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8 章

第48章假夫妻

馮書園便有些悻悻然的, 小心地看了一眼雷永泉媽媽。

雷永泉媽媽卻還是沒看到一樣。

顧舜華冷眼旁觀,便明白了,雷永泉媽叫自己來, 其實也想再多瞭解自己的斤兩, 可她畢竟做不出伶牙俐齒追着自己問問題的事, 這樣就跌份了。

所以身邊放了一個馮書園, 這就一幫襯的。

其實就是幫着一起考自己的。

當下她心裡多少有些不喜,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都已經幾遭了,竟然還得繼續掂量。

不過她也不是那吃素的, 當下自然按下心中不喜,不動聲色, 她在滾開的水裡放了花椒料酒等佐料, 又將羊肉塊放進水中焯燙。

馮書園見了, 又問:“顧同志,這麼焯會不會跑了味兒?好味都跑水裡去了。”

顧舜華淡聲道:“馮同志, 您看我這裡面放了佐料,開水裡只滾了一滾就往外撈,您再看我這手勢,出鍋往外撈的時候,一邊蕩洗一邊往外撈肉, 這樣回頭就不必再用水洗, 也不至於跑了味兒。”

旁邊沒發話的雷永泉媽媽恍然道:“我說你怎麼這麼撈, 敢情裡面還有這些講究。”

顧舜華只笑了下, 沒吭聲, 心裡卻知道,後面問題她還多着呢。

當下不急不緩地爆香薑片和蔥段, 之後放羊肉塊快速翻炒,炒得稍微見油色,將羊肉起出,放在砂鍋中,砂鍋中加水,加料酒,再下剛纔準備好的料包以及紅棗。

等一切齊備了,便將砂鍋放在小煤球爐上慢慢燉着。

燉的時候,顧舜華打開下面的風口,放開了燒。

還時候馮書園又問了:“這麼大火,回頭可別燒過了。”

顧舜華:“這個時候必須用大火煮,羊肉湯的味道才能白,等滾開了,再換小火。”

馮書園:“滾開了?這火要一直盯着了?”

顧舜華笑道:“盯着?那是一般人乾的活兒了,像我們勤行裡打轉的,早練了三頭六臂順風耳,聽個響聲兒就知道了。”

聽響聲兒?

這水不是本來就滾開着,再煮,響聲兒還能變?

這下子不但馮書園,就連雷永泉媽也疑惑了。

不過顧舜華卻不解釋,也不再說話,且吊着她們吧。

差不多燉了十分鐘的時候,顧舜華打開砂鍋蓋,用勺子撇去了上面的浮沫,往裡面加了清洗過的綠豆。

馮書園便道:“顧同志,還要加綠豆?咱怎麼沒聽說過這裡面要加綠豆?”

雷永泉媽媽從旁,看不出什麼意思來。

顧舜華解釋道:“雖說給老爺子溫補用的,但到底是羊肉,且時令已經入了春,怕吃了羊肉上火生舌瘡,加一把綠豆可以清熱解火,而且這麼一來,還會讓羊肉中帶一股草木香。”

她笑了笑:“這可是我家傳的獨門配方,吃過沒有說不好的。”

不過加多少綠豆,這就是講究了,你不懂裡面門道,照着樣子學,還不知道做出個什麼來呢!

馮書園卻不信:“阿姨,您瞧這,這樣配着真行嗎?萬一吃出個好歹來,那就麻煩了!沒聽說過羊肉加綠豆啊!”

雷永泉媽媽聽了顧舜華的話,卻是覺得有道理,這幾個問題下來,她已經發現,顧舜華確實有點東西,那個什麼“聽響聲兒”更是聽都沒聽說過,但是顧舜華不繼續解釋,她估摸着這是有點拿喬的意思。

所以這個時候,她也有意想給顧舜華找場子,便對馮書園道:“書園,舜華正忙着,你別總是打岔問來問去的,仔細影響了舜華的心思,這做菜也是一心不二用,哪個大廚願意有人跟屁股後頭天天問,是顧上給你解釋還是怎麼着?”

馮書園知道雷永泉媽媽故意這麼說的,但想到自己一心爲了雷家,反而被雷永泉媽這麼一番說,可真是打完了兔子收起槍,當下臉上便紅了紅:“阿姨說得是,我是外行,不懂規矩,還是得多向顧同志學着點。”

沒多久,砂鍋裡的水燒沸了,裡面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

顧舜華聽着聲音,覺得火候到了:“阿姨,現在到了聽響聲兒的時候了,您瞧這水聲,水咕嘟地翻滾,羊肉時而上浮,時而下沉,這聲兒,明顯是已經到火候了,現在得變火了。”

雷永泉媽媽只覺得玄乎,努力聽了一番,可她聽不出來啊!

這水聲不是一直咕嘟咕嘟地響嗎,剛纔滾開,現在也滾開,有什麼區別嗎?

不過顧舜華示意讓自己聽,她也就仔細聽,聽了一番,點頭:“好像是不太一樣了。”

顧舜華:“阿姨,看來您倒是和一般人不一樣,一般人,還真聽不出來,您頭一次就聽出來了!”

雷永泉媽媽頓時笑了:“我也就瞎聽聽!”

顧舜華:“水聲變了,這火也該封了。”

說着,她蹲下來,封住了下面白爐子的風口,只留下半個小指頭那麼寬的一條縫。

下面風口小,爐火也就燒不旺了,不過蜂窩煤依然是泛着紅光的,憑着這點熱,砂鍋裡的羊肉湯發出嘎達嘎達的聲音,就這麼慢條斯理地燉着。

顧舜華解釋道:“阿姨,這個紅棗燉羊肉,要想燉得入味,最最要緊的是火候,所以我們才學了聽響聲兒,我們聽着響聲兒把大火改成小火了,但具體什麼時候轉小火,什麼程度的小火要燉多久,這個就是憑着我們多年在竈上泡出來的經驗了。”

雷永泉媽聽着,自然更是高看顧舜華一眼:“原來還有這些門道!”

顧舜華:“做一行研究一行,我們勤行的,可不整天和火爐子打交道,自然知道這裡面的秉性。”

雷永泉媽嘆道:“我也做了半輩子飯了,我都沒學過聽這個!”

顧舜華聽這話,笑笑而已,心裡卻明白,自己這算是過關了。

要不說人就得會吹呢,其實顧舜華的道行當然沒那麼深,而是顧全福口授的秘訣,當然這些就不爲外人道也了。

雷永泉媽媽卻是已經真得服了:“舜華,你做菜,我放心,讓書園在這裡給你打下手吧,你要讓她做什麼,你說一聲就行。”

說着,又對馮書園道:“書園,你用點心思,多跟着舜華學學,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就幫着乾乾。你可得記住,顧師傅的話,咱們只有聽的份兒,沒有問東問西的,咱們不是做這個的,就得聽顧師傅的。”

這是明擺着說了,顧舜華是大廚,馮書園打下手,得聽話。

一錘定音。

馮書園咬脣,垂下了眼睛:“嗯,阿姨,你放心,我明白。”

雷永泉媽媽又對顧舜華說:“書園別的本事沒有,就是勤快,有什麼不需要手藝的活,你說一聲,讓她做就行了。”

雷永泉媽媽交待完了,也就忙別的去了,廚房裡只剩下顧舜華和馮書園。

砂鍋慢悠悠地煨着,顧舜華便開始忙着做其他小吃食了,這些小吃食,顧舜華關鍵處自己動手,不過其它需要力氣的活,就讓馮書園幹,反正免費的勞力,不用白不用。

她支使着馮書園:“馮同志,你看這豌豆黃的面兒我已經調好了,接下來可就得辛苦你了,把這豌豆黃給放模子裡,記得放的時候手腳利索點,可別灑得到處都是,那樣就不好看了。”

馮書園:“顧同志,你不是說要調幹菠菜餡兒嗎?”

她想跟着看看怎麼調呢。

顧舜華:“是啊,我這裡調着餡兒,你那裡做豌豆黃,回頭我調的時候,具體怎麼做,都加什麼,我都給你說清楚了。”

馮書園確實想學師,她想跟着做,因爲怕顧舜華藏着掖着,不過聽顧舜華這意思,也不好硬跟着,只能去弄豌豆黃模子了。

顧舜華便開始調餡,調餡兒這種技術活,她會教給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馮書園?想得也太美了。

她手底下麻利地加各種佐料,口中道:“咱們現在菠菜沒曬乾,所以和幹菠菜餃子的餡料還不是一回事,新鮮菠菜餃子,最要緊的是不能出湯,我現在開始放佐料,得加鹽巴,生抽,料酒,還得加雞精味精,這些都不是太要緊的,關鍵是接下來的,我一樣一樣說,你可要記住了,放雞蛋碎,再放胡蘿蔔碎,還得家一點蔥花和粉絲,咱們用這個法子包了餃子,肯定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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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書園這邊做着豌豆黃,那邊眼睛拼命看過去,可顧舜華動作太快了,等顧舜華麻利兒地調完了餡料,她還琢磨那雞蛋碎剛纔到底加了多少。

顧舜華:“好了,我做了一遍,你應該看差不多了吧,我們現在包餃子吧。”

馮書園:“……”

姥姥的,這還學什麼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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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紅棗砂鍋羊肉,顧舜華還配了幾樣老北京傳統菜,顧着老年人嚼不動,都選那些入口即化或者燉得稀爛的,唯獨一樣,醋溜白菜,這個顧舜華留着。

等到羊肉終於燉好了,砂鍋蓋子還沒揭開,那香味就隨着熱氣往外冒,沒有一點點地羊肉羶腥,只有香,醇厚的羊肉鮮香,香得讓人流口水。

這時候忙得差不多了,馮書園也過去“忙點別的了”,廚房門口只有一個勤務員,那勤務員也不是沒見識的,可現在聞到味兒,眼睛直勾勾地往這邊砂鍋瞧。

顧舜華便揭開鍋,鍋一揭開,那鮮美的香味便隨着熱氣直讓人鼻子裡鑽,別說吃,就是吸一口都是享受。

顧舜華看裡面大塊的羊肉咕嘟咕嘟地翻滾着,便拿了筷子輕輕一戳,果然那羊肉已經燉得熟爛。

顧舜華取出來兩塊,一份給自己,一份給勤務員:“同志,嚐嚐這個吧?”

年輕的勤務員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同志,你吃吧。”

顧舜華:“先替老爺子嚐嚐好吃不好吃。”

勤務員到底是沒忍住,點頭,嚐了一口,嚐了這一口後,他猛點頭:“好吃,好吃!”

這個時候,就聽到老爺子的聲音:“什麼好吃啊?”

勤務員趕緊過去,給老爺子敬了個禮,然後說起羊肉來,顧舜華也過去和老爺子打了個招呼,老爺子笑呵呵地:“今兒個咱可是有口福了,這羊肉我一聞就好味兒,能趕上咱以前延安過年時候吃的了!”

顧舜華笑着道:“那老爺子幫着品品,看看有什麼不對的,到時候我也好改進改進。”

對於雷老爺子,顧舜華是敬重的,不光是因爲他是雷永泉的爺爺,還因爲他是保家衛國的老前輩,這些都是爲國家流過血的人。

雷老爺子笑呵呵的,便過來嚐了口,嚐了一口後,便“呀”了聲:“這味兒可真好,可真好!和以前咱捱餓時候吃的羊肉一樣啊,一樣一樣的!我有多少年沒吃到這麼好吃的羊肉了!”

倒也不是說現在條件不如過去,可不知怎麼,就是吃不上原來的那個味兒了!

顧舜華見他滿意,自己也高興:“您老喜歡就好,趕明兒我有時間再給您做幾樣別的菜,讓您嚐嚐滋味。”

說話間,雷永泉媽媽來了:“老爺子,敢情您在這兒,我還說到處找您呢,喲,這羊肉好了,瞧這味兒,可真好!”

雷老爺子:“我早聽永泉說了,說舜華手藝好,今兒個正好嚐嚐。”

雷永泉媽媽忙問:“老爺子,您嘗過了吧,能咬得動嗎?”

雷老爺子:“嚐了,稀爛,正對咱的口兒!”

雷永泉媽媽聽着笑逐顏開:“那就好,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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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雷永泉媽媽塞給顧舜華一些糧票,還另外給了五塊錢,這算是很好了,畢竟她在玉花臺一個月工資四十多。

拿錢的時候,她誠懇地謝過了雷永泉媽媽,大大方方地揣進兜裡。

旁邊的馮書園臉上笑着,眼睛卻掃過那些錢。

離開後,雷永泉竟然追出來了,陪着她走了一會。

顧舜華:“你幹嘛,家裡不是有客人嗎?”

雷永泉:“沒事,我就送送你。”

顧舜華聽着,納悶了:“往常也沒見你這麼殷勤要送我啊!”

雷永泉:“你剛纔好像要提常慧,說半截沒說完呢,你繼續說吧。”

顧舜華:“也沒什麼要緊的,就隨口提提,現在忘了要說什麼了。”

雷永泉無奈:“年後你見過常慧吧?”

顧舜華:“當然見過,年前弄煤球那次,分了她一點煤球,她挺高興的,年後給你家送了棗糕豬手後,那不是任競年就過來了,我就和他一起去看了看常慧。”

雷永泉:“她現在怎麼樣?”

顧舜華:“還行,在相親。”

雷永泉聽到這個,馬上皺眉。

顧舜華便笑得有些涼:“行了,你皺眉也白搭,都散了,還惦記那個幹嗎呢!”

雷永泉:“我這不是擔心她嘛,到底朋友一場。”

顧舜華慢慢地收了笑:“那你回頭就看看有什麼能幫她的,乾點實事能幫就幫幫,永泉,你別看常慧骨氣那麼大,其實她挺難的,只是不好意思接受罷了,她拒之千里之外,咱不能真不管,畢竟——”

她嘆了口氣:“畢竟認識一場,她以後日子過得不好,咱們看着心裡也難受,你說是吧?”

關於常慧,今天她想起以後來,也是無奈。

如果是車禍,努力想辦法,也許能幫對方避免,坐牢的話,多規勸,也許也能有用,但涉及到一個人一輩子的幸福,估計挺難的。

其實和什麼書上如何寫沒什麼關係,顧舜華也感覺到了,那就是一本莫名其妙的書,真實的人生,其實是由他們自己演繹的,因爲他們都是如此真實鮮活的人,而不是寫在紙上的。

既然是真實的人,那人生是由自己的性格決定的,哪怕她能幫着規避一時,也不能規避一世。

婚姻,生活,家庭,都是一個道理。

雷永泉嘆息:“她就是太倔了,其實她但凡讓一步,也許就不一樣了。”

對此,顧舜華沒多說什麼,她就是想起雷永泉當年說過的話。

他說:“舜華,常慧這個小倔驢,真是死倔死倔的。”

當他這麼說的時候,哈哈笑起來,眼睛裡都是愛意啊。

不過顧舜華不會提這些,別人忘了,你提,別人也不會就當回事了,還會覺得膈應,還不如趁着那愧疚趕緊來點實惠的。

於是她道:“她好像現在在一家託兒所看孩子,臨時的,我估摸着她也希望能轉正,但希望不大,你要是有那方面的關係,幫着說一句話,那就比什麼都強。永泉,說到底,我們和你還真不一樣,我就在乎錢,因爲我缺這個,我不會把錢往外推,而她,真得需要一份正式的工作啊!”

雷永泉想了想:“是他們家附近街道上的託兒所嗎?”

顧舜華:“是,聽說都是自己員工的家屬塞進去的,塞了不少呢,她本來能進,條件比別人好,但轉正的事根本輪不上她。”

雷永泉忙道:“行,這事我來想法子吧。”

顧舜華:“不過也得瞞着她。”

雷永泉便笑了:“我明白,我哪能不知道她的脾氣,謝謝你了,舜華。”

他嘆道:“我有時候覺得自己挺能耐的,挺會辦事的,但現在看,我這個人太自以爲是了,許多事,還是得你提點。”

顧舜華:“我提了,你肯爲她辦,這就是你的厚道和情義了,如果是個薄情的,我說一萬遍,那也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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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去時候,顧舜華心情不錯,第一次在雷家走菜,考驗的那一關算是徹底過了,關鍵是雷永泉爺爺很滿意,估計以後雷永泉媽媽也不會想那些有的沒的的,至於一個馮書園,她還不看在眼裡。

而雷老爺子對自己的欣賞其實很重要。

老爺子那邊的關係她是知道的,人脈廣,她做廚師的,還是需要名聲,現在纔剛入行,有了老爺子那個層次的名聲,對她將來終究有好處。

她是計劃着,再過幾年,看機會,怎麼着也得從玉花臺出來自己單幹,單幹的話,那必須要有人脈、口碑和客源,現在就是爲將來做積累。

因爲這個,她回到家時幾乎都是哼着歌兒的,誰知道一回到家,就見她嫂苗秀梅正含淚望着她。

一臉感激和歉疚,淚水幾乎奪眶而出。

顧舜華嚇了一跳:“嫂,怎麼了?”

苗秀梅直接拉住了顧舜華的手,哭着道:“舜華,我對不起你,我騙了你,對不起你!”

顧舜華:?

苗秀梅話都說不清楚,滿臉歉疚,拉着顧舜華的手,流着淚抽抽:“我對不起你,不該瞞着你,我早該和你說清楚,我也對不起你哥!”

顧舜華掏出手帕幫苗秀梅擦了擦眼淚,之後領着她從大雜院出來,走到了巷子沒人處。

大雜院裡人多口雜,家裡也沒空閒地兒,說個私房話可能第二天就被傳遍三條衚衕。

當下走到了角落處的槐樹底下,有月亮照着,亮堂堂的不怕萬一出什麼事。

這才問道:“嫂子,你別哭了,到底怎麼回事,你和我說清楚。”

苗秀梅擦了擦眼淚,這才道:“我和你哥不是真夫妻,其實是他幫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