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chapter 11

他們的手是這麼的冰冷, 所以他們需要彼此的觸摸,彷彿置身於幻象,再無其他意念。爲了這一刻, 一切變得單純。他們的手這就這緊拉在一起, 他們像塑像一樣感受, 冰封了時間的流逝。

——瑪格麗特?杜拉斯

人和其他動物一樣, 懂得如何自我恢復, 如何從不利的環境中走出來重新吸收陽光和營養,讓生命再度像模像樣的綻放。

這是種堅強到殘忍的本領,但卻非常有用。

我們確實應該向前看, 向前看的意思就是不再向後看了。

我們總是相信,唯有如此, 才能到達遠方。

寬敞的浴室裡鋪着潔白的瓷磚和美麗的磨砂玻璃, 許多水氣聚集到上面, 又因承載不住重量而慢慢凝結滑落。

溫熱的水嘩啦啦的衝下來被浴缸接住,又緩慢的從排水口帶着虛幻的泡沫消失。

大約是過了半個小時, 這個密閉的空間才恢復安靜。

白皙而修長的手指拉過毛巾,他一邊漫不經心的擦拭着頭髮,一邊走到了鏡子前,拂去上面的霧氣,映出雙看似明媚, 實則淡漠的眼眸。

林亦霖靜靜望了自己三秒中, 終於努力微笑出來, 讓那漸漸走入成熟的美麗臉龐, 巧妙的用生動掩掉陰霾, 然後習慣性的打開手邊的櫃子,拿出那些精細的男士養膚品。

他有時候會來程然這裡過夜, 日子久了,便留下不少自己的東西。

過日子似的簡單而順其自然。

但大多數時間,還是在學校和書店打發時間,溫和卻清高的獨來獨往。

隨着天氣的漸漸溫暖,林亦霖的精神也好多了,他一如既往的用盡所有能力把自己雕琢的無懈可擊,甚至更勝從前。

買昂貴的進口日化把自己從頭護理到腳,不願意有皮膚半點瑕疵;言談舉止,待人接物徹底像個無缺點好好先生,張弛有度;尤其是面對專業學習,他幾乎每夜都是在熬着繪畫設計圖度過的,在程然的幫助下,也得了不少獎項,院裡的教授都對他青睞有加。

同校的朋友都說,林帥,你簡直完美了。

林亦霖還是淡笑着一語帶過:那還不是因爲大家對我太好。

這就是他的生活。

如果他願意,也可以用到完美這個詞彙來形容的生活。

剛剛套好短袖體恤走出浴室,林亦霖就聽見手機在客廳的茶几上響得熱鬧。

程然在他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去機場的路上了,他要給雜誌到法國巴黎取景,行程緊張,多半是現在辦好登機手續又良心發現的想要慰問愛人。

“小孩兒,終於醒了啊?幹什麼呢?”電話裡果然傳來他很磁性的笑聲。

林亦霖邊說邊進屋找想件套在外面的襯衫,心不在焉的說:“剛洗完澡,在穿衣服嘛,你什麼時候回來?”

程然心情顯然不錯:“還沒走你就惦記我回來?還是林可愛想着我。”

這是他調侃林亦霖那個林帥的外號而起的暱稱,林亦霖被折磨久了,也不在意,哼道:“我只是提醒你,我想要我的禮物。”

“呵呵,放心好了,老婆大人的任務肯定百分之百完成。”

“越來越沒個正經樣......我那個藍條的襯衫在哪呢?”

“昨天洗了,你去衣櫃的抽屜裡找找,我記得有新衣服的。”程然說起正事兒:“下午去面試了嗎?多吃點飯,別緊張。”

“我怎麼會緊張,知道了。”林亦霖輕笑,那個德國高校的交換生名額也是自己很不容易爭取來的,機會難得。

“加油。”程然說。

“你就這麼盼我走啊?”林亦霖反問。

“我是爲你好,再說就算不陪讀我也要去看望你嘛。”

“你就是想我趕緊離開。”

“你這個小孩兒真是......我要登機了,到那兒再說,來,親一個。”程然不在意他的小脾氣,態度依舊很好。

林亦霖裝着愛答不理:“沒人理你,再見。”

說完靜靜的掛掉了電話。

這也許就是和程然在一起的原因,他是個成熟的大人,他懂得尊重別人的選擇,永遠都不會限制對方的人生,知道自己的感受最重要,也許到德國去以後,兩人好聚好散也並不爲難。

不童話,所以面對真實,也不沉重。

林亦霖對着空氣無力的笑了笑,隨意拿了件短袖外套穿在身上,又噴了兩下古龍水,轉身想出去吃飯。

毫無預兆的震動就是這個時候來的。

先是筆記本和雜誌劈里啪啦的摔到了木地板上,然後林亦霖才反應過來是整個屋子都在晃動,讓人頭昏眼花,手足無措。

雖然沒經歷過,但他也在第一時間知道這是地震,頓時也不管屋子裡昂貴的擺設倒的倒,碎的碎,慌張的到門口穿上放在外面的耐克板鞋,連鞋帶都沒管衝出了屋子。

程然的家是在三十二層,想跑樓梯到空地是不現實的,雖然乘坐電梯不太明智,但林亦霖潛意識裡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猶豫片刻還是衝了進去。

沒想到大家都是這麼考慮的。

每降一層,都要停下進來新的房客。

震動仍在持續,恐懼依舊蔓延。

住在這兒的基本是有錢白領,人情冷漠。

大家便沒有說什麼,只是毫無表情的面面相覷,各自擔憂。

很烏龍的是,到達一樓的時候莫名的地震已經停了。

電梯只好再次一層一層原路返回。

整個電梯裡的氣氛更是囧囧有神。

重慶並不是地震多髮帶,林亦霖一個人待着也沒多想,只覺得有點新奇,還是打掃了房間後才上網看看新聞的。

沒想到一讀他就懵了,四川汶川是震源,初測七點八極。

全國多數城市震感明顯,特別是成都,據政府部門報道已達六極以上。

一個學建築的人,當然明白這種程度的破壞對於樓房特別是老房子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死亡會發生。

林亦霖心裡對這場災難充滿了不現實的感覺,想給系裡打個電話,才發覺移動網絡已經癱倒性的斷線了,他一邊刷新着新浪新聞的主頁,一邊登上了MSN,短消息鋪天蓋地。

“林帥,地震了,你在哪啊?手機打不通,沒有事情吧?”

“神啊,嚇死我了剛纔,你還好嗎?”

“這是尊麼了!!!你要小心啊!”

“......我以爲□□窗口抖動過度呢......= =|||”

......

大部分都是女同學的問候和閒話,看到外界的反映,他這才泛起了淡淡的不安,剛巧果然看到他上線了,發了個小哭臉問道:“老闆你在哪呢,剛纔好怕怕,書掉的到處都是。”

“我在外面,沒關係,震源離我們好像挺遠的,不過你還是到空曠地方去吧,別收拾了,安全第一。”

“我不要5555,手機廢了,人家要上網看新聞,555。”

“別鬧了,聽話。”

“不嘛,我的路路還在成都排演,他要出事我也不活了。”果然又發了一串流淚的搞笑表情。

林亦霖熟練動作的指尖停了。

在他還沒想出如何回覆之時,屋子再度晃動起來。

沒有剛纔猛烈,但是卻無異於給了他一個沉重的心理壓力。

想起在紀錄片裡看到的唐山大地震,城市支離破碎,死傷無數。

這種災難,根本不是人可以抗拒和避免的。

任誰都不行。

正呆滯的時候,果然又發來個消息。

“嗚嗚,機場都停用了,不過溫寶寶好像飛成都了,真感動哦。”

可惜她再也等不到林亦霖的回覆了。

這根本不是什麼下定決心的事情,什麼學校還有很多事情什麼去德國的重要面試就在下午什麼要想辦法和程然報備一聲,什麼都沒有想,林亦霖只是沉默的抓起程然的車鑰匙,跑到車庫氣喘吁吁的把車倒出來,很快穿過因驚恐而熙熙攘攘的人羣和擁擠的馬路,飛快的飈上了高速公路。

看着綠色的路標牌一個一個的閃過,明顯是超速了。

林亦霖深呼吸了幾次,想讓自己的手不再不自覺的顫抖,但沒有用。

只要想到陳路會有危險,也許會死......他就萬念俱灰。

這和誰對誰錯誰欠誰都沒有關係,這甚至是一件沒有必要向自己解釋的決定。

儘管已經用了最快的速度,可是到達川音,仍舊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

成都的震感比重慶明顯很多,餘震更是不斷,很多本地的學生已經不在學校了,剩下的也大多都在操場避難,道路上冷清的幾乎門可羅雀。

林亦霖因爲緊張而有些胃疼,他白着張臉下從車上下來,從路邊抓這着個女生就問:“陳路那個系怎麼走?在哪可以找到他?”

他沒意識到這種情況在川音發生的太多了些。

那個女生也許覺得有點好笑:“他都不在學校的,我還想找他呢。”

林亦霖有些失望。

也許是看這個男孩很清秀,不像神經質的追星狂,那女生還是好心的補充:“如果你有什麼急事的話,可以和學校聯繫一下,他的老師還是能找到他的。”

“......恩,謝謝你。”林亦霖喃喃的說了聲,低頭又走回車邊。

聯繫什麼,他算陳路的什麼人呢?

一個電話號碼都沒有的朋友?一個當初死活要拋棄他的舊情人?

不理智的感情開始在林亦霖心裡退散,他忽然覺得自己真是瘋了,就這麼不聲不響的跑到成都來。

嘆了口氣,林亦霖自我安慰道:陳路又不是小孩子了,遇到危險他總會避開的吧,再說他還有個神通廣大的媽媽,興許現在這個大少爺已經不在成都了,一定很安全很安全。

悻悻的坐回車裡,他打算把車倒出來找家賓館住下,明天再開回重慶。

這個瘋發得代價很重,德國高校的面試徹底泡湯了,不曉得教授會氣成什麼樣子,也不曉得該如何跟肯定沒飛出去的程然解釋。

默默的關掉本來就無法通話的手機,他把車鑰匙插進去,開始倒車。

沒想餘震又一次光臨成都,林亦霖被嚇了一跳,倒車過度差點跟剛開出來的跑車撞上。

他趕緊下車看看,幸而有驚無險,雖然知道黑着天可能什麼都看不清,還是不好意思的朝那輛車笑笑,再次坐回駕駛座。

林亦霖剛想把車開走,卻不知被他擋道的車犯了什麼毛病,徑直就加了油門直撞過來,硬是把林亦霖的車頂到了停車場的柱子上。

駕駛座比地震還厲害的震了一下,林亦霖不敢置信的看着已經變形的車前部,忽然間像是想到了什麼,無措的怔在了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