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回首

夕蟬心頭一驚,隨即冷笑道:“那位藍大捕頭麼?我要見他做什麼!”

藍清揚,這三個字曾帶給她從未有過的溫暖和信任,今日驟然提及,仍是在心底泛起陣陣漣漪。

耳廓被輕輕吻觸,低沉華美的聲音有如天籟:“不是他也好。既是要見冰兒,我會替你尋來。不過,藍大人既然來了我照月宮做客,去見見也無妨。”

“藍清揚是朝廷命官!”

寒照月哂笑道:“莫說他已辭了官職,便是有皇命在身,我寒照月不高興,照樣可以讓他立時身首兩處。”

夕蟬身子輕顫,要脫開他的掌控,可鎖在腰上的手臂彷彿堅逾鋼鐵,紋絲沒動。

寒照月輕笑道:“怎麼?不喜歡?”見夕蟬不答,接着道,“我這次要你回宮,是有件事要你幫我。”

“宮主請講。”夕蟬勉強忍着不悅,垂首看向圈在自己胸前的繡着金絲綵線墨梅的寬袖。

寒照月輕輕掰過她的身體,兩手扣住纖腰,面含微笑:“下個月,三月初八,又是四年一次的武林大會,推舉新的武林盟主。到時,天母教主冷一明必會前去,這盟主之位,他已覬覦多年,此次定是勢在必得。我要你前去,助他得了這盟主之位。”

夕蟬愕然擡頭:“讓冷一明做武林盟主?”

“不錯!五月初五,我與四大門派在岐山對決。冷一明既是盟主,他要一統江湖,必然要親自帶人前去。我要讓他在阿蓮面前身敗名裂!”

“天母教野心不小,竟是要一統江湖?”

“哼!冷一明哪有這等膽色,是我讓齊戈慫恿他這麼做的。”寒照月笑道,“我要你在武林大會上當着江湖各大門派,打敗武林盟主季城,助冷一明奪位。以你現在的功夫,與季城已是伯仲之間。我不便出面,齊戈功夫不如他,只有你最合適。”

夕蟬望着他雍容的笑顏,心中猶豫,她若是以照月宮少主之名參加武林大會,便在天下人面前坐實了自己邪派妖人的身份,自此萬劫不復。有心不答應,藍清揚卻不知怎的竟會落在他的手裡,生死難料。

寒照月的面色漸漸陰沉下來,眉目間暗波流動,隱現寒意,他慢慢鬆了手,道:“怎麼,你不願麼?”

夕蟬擡手撫着額頭,眼眉低垂,語聲低啞:“你究竟想怎樣?你到底想要什麼?”

寒照月笑了,負手走回亭中,“我想要什麼?我要做武林至尊!我要害過我的人都得到報應!我要天下人都匍匐在我的腳下!”

夕蟬仰首望去,夕陽殘照下,這位照月宮宮主姿容優雅,錦袍輕揚,寬袖獵獵,直如要登仙飛去。她喃喃道:“你,瘋了!”

寒照月仰天大笑,道:“這天下又有幾人不瘋狂?”

“你便是做了武林至尊,岐山仙子也未必會……”

“住口!”寒照月厲聲喝道。

夕蟬自識得他以來,從未見他對自己這般聲言厲色,心頭微驚,便不再言語。岐山仙子,是他心頭的一個死結吧。

“冷一明做天母教主是我一手促成。”低沉的話語打破了沉默,寒照月眼眸深沉,定定地看向遠處,天邊,殘霞如血,“你想知道,我便都告訴你。”

“十六年前,我和冷一明同在東海三花門學藝。有一次,我二人奉師命來了中原,無意中救了岐山仙子江清蓮,阿蓮美貌溫柔,我和冷一明都不約而同愛上了她。冷一明早入門幾年,功夫自然高過我,他哄女孩子又有手段,明明是我出手救的阿蓮,可她偏喜歡了他。那時,你爹孃與阿蓮已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武林三仙’。

“後來,天母教召開武林大會,要給教主的盲女兒招婿。我知道冷一明素有野心,便哄得他去參加,又使了許多手段,終於讓他拔了頭籌。可他又捨不得阿蓮,左右爲難,我便極力慫恿他娶了那盲女。這天母教主只此一女,將來必是他承繼教主之位。冷一明求利心切,自然答允。

“自他入贅天母教,阿蓮傷心之下,便立下誓言,再不入江湖一步。我去岐山尋她表白心意,未及開口便被她趕下了山。後來我苦心創了照月功,勤加修煉,漸漸在江湖上已無敵手。可阿蓮仍是對我不假辭色。因我急功近利,不能循序漸進修煉,照月功有一個極大的缺憾,每當修練時氣血不順,便會經脈糾結,痛苦不堪,必得吸取純陰純陽之人的功力,以氣制氣,方能緩解。各派中人常有功力被吸乾而亡者,剛開始都以爲鬼怪作祟,後來終於被人發現,我便成了江湖中人人得而誅之的大魔頭。”

寒照月苦笑,垂眸看了看階下的夕蟬,道:“你不必擔心,你過一年半載的練功遇到難處,都有我幫你疏解,倒不必去吸取他人功力了。”

見夕蟬扭過頭去並不理睬,他笑了笑,倒似容忍了孩子的任性一般,又接着道:“一次,我又去岐山看望阿蓮。不知這些正派中人是如何得了訊息,剛到了山上,便被十多個幫派的高手圍攻,有着數百人之衆,我寡不敵衆,最後被他們打落深崖。這些人我都記着,我要一個一個討回來。

“冷一明有天母教做後盾,差一點就做了武林盟主,可我就是不讓他如願。我偏要去幫着崆峒派季城做了盟主。冷一明原本處處都比我強,可我練了照月神功,他可比我不過了。”

寒照月自懷中取出一物,拈在指尖,“這羊脂玉葫蘆原是當年阿蓮送給冷一明的定情信物。十多年前,江湖上都知道,無論誰持這羊脂玉葫蘆相求,岐山仙子無有不允。那曲霖讓你盜取此玉,無非是想要阿蓮幫他做事。我如何能讓阿蓮受人脅迫,自然要幫她取回。明年端午,我要阿蓮親眼看着我戰敗四大門派,坐上武林至尊的寶座!”

“若是阿蓮願意陪着我,這些勞什子權勢我又要來做什麼。”寒照月低低嘆息,向夕蟬招招手,道:“你過來。”

夕蟬遲疑着走近,寒照月捉住她的手掌,將羊脂玉葫蘆放入她細白的掌心,輕輕握住,溫言道:“那日落崖生還,便是我揀來的性命,後來我爲了報仇,強練照月神功,早已損了經脈,上天給我這十多年的壽數,已是對我的厚待。待我百年之後,這照月宮總是要留給你的。”

夕蟬脫口道:“我不要。”

“你不喜歡也罷。”寒照月將她的手背放在脣邊輕輕吻着,柔聲道,“在這世上,你也只我一個親近之人,我若是死了,你便陪着我吧。”見夕蟬並無驚懼之色,他淡淡道,“夕蟬,你也認爲我是邪魔外道麼?這世上又哪裡有正邪之分,那些正道中人也並不都是正人君子。你爹爹算是一個,可惜……可惜……早早亡故。其實……”他猶豫片刻,仍是道,“其實我和你爹孃份屬同門,雖不同枝,按理你也該叫我一聲師叔。”

暮色蒼茫,天地間一片灰濛,爹孃原來也是三花門的弟子,寒照月……竟是自己的師叔……夕蟬心底悲涼難抑。看着他黯然的神色,忽然覺得眼前這殺人魔頭在可恨的背後,竟也這般……可憐。

“越來越像你師父了。”寒照月輕輕撫摸着她的臉頰,微笑道,“去見見藍清揚吧,回來陪我用飯。”

不等夕蟬答允,他輕輕擊掌,喚道:“薇紅。”

衣帶當風,一位長裙曳地的美貌女子飄然落在亭外,躬身道:“主上有何吩咐。”

“帶你少主去見見客人。”

“是。”薇紅應下,接着道,“主上,天母教護法哈雲求見宮主,要見齊堂主討個說法。齊堂主讓屬下請示主上,如何處置?”

“哈雲,好,恭候多時了!”寒照月點頭,一甩袖子便下了石階,走到園門處,忽然回首笑道,“夕蟬,天母教教主的夫人是冷一明親手所殺,你相信麼?”看着夕蟬吃驚的神情,他詭秘地一笑,抖了抖寬袍踱了出去。

薇紅躬身道:“少主請隨我來。”

夕蟬跟着她來到一處守衛森嚴的山壁前,驗過印信,打開石門,便進入山腹之中,眼前是明燈高懸的寬敞甬道,兩旁石室寬敞整潔,不知是什麼所在。

忽然,一旁的石門內傳來鞭苔慘叫之聲,夕蟬心頭一緊,不由自主加快了腳步趕過去,伸手推開了大門,見刑架上是兩名着宮中服飾的漢子,暗暗鬆了口氣。

“少主,藍大人在裡面。”身後傳來薇紅恭謹的聲音。

到了甬道盡頭一間石屋外,隔着柵欄,夕蟬見到了藍清揚。

他正盤膝坐在榻上閉目養神,褶皺破損的青布衣衫,滿面風塵,手腳卻被鐵鏈鎖着。夕蟬心下惱怒,寒照月竟將他作了囚犯!

有人過來打開房門,她並不進去,回身道:“鑰匙!”

薇紅一怔,躬身道:“少主見諒,若要放了這人,必得主上允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