怔、難過、悲苦,似有多種情緒一閃而過,極快,一縷血絲緩緩自嘴角流下。

倚翠驚叫一聲“主上”,掙扎着要上前,被齊允牢牢抱在懷裡。薇紅奔過去攙扶寒照月,被他一掌打翻。

場中一片死寂。

寒照月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瞪視着夕蟬,許久,忽然仰天狂笑,道:“救出了冰兒又怎樣!夕蟬,以你的功力,你不打坐練功,照月神功也會自行在你體內運行。你以爲停止修煉,就會阻止照月功對你的控制麼?即便今日你吸取了江清蓮的全部真氣,到了最高層,也會有反噬的時候。除了與我一同修煉,陰陽調和,渡過難關,別無他法。你是嘗過魔功反噬的痛苦的,自然知道我言之無虛!”

夕蟬蹙眉不言,她方纔與寒照月對了一掌,受他強烈的勁氣震盪,這會兒氣血翻涌,幾股真氣在丹田內奔突,痛不可當。寒照月的話語一個字一個字鑽入耳中,如雷聲轟鳴,震得她心底冰涼。她明白寒照月所言不虛,自己怕是永也無法離開照月功的控制了。

藍清揚自她身後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掌,冰冷顫抖的觸覺讓他暗暗吃驚,低低叫了聲“夕蟬”,環住她腰身,又將她另一隻手緊緊包入自己的大掌中。那日夕蟬走火入魔,他抱着她飛馬入紫竹林求救,那痛徹骨髓的煎熬,藍清揚感同身受,他實在不忍她再經受那般痛楚,心中矛盾萬分,不知如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