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俱寂，靛青夜色已經籠罩上京城的天空，像萬千愁緒散不開，剪不去。
銀色的跑車慢慢地停在第一試驗所門口，夜天佑轉頭看向蘇然，面容很平靜：“車你開走吧，我這幾天呆在這裡，反正白天可以住在休息室裡。”
“好，那凌爵的事情去查，有消息就找你。”
蘇然點點頭，這幾年爲了避開夜老爺子他一直都被外放，乾的活計又累又苦還沒錢，不過白述回來之後卻是一切都不同了，現在老爺子不爲難他，三少也沒必要假裝跟自己過不去了……
“嗯。”
夜天佑推開車門，急匆匆地走進了實驗所裡，門禁卡上的指紋識別發出“滴”的一聲之後，整個門再次關閉了。
封閉消毒室裡的味道很刺鼻，但是這件讓人厭惡的事情此刻夜天佑做起來卻很自然，並且心裡還帶着幾分激動，他既害怕見到她，又期盼見到她。
無菌服顯得整個人都很厚重，夜天佑快步穿過檢疫區，然後順着明亮的金屬色甬道向下走去，朝着她的方向走去。
實驗室裡第一次血清提煉成功，白子航注射完血清之後慢慢地脫離了昏迷的狀態，雖然身體還是很虛弱，不過他卻清醒了過來，比之前的狀況好了很多。
“子櫻，筱筱呢？”白子櫻見他對面的牀上是空的，臉色有些擔憂，“她怎麼樣了？”
“哥，她沒事，她今天只是有點暈，剛纔醒過來她還問我你什麼時候纔會醒來，之前你的樣子太嚇人了，她很擔心。”
白子櫻衝白子航笑了笑，她沒想到筱筱的血這麼管用，只是普通血清抗菌的提煉，就已經能保證他脫離昏迷狀態，這是個好兆頭！
“我爲什麼醒的這麼快？”
白子航皺眉，按照之前的推測和計劃，他應該是三天左右纔會醒過來，除非……
“哥，你別用看殺人犯的眼神看我行嗎？我有那麼不靠譜嗎？我們也沒想到筱筱體內的X淚原生菌濃度很大，已經完全超出了我們的預料。”
白子櫻笑了笑，她知道他哥以爲她們把人抽乾了……
白子航皺着的眉慢慢地鬆開來，語氣也輕鬆了許多：“那就好，這樣的話，實驗會提前結束吧？”
“嗯，理論上來說是這樣的，原計劃是在三月的時候結束，但是現在看狀態的話，大概會在一月份就結束，具體的還要看你身體血液再生的情況以及排異情況，不出意外的話，還能回家過年。”
白子櫻笑了，這麼多天以來，她第一次笑得這麼放鬆，她們雖然不知道當年雲慕錦怎麼把X類原生菌放進了筱筱的血液裡，但是有一點可以值得肯定，她就是活着的X淚原生菌。
這個病毒本身對人體是沒有害處的，但是在經過提煉和改造之後，破壞力卻變成了不可逆轉的潛伏毒藥，之前若彤他們身體裡殘存的都只是X類原生轉化出來的一個支系變種，只有白子航身體裡的是用原始培養液直接注射的，但是具體的事情……他根本不記得！
“好，你回去休息吧，別總是守着我，我沒事的。”
白子航笑了笑，蒼白的臉上多了一絲血色，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身體開始又力量，不像之前那樣痛苦了。
“嗯，明天白天繼續，會有專門的醫護人員守着你，大家都認識，你有事兒就讓他們聯繫我。”
白子櫻轉身出去，因爲她得過去看看凌筱筱，雖說她之前看起來還很正常，但是這個階段很容易出現記憶混亂的狀況，她有點擔心。
隔壁的獨立病房裡，夜天佑已經坐在牀邊等候，見白子櫻進來了於是站了起來，“她還沒醒過來，我進來五分鐘了。”
“剛纔醒過一次，她那會兒是很清醒的，但是後面醒過來就不敢保證了，我留下來看看。”
白子櫻的語氣很擔憂，她是一個合格的醫生，但是她同時也是他們的親人和朋友……
任何人這段時間要承受的壓力都沒有她大，幸好，她的心臟足夠堅強。
“坐吧，你忙一天了。”
夜天佑示意她坐在椅子上，他自己繞道牀頭另一邊坐下來，這個封閉的病房雖然小但是該有的東西都有，他決定以後晚上就住在這裡了……
時針指着十一點，白子櫻打了個哈欠，臉色有些發白，她今天一整天只吃了一塊麪包，這會兒已經渾身都不太舒服了。
“吃點巧克力。”
夜天佑從口袋裡掏出來一塊巧克力地給白子櫻，因爲筱筱餓的時候總是喜歡吃巧克力，所以他的口袋裡就會一直裝着一塊兒……
“呃……表哥……你居然喜歡吃甜食？”
白子櫻不客氣地一邊剝巧克力一邊吃，眼神卻像看外星人一樣看着夜天佑，其實她想說的是變態表哥現在簡直就是個模範丈夫嘛，跟以前的他比起來現在纔是個活生生的人啊！
“你其實是想說原來我也會關心人吧，我又不會揍你，你怕什麼？”
夜天佑笑了起來，白子櫻這丫頭到底爲什麼那麼怕他？他以前沒做過什麼喪盡天良的事情讓她童年有心裡陰影吧？
“咳！咳咳咳咳……”
白子櫻直接被他的話給噎住了，咳嗽了半天才把卡在喉嚨裡的巧克力吃下去，漲紅的臉擺手道：“沒有沒有！”
“沒有什麼？”
夜天佑有點無奈，安凌雲那小子心裡俺麼強大，可是白子櫻卻怕他怕得要死，到底是爲什麼？
白子櫻猛地喝了兩口水，好不容易嗓子終於舒坦了，才慢慢地解釋：“八歲那年我哥失蹤，後來白家只查到他是去了實驗基地，自從那之後，我哥就只會笑了，從來沒見過他哭過，對什麼人都笑，我看得毛骨悚然。”
“嗯，這事兒我也知道些，後來呢？這跟你怕我有關係嗎？”夜天佑挑眉，他有沒對白子航做過什麼事情，犯的着嗎……
“有！”白子櫻斬釘截鐵地點頭，表情也很嚴肅：“我哥去實驗基地前後一共失蹤了幾個月已經變得那麼變態了，你在實驗基地呆了五年！”
夜天佑的表情一愣，然後笑噴了，這叫什麼事兒啊？這能用時間來衡量嗎？
“這就是原因？”
白子櫻認真地點頭，然後眨眨眼，所以她一直都很怕夜天佑，但是她似乎忘記了，白述和安凌雲他們，每個人都在裡面呆過一年以上，白述呆了三年，是最長的。
“唔……”
牀上傳來的聲音立刻把他們倆兒的注意力都拉回到了病人的身上，凌筱筱慢慢地睜開眼，看了一眼夜天佑然後又看了一眼白子櫻，目光古怪。
“我爲什麼在這裡？”
夜天佑聽到他自己的腦子裡“嗡”的一下，然後沒動靜了，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問她還記不記得自己，又或者問她還記得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白子櫻已經打開手裡的筆記本，看着凌筱筱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審視，比起夜天佑她鎮定得多。
“凌筱筱，”凌筱筱古怪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針管，偏頭看夜天佑，“我生病了嗎？”
“筱筱，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好嗎？”
白子櫻和夜天佑對視一眼，開始記錄，她必須知道她現在的狀況和反應，否則的話，也許會影響到後面她的身體狀況。
“好。”
凌筱筱扯了一下身上的藍色病號服，心裡卻在想有哪家醫院看起來像實驗室一樣，都是金屬質感的東西……
“你的年齡、職業、以及家屬。”
白子櫻認真的問道，心裡卻開始鬆了口氣，因爲她記得自己也記得夜天佑，只是……不知道她的記憶還剩多少！
凌筱筱嘴角扯出一絲笑容，看着白子櫻的目光有些擔憂：“姑娘你發燒了嗎？我今年十八歲，是京城大學大一的新生，之前你生日不是才見過我？”
她忽略了家屬這個事情，因爲凌家人她不屑，旁邊這個囚禁她的人，她也不屑！
夜天佑的臉色瞬間慘白，他知道她的記憶回到什麼時候了，白子航生日之後那段他們冷戰的日子……
那段他最不想面對的日子！
白子櫻的手一抖，然後看了一眼夜天佑，低聲道：“我先出去了，你照顧她吧。”
夜天佑點頭，抿着的脣已經開始泛白，她的記憶已經回到了差別不多整整六年前，她根本不知道他們已經結婚了，也不知道他們有兩個那麼可愛的孩子……
凌筱筱有點不安，畢竟，發生了之前的那些事情之後，他就一直把自己關在家裡，她不記得她怎麼來的醫院了，也許是暈倒了？
“筱筱……”
夜天佑的聲音很低，帶着可怕的無力感，他不知道怎麼開始跟她訴說關於這六年的記憶，他更不知道她是不是願意聽。
“嗯？”
凌筱筱驚訝地捂着自己的嘴，雖然她知道這個人對她很糟糕，但是卻條件反射地回答了他，雖然他現在的眼神看起來像是……很受傷？
“筱筱，餓了嗎？”
夜天佑嘆了口氣，把桌上的保溫盒打開，他帶了很多她喜歡吃的東西，幾乎都是唐心雅自己做的，她說這麼多年沒有好好地給她做過幾次飯，以後每天的飯就她來做吧。
“不餓！”
凌筱筱看了一眼夜天佑，目光警惕，她不知道他又要怎麼樣，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惹了他又會發生那些事情……
夜天佑的手一頓，眼神更加黯淡了幾分，他本就是個不善言辭的人，現在這樣，他根本解釋不清楚。
“不餓嗎？稍微吃點兒吧，不然半夜肯定會餓的。”
凌筱筱驚訝地張着嘴看夜天佑，見他動作熟練地拿着小桌子把吃的東西都擺上，每一個都是她喜歡的菜，香味鑽進鼻子裡，於是……她的肚子立刻咕咕叫了。
“呃……”
“吃點意麪吧，吃飽了我有事情想告訴你。”夜天佑摸摸她的頭髮，心裡已經亂成了一團糟。
雖然他並不知道要怎麼跟她解釋現在的狀況，並且明天晚上她就會什麼都忘記得一乾二淨，但是他並不想放棄這個機會，因爲六年前他欠她一個道歉，就算她明天會忘記，他也要把這六年的事情都告訴她。
不管她相不相信，他都要說，因爲他答應過她，以後再也不欺騙她了……
“好。”
凌筱筱整個人震驚了，她明明記得自己昨天晚上還發誓再也不會理他的，可是剛纔從見到他開始就很興奮，她是有受虐傾向？
沉默的晚餐，凌筱筱爲了不看夜天佑於是低着頭一直猛吃，等她消滅了一堆好吃的之後，才突然想起來夜天佑似乎……一口都沒吃！
“吃飽了嗎？喜歡吃什麼，我明天給你帶過來。”
夜天佑笑了笑，聲音很溫柔，因爲實驗都是連續一整天的，所以她基本沒有午餐可以吃，午餐的時間只會給她吃一些流質的食物，如果她清醒的話……
凌筱筱摸摸鼻子，看着面前的一大堆盤子突然有點不好意思，“那個……你吃了嗎？都被我吃光了。”
“沒關係，我吃過了，這些都是給你準備的。”
夜天佑的笑容漸漸放鬆起來，雖然她什麼都不記得了，可是她對自己的態度卻也不像六年前那個時候那樣冷漠，她是生動的，沒有那麼痛苦。
“哦！”
凌筱筱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針頭，以及周圍全封閉的病房，試探着道：“我病了嗎？爲什麼我們在醫院？”
夜天佑心裡“咯噔”一下，想了想掏出來自己的手機，慢慢地在她身邊坐下來，低聲道：“你先把這些照片都看完，在問我問題，我慢慢地跟你解釋，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啊？”
凌筱筱驚訝地接過來他的手機，心想她生個什麼病變成了很長的故事，難不成是什麼不治之症嗎？
“你別胡思亂想的，你根本沒生病，你在這裡是爲了救人，白子航病了，你先看照片吧。”
夜天佑聲音無奈，手指捏着自己的眉心嘆氣，想不到他居然要用白子航來做誘餌，真是悲哀……
“白子航病了？他怎麼了？”
凌筱筱驚呼道，吼完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又做蠢事了，這暴躁的傢伙恐怕又要生氣了吧，於是縮着脖子不動彈，等着他發脾氣，只是等了半天，頭頂上只傳來一陣嘆息。
“你先看照片，看完之後，我跟你解釋，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上面。”
夜天佑抿着脣說道，看着她的目光卻帶着十足的痛色，因爲他知道，也許明天她就會把自己徹底地忘了！
“哦……好。”
凌筱筱有些狐疑，但是見他似乎並沒有生氣的跡象，於是劃開了他的手機，只是她看到手機屏保的時候立刻怔住了！
“結、結、結、結婚照？”
夜天佑挑眉，慢慢地點點頭，幸好她沒有直接摔了手機，“你繼續看，這張照片是昨天拍的，我們昨天結婚了。”
凌筱筱的手一抖，手機差點摔在地上，幸好被夜天佑及時接住了，怎麼可能？
“你繼續看，不要激動，雖然我現在也很激動……”
夜天佑把照片翻出來，然後直接翻到了他們薔薇莊園裡的時候的照片，她那個時候已經懷孕好幾個月了，很明顯能看出來是孕婦。
凌筱筱目光狐疑地看着照片上的自己和夜天佑，以及……她的肚子！
“這……是什麼？”
這一次夜天佑並沒有說話，只是一頁頁翻過圖片，從他開始去找她看到她生完孩子的，凌筱筱的嘴巴已經驚訝得能塞得下一個雞蛋了。
“你失去了六年的記憶，原因後面我會給你解釋，在你離開我之後，白子航和江明城把你藏在了薔薇莊園裡，我找到了你們，但是我那個時候間歇性失憶，被你母親命人開槍打了三槍之後，賴在你身邊不走了。”
夜天佑以前覺得這些話說出來很丟人，可是現在，他卻一點兒也不想隱瞞事實，心裡忐忑地期待着，不知道她會不會相信。
“所以呢？我生了兩個孩子？”
凌筱筱的語氣仍然很吃驚，但是手卻不由自主地摸到了肚子上的疤痕，她並不知道孩子是剖腹產，可是直覺……
“嗯，剛纔屏保照片上的花童就是他們，現在已經五歲了。”夜天佑心裡長舒了口氣，萬幸，她肯相信自己。
凌筱筱點頭，笑了笑：“他們很可愛，我喜歡他們，後來呢？”
夜天佑給她倒了杯水，直接給她看自己前幾天拍的一張照片，是白子航躺在病牀上她在旁邊的時候拍的，就是爲了讓她不迷惑。
“白子航病了，恰好你能救他，但是救他的代價是你慢慢的失去所有的記憶，所以……也許明天，你就會連我是誰都不記得……”夜天佑的聲音很沉，低啞的聲音帶着幾分痛。
他沒想到她肯相信自己並且沒有生氣，當年如果是這樣的話，也許他們之間不會有那麼多磨難，但是卻未必能走在一起，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早已註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