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的天空中萬里無雲,明媚的陽光照耀在一條奔流不息的大河兩岸。一道彩虹橫跨在大河上。河水中,一架十幾米高的水車在不停地轉動。遠處,矗立着十幾輛風車,風車翼隨着微風的吹拂在不停地旋轉。在河岸邊的一條幽靜的小路上,盛開着五顏六色的鮮花、綠茵茵的芳草和一棵棵鬱鬱蔥蔥的大樹,蝴蝶在花叢中飛舞着,儼然是一個美麗的童話世界。
海倫娜驚喜地發現自己的肚子已經恢復到幾個月以前的樣子,身上穿着一條嶄新的、潔白的連衣裙。
“媽媽!”海倫娜聽見一個孩子清脆的聲音。
“媽媽!”那個清脆的聲音又傳到耳朵裡,“我在這兒呢。”
海倫娜擡頭一看,只見一個可愛的小男孩正扇動着一對白色的翅膀在半空中飛翔,他長着金黃色的頭髮,小胳膊、小腿兒、小屁屁都肉乎乎的。他胸前戴着一枚閃閃發光的六角星,那耀眼的光芒晃得海倫娜幾乎睜不開眼睛。
小男孩眨着藍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海倫娜。
海倫娜也仰着頭看着小男孩,不解地問:“你是天使?”
“是的,媽媽,我是你的天使。”
海倫娜仔細打量着這個小天使,他的眼睛、鼻子、嘴,長得很像海因策,可是沒來得多看小天使一眼,他就突然不見了。
這時,海倫娜的眼睛被一雙手矇住了。
“我的小公主,猜猜我是誰?”這個女人輕柔的聲音聽上去是那麼熟悉。
“別鬧了,艾琳。”
“再猜。”
“你是……”
蒙在海倫娜的眼睛上的雙手放了下來,海倫娜慢慢地轉過身,她驚喜地發現,一張熟悉的面孔正帶着迷人的微笑,一個熟悉的女人正張開雙臂,站在她面前。
“塔尼婭!怎麼是你?!”海倫娜一頭撲進塔尼婭的懷裡。“這是哪兒?”
“這是天堂。”塔尼婭說着,拉着海倫娜的手,沿着這條幽靜的小路向前走去。
走了沒多遠,來到一個高大的拱門前,走進去是一個相當大的、一眼望不到邊的庭院,整個庭院綠草如茵,猶如一座高爾夫球場。
一位老人正站在不遠處,他的面前放着一張桌子,桌子上放着幾口大鍋,他手裡拿着一個大炒勺在大鍋裡攪拌着。
當他擡起頭來的時候,海倫娜看得清清楚楚,這張有些蒼老的面孔的主人是叔叔。
海倫娜還沒有來得及叫他,他把手中的炒勺扔在地上,跑開了,很快就消失了。
在一座大花壇裡,成百上千朵三色堇爭奇鬥豔。花壇後面是一個大噴泉,噴泉的銅像一輛由四匹駿馬牽引的戰車破水而出,衝向升起的太陽。噴泉旁邊不遠處,有一個很大的葡萄架,葡萄藤上結出了一串串葡萄。噴泉後面是一幢高大、雄偉的哥特式的宮殿,牆上長滿了綠色的常青藤。
塔尼婭拉着海倫娜的手,向宮殿的大門走去。
“海倫娜!”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進了海倫娜的耳朵,她擡頭一看,一個笑容可掬的男青年正站在宮殿門外迎接她。她定睛一看,是哥哥阿爾伯特。
阿爾伯特打開大門,一股白色的煙霧冒了出來。
塔尼婭帶着海倫娜走進白色的煙霧,很快,煙霧漸漸散去,這是一座雕樑畫柱、金壁輝煌的皇宮,一座高大的雕像出現在面前。海倫娜擡頭一看,這是一尊十幾米高的**肅穆的雕像,他的胸前戴着一枚碩大的、金光燦燦的六角星。她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耶和華的雕像。
“海倫娜!”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呼喚着海倫娜。
海倫娜順着聲音的方向一看,在耶和華的腳下,是國王和皇后的寶座,坐在寶座上的國王身穿紅袍,頭戴一頂金光燦燦的王冠,右手拿着一把象徵着至高無上的王權的權杖,左手拿着一隻黑色的菸斗。坐在國王旁邊的是穿金戴銀、雍容華貴的王后,她懷裡抱着一個可愛的小男孩。
“到這兒來。”
海倫娜走了過去。
國王和王后站起身來,領着小男孩迎了過來。
海倫娜大吃一驚,竟然是她的爸爸、媽媽和雅各布!
“孩子!”爸爸張開雙臂,緊緊地摟住海倫娜,在她的臉上重重地吻了兩下,對她說,“你餓了吧?院子裡的野草莓熟了,我去給你摘去,你在這兒等着。”說完,領着雅各布,三個人向一扇落地窗走去。
“野草莓?”海倫娜一愣,她突然預感到一種不祥之兆,慌忙大聲喊道,“爸爸!我不吃野草莓!我不吃野草莓!”
爸爸、媽媽和雅各布好像沒有聽見海倫娜的喊叫,依然從落地窗的門走了出去。
“不好!”海倫娜趕忙追了出去。就在她從落地窗邁出去的一剎那,突然,狂風大作,席捲着黃沙彌漫在天空中,幾米以外什麼也看不見,更不用說祖孫三人的蹤跡了。
海倫娜意識到情況不妙,她向四周張望着,樹上結滿了鮮紅的野草莓。
突然,“轟”的一聲巨響,把她嚇得魂飛魄散,她趕忙向着聲音傳來的地方跑過去,仍然看不見祖孫三人的影子,她無意中發現,地上有一個黑顏色的東西,她彎下腰,把它撿起來一看,是父親的那把石楠根菸鬥。一張紙片飄落在她的臉上,海倫娜把它揭下來一看,她不禁大吃一驚,這是她家的全家福照片!
黃沙迷住了她的眼睛,她用手使勁地揉啊揉啊,總算把眼睛睜開了,可是,她發覺自己被一條大鎖鏈結結實實地綁在一個巨大的十字架上,她拼命地掙扎着,可是怎麼也動彈不了。
伴隨着狂風的呼嘯聲,耳邊傳來了一個女人沙啞的聲音:“怎麼樣啊,猶太之花?這兒是你的歸宿。現在,誰也救不了你了!哈哈哈哈”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聲在四周迴盪着。
“滾開!滾得遠一點兒!”海倫娜喊叫着,猛地從夢中驚醒,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氣,這才意識到自己又做了個噩夢。
這時,她看見身旁亮着手電筒的光,艾琳正坐在那裡,給薩繆爾餵奶。薩繆爾貪婪地吸吮着媽媽的**。艾琳輕輕地拍打着他的後背。
地上的積雪還是那麼厚,甚至絲毫沒有融化的跡象,風比前幾天還要凜冽。海倫娜把塔尼婭的坎肩套在囚服裡面,即使這樣也抵擋不住這刺骨的寒風。
雷娜特少尉帶着包括海倫娜、艾琳、施蘭妮大嬸在內的二十幾名女囚犯走進一幢很大的房子。
屋子裡擺放着四列長桌子和貨架子,貨架子上分門別類地堆滿了舊衣服、褲子、胸罩、鞋、襪子、帽子、手套、圍脖、頭巾、手帕、腰帶、領帶等各種衣物以及眼鏡等物品。一股消毒液的腥騷味充斥了整個屋子。
監工手裡拿着鞭子,來回踱着步。
幾十名囚犯正站在其中的三列長桌子旁,第一名囚犯彎下腰,把地上的一隻大木箱子搬到桌子上,把它打開,推給第二名囚犯。第二名囚犯把一件件上衣從箱子裡挑出來,然後把箱子推給第三名囚犯,再把一件件上衣抹平、疊整齊,然後分門別類,放在身後的架子上。第三名囚犯把一條條褲子從箱子裡挑出來,然後把箱子推給第四名囚犯,再把一條條褲子抹平,疊整齊,然後分門別類,放在身後的架子上。第四名囚犯負責挑鞋,第六名負責挑襪子。勤雜人員推着裝載着幾隻箱子的獨輪車走到長桌子的頂端,和第一名囚犯一起把車上的箱子全都卸到地上,然後,推着獨輪車出去。這裡簡直就像工廠車間的流水線一樣。
雷娜特對女囚犯們說:“你們現在站到貨架子前面,快!”
女囚犯們按照少尉的命令,迅速站到貨架子前。
勤雜人員陸續推着一輛輛裝滿了木箱子獨輪車走了進來。雷娜特一揮手,示意讓他們把獨輪車推向女囚犯們面前的長桌子的頂端。
站在長桌子頂端的施蘭妮大嬸和勤雜人員一起把一隻箱子擡到桌子上,打開以後,一股更加刺鼻的消毒液的氣味撲面而來,她趕忙把箱子推給站在她身旁的海倫娜。
海倫娜不得不屏住呼吸強忍着,儘量阻止這種噁心的腥騷味竄入自己的鼻孔,她迅速地把箱子裡的各種上衣、棉衣全都挑出來,把箱子推給站在她身旁的艾琳。她一邊整理這些衣服,一邊偷偷地往邊上瞟了一眼,監工們手裡拿着鞭子,眼睛緊盯着在場的所有囚犯,雷娜特把手放在別在腰間的手槍套上,她只好硬着頭皮接着幹手裡的活兒。
艾琳小聲說了一句:“這些大概都是死人的衣服。”
海倫娜聽見了艾琳的話,以爲自己聽錯了,正想讓她重複一遍,聽見雷娜特大聲喊道:“動作快點,蠢貨!別磨磨蹭蹭的!”
獨輪車的軲轆在地上滾動着,木箱子被搬到長桌子上,敞着蓋子的木箱子在桌子挪動着,各種各樣的衣物被整齊地疊起來,放在貨架子的相應的位置上。
站得腰痠腿疼的海倫娜趁着下一個箱子還沒有推到她面前的那點功夫,把右手握成拳頭,捶了捶自己的腿和腰。
又一個箱子推到了海倫娜的面前,她繼續重複着剛纔所做的工作。幹着幹着,她無意中發現了一件十分破舊的黑呢子大衣,她仔細地盯着這件大衣,掀起袖子仔細一看,那裡打着一塊明顯的補丁。她的心一沉,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
艾琳用手碰了她一下,小聲提醒她:“別發愣,快乾!小心挨鞭子!”
海倫娜只好強忍住悲痛,把這件呢子大衣疊好,抱起來,轉過身準備往貨架子上放的一剎那,她的手無意中碰到了一個鼓鼓囊囊的東西。她回過頭,看見監工把身子轉了過去,雷娜特嘴裡叼着一支香菸,正往門外走去,她趕忙把手抻進大衣口袋裡,把那個東西掏出來一看,是一支石楠根菸鬥。
“沒錯,這是真他的。爸爸死了!我的爸爸,亞伯拉罕•奧本海默!他死了!爸爸已經死了!”海倫娜的眼淚“唰”地一下流了下來。
“喂!你!愣在那兒幹什麼?”一名監工手裡拿着鞭子走了過來。
海倫娜趕忙把菸斗藏在大衣下面。
監工正言厲色地斥責海倫娜:“敢偷懶,傻瓜?小心你的小命兒!幹活兒!”
海倫娜強忍住淚水,把呢子大衣放到貨架子上,鋪平之後,她回過頭,看見監工轉過身走開了,趕忙把菸斗揣進自己褲子口袋裡。
敞着蓋子的木箱子在長桌子上傳遞着,貨架子上,東西越堆越多。
一件熟悉的絳紅色的棉襖出現在海倫娜的面前,她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不是媽媽的棉襖嗎?怎麼?難道媽媽也……?”她把手伸進棉袱兜裡翻着,終於在棉袱內側的兜裡摸着一張紙,掏出來一看,這件東西令她瞠口結舌,她最不希望看到的東西還是清清楚楚地呈現在她的眼前,這正是奧本海默一家的全家福照片。
她頓時覺得天旋地轉、頭重腳輕,兩腿癱軟,栽倒在地上,照片掉在了地上。
“你怎麼了?”施蘭妮大嬸和艾琳趕忙過來攙扶她。
艾琳蹲下身子,扶着倒在地上的海倫娜,施蘭妮大嬸搬過來一隻沒有打開的木箱子。“來,慢一點兒!”兩個人把她扶到木箱子上坐下,拍打着她的前胸和後背。
雷娜特走了過來。“怎麼回事?”
“她病了,長官。”艾琳回答。
“少他媽裝蒜!起來!”
“是,長官,她這就起來。”施蘭妮大嬸抓住海倫娜的胳膊,攙扶着她站起來。
“再敢偷懶,就要你的命!”雷娜特說完,轉過身,走開了。
施蘭妮大嬸關切地問海倫娜:“不要緊吧,孩子?”
“我沒事。”
“快乾活兒吧。”
艾琳看見落在地上的照片,上面踩了一個鞋印,她把照片撿起來一看,站在後排左邊第一個的就是海倫娜。
金剛鸚鵡站在鳥籠子裡,擡起右翅膀,喊道:“嗨希特勒!嗨希特勒!”
厄瑪來到霍夫曼上校的辦公桌前,打了個立正,行了個納粹軍禮之後問:“您找我有什麼事,上校?”
“恭喜您,馮•普林茨少校!”
“少校?”厄瑪一愣。
“是的,您沒有聽錯。希姆萊先生批准了您的建議,最近幾天就派人來這兒,對各種防護設施進行翻修,並決定在外圍鋪設**。不僅如此,我還向希姆萊先生彙報了您到任之後的工作情況,希姆萊先生對您的卓越表現和您對第三帝國的忠誠給予了極高的評價,並表示要把您的功績上報給最高統帥部,提議晉升您爲少校軍銜,同時,您將再次獲得一枚鐵十字勳章。”
“這太好了!感謝上校!感謝希姆萊先生!”厄瑪頓時喜上眉梢,“我終生願爲第三帝國肝腦塗地,有我在,那些可惡的猶太人就算完了。”
“感謝您對第三帝國的忠誠,不過少校,猶太人的內心並不想像他們表面上那樣俯首貼耳,我們只是在肉體上戰勝了他們,可精神上並沒有摧垮他們,我直到昨天晚上才體會到這一點,猶太之花,那眼神,那麼堅毅,那麼無所畏懼。這樣的對手,我還從來沒遇到過。”霍夫曼說着說着,陷入了沉思。
“怎麼,您輸給她了?”
“第一盤我一直佔據着優勢,到中盤階段,她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了,我還以爲這個猶太之花徒有虛名呢,沒想到我一時大意,被她偷襲了。”
“那麼,第二盤呢?”
“從那以後,她走得滴水不漏,我一點兒機會都沒有。她看上去弱不禁風,可她手中的棋子,簡直就像拿破崙的軍隊一樣強大。我追隨我們偉大的第三帝國的軍隊一直所向披靡,可沒想到,居然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猶太女人面前栽了跟頭,而且輸得這麼窩囊,我是個德國軍官,遭受這樣的打擊,簡直不能容忍。”
“不就是輸了幾盤棋嗎,上校?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就讓她到地獄裡頭得意去吧!我現在就可以……”
“不,不要這樣,少校,我們要向猶太人證明,我們偉大的日耳曼民族的優秀,不僅體現在政治上、軍事上,而且體現在智慧上,歌德說過,象棋是智慧的試金石,所以咱們應該以猶太之花的方式來教訓猶太之花。”
厄瑪一聽這話,腦子裡立即回想起呂迪婭在電話裡說的一句話:“不不,在你幹這件事之前,我要讓她輸得一敗塗地,讓那頂精美的后冠名正言順地回到我的頭上,然後讓她在痛苦中慢慢地死去。”她心想:“好!這樣姐姐有機會報一箭之仇了。我還不趁熱打鐵,爲姐姐爭取這個機會?”
厄瑪剛要開口向霍夫曼舉薦呂迪婭,霍夫曼先開口了:“我認爲有必要跟希姆萊先生陳述這件事的利害關係,一定要在棋盤上打敗猶太之花,讓她輸得心服口服,要讓猶太之花,還有猶太之葉都領教領教,我們日耳曼軍人的另一種威嚴,我們的將軍們,更是文武雙全、人才濟濟。據我所知,在軍官當中有的是高手。”
厄瑪陷入了沉思:“軍官當中的棋手,平時總是忙於軍務,哪有時間鑽研棋藝?跟這位猶太棋後較量,這不是以卵擊石嗎?我得提醒一下上校。”於是,她說,“報告上校……”她話到嘴邊上,又收了回去。
“您有什麼想法,少校?”
“我完全同意您的高見,上校。”
“還有一點讓我覺得心裡很不痛快,那就是她太自以爲是了,她奪取了棋後稱號,被爲數不多的棋迷們稱作猶太之花,她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穿上囚服也沒有改變她目空一切的態度,根本不把我這個黨衛軍上校放在眼裡。”
厄瑪聽到這兒,她那雙粗壯的眉毛幾乎完全豎了起來。
“我沒有讓她去幹髒活兒、累活兒,而是把她分配到被服車間去幹一些輕活兒,是看她懷孕了,特意照顧她,別的孕婦可享受不到這樣的待遇,可她說她寧可到豬圈去餵豬也不願意感謝我。”
“哼!既然她對被服車間的工作條件不滿意,喜歡餵豬,那您還不成全她?”厄瑪那雙烏黑的大眼睛裡露出了令人不寒而慄的兇光。
縫紉機的轉軸在不停地轉動着,剪刀在裁剪着料子,熨斗在放在熨衣板上的軍大衣上來回挪動着。
奧爾加•格雷厄姆慌慌張張地從門口走回到自己的縫紉機旁,一邊走一邊說:“當心!死亡天使駕到!”說完,坐下來繼續幹活兒。
“誇誇”的皮靴聲由遠而近,門“哐當”一聲開了,厄瑪•馮•普林茨、雷娜特和娜塔莎三個人走了進來。厄瑪衝着奧爾加喊道:“喂!你!站起來!”
“是,上尉小姐!”奧爾加趕忙站了起來。
“你幹嗎要通風報信?是不是太清閒了?嗯?”厄瑪一邊說一邊走到奧爾加跟前,用鞭子頂住她的下巴。
“不,上尉小姐,我……我只是開個玩笑,逗大夥兒樂一樂。”
“好啊,那我讓你先樂一樂!”厄瑪說着,她揚起手中的鞭子,照着奧爾加的頭部狠狠地抽了兩鞭子,疼得她嗷嗷大叫,鮮血順着額頭流了下來。
“你的運氣不錯,我今天心情好,先饒了你,趁我還沒發脾氣,趕快乾你的!”
“是,上尉。”
“是少校!我剛剛接到上級通知,過幾天我就要晉升了。”厄瑪說完,轉身要走。
這時,屋裡傳來了嬰兒的哭聲。
三名女軍官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尋找着嬰兒的哭聲是從哪兒傳過來的。
艾琳頓時慌了,她的心一下蹦到了嗓子眼兒,上下牙齒開始不停地互相撞擊。
海倫娜在自己胸前不停地划着“十”字。
三名女軍官向貨架子走了過去。
艾琳慌忙站起身來,搶上前去,用身體擋住了她們。
“給我讓開!在奧斯維辛不允許有嬰兒!”厄瑪向雷娜特和娜塔莎使了個眼色,兩個人抓住她的兩條胳膊,把她推到一邊。
大家不約而同地停下手裡的活兒,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這邊,整個屋子裡頓時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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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瑪搬來一個板凳,上去,順着孩子的哭聲在貨架子上搜尋着,很快從料子底下搜出用一牀一半白色一半紅色的小被子裹着的薩繆爾,然後從凳子上下來,走到艾琳面前。“啊!還是用波蘭國旗裹着!白色不好看,我看全染成紅色怎麼樣啊?”
薩繆爾的哭聲響徹了整個車間。
“我求求您,長官!一個吃奶的孩子有什麼罪過?”艾琳哭着乞求她們。
“少廢話!我說過,在這座集中營裡,不能有嬰兒!”
艾琳“撲通”一下癱軟在地上,苦苦地哀求:“我求求您,長官,發發慈悲吧!請把孩子還給我!這孩子是我的命根子!”
“我今天心情好,不跟你一般見識,你最好別惹我,懂嗎?”厄瑪說完,抱着孩子轉身往外走。
雷娜特和娜塔莎鬆開艾琳的胳膊,跟着厄瑪往外走。
“把孩子還給我!”艾琳猛地站起身來,追到她們身後,聲嘶力竭地喊道:“把孩子還給我!”
娜塔莎轉過臉來,正顏厲色地說:“少校不處置你,別不識擡舉!幹活兒去!”
“你們要幹什麼,你們這羣母狗?!”
“你說什麼?”厄瑪轉過身來,用冷豔的目光盯着艾琳。
兩個人怒目而視。
“回去幹活兒,趁我還沒發脾氣!”
艾琳聲嘶力竭地喊道:“把孩子給我,你這母狗!”說着,伸手去搶孩子。
厄瑪擡起右腿狠狠地踹了艾琳一腳,弱不禁風的艾琳一下子倒腿了好幾步,她仍然不顧一切地撲上來想把孩子搶回來。
就在這一剎那,厄瑪把薩繆爾遞給了娜塔莎,從別在腰間的槍套裡把手槍掏了出來。
艾琳衝着厄瑪的臉上啐了一口唾沫。
厄瑪勃然大怒,她左手抹了一下臉上的唾沫,擡起右手,把槍口對着艾琳的頭部。
“哦不!”艾琳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了好幾倍。
厄瑪的食指扣動了扳機,“啪”的一聲清脆的槍響之後,艾琳倒在了血泊中。
薩繆爾哭得更厲害了,這哭聲聽着讓人那麼揪心,讓人寸斷肝腸。
厄瑪把手槍塞進槍套裡,拿起掛在自己脖子上的那串十字架,用嘴脣親吻了一下,然後,從娜塔莎懷裡接過薩繆爾,衝她的兩個部下晃了一下腦袋,雷娜特和娜塔莎走過去,她們彎下身,一人抓住艾琳的一隻腳脖子就往外拖。
在場的人一個個嚇得目瞪口呆。
厄瑪衝他們喊道:“看什麼看,你們這幫蠢貨!幹活兒!”說完,她拎着薩繆爾的小被子,走了出去。
雷娜特和娜塔莎把艾琳的屍體拖了出去。
整個車間裡鴉雀無聲,孩子的哭聲聽得清清楚楚。
這時,從門外傳來“啪”的一聲槍響,孩子的哭聲頓時停止了。
“下士,過來!”厄瑪那略帶沙啞的聲音傳進了海倫娜的耳朵。
“有什麼吩咐,長官?”
“把這個拿去喂狗。”
“是,長官。”
海倫娜轉過臉,向窗戶外望去,只見一名士兵從厄瑪手裡把用她親手縫製的那牀一半白色一半紅色的小被子裹着的、額頭上全是血的薩繆爾的屍體接了過去,她的眼眶裡浸滿了淚水,她忍無可忍,罵出聲來:“德國**!狗孃養的!法西斯!你們逃脫不了上帝的懲罰!”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滾落了下來。
中午,又到了排隊打飯時間。飢腸轆轆的囚犯們手裡拿着飯盒和勺子站在雪地裡,焦急地等待着。海倫娜終於排到了前面,她挨個看了看站在大鍋後面給大家盛飯的那幾個人,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她徹底失望了,叔叔還是沒有出現在這些人當中。
“看來不會有奇蹟出現了,都死了。”
“往前走啊!”後面的人拍了一下海倫娜的後背。
海倫娜領了麪包和爛菜葉子之後,走到隊尾,儘管這些飼料的確難以下嚥,但由於飢餓,沒有別的選擇,只能硬着頭皮往嘴裡塞。
“8864。”海倫娜聽見有人叫她的編號,擡頭一看,是雷娜特。“你有新工作了,快點吃,吃完了跟我來。”
海倫娜跟着雷娜特沿着一條小路走到一扇木門前。雷娜特敲了幾下門。門上摳開了一個長方形的窟窿,一雙眼睛出現在窟窿後面。
門開了,一名哨兵向雷娜特敬了個納粹軍禮,雷娜特也向哨兵還了個禮,指着她身後的海倫娜,對他說:“這是8864,新來的。”
“好的,請吧,長官。”
海倫娜跟着雷娜特向一堵柵欄圍牆走去。一股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從柵欄圍牆裡傳來一陣“哼哼”的聲音,好像是豬的叫聲。走過去一看,果然,大約一米高的圍牆裡有幾十頭豬在進食。
這裡到處藏污納垢,臭味兒充斥在空氣中,活像一間長期沒人打掃的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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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這兒等一會兒。”雷娜特說完,向值班室走去。
海倫娜輕蔑地笑了笑。
一名男囚犯正提着一桶水走到水槽邊,把水倒在水槽裡。幾頭豬走過來飲水。男囚犯提着水桶轉過臉來,海倫娜把他認了出來。
“赫爾曼大叔。”
赫爾曼大叔擡起頭,“是你呀,孩子。”
海倫娜推開柵欄門走了進來,把柵欄門關上。
這時,兩名囚犯推着一輛拉着一口大缸的獨輪車,走到食槽旁,把大缸底朝天擡起來,一邊倒食槽裡倒飼料,一邊挪動位置。
這些豬爭先恐後一擁而上,一邊進食一邊搖晃着尾巴。
柵欄門開了,雷娜特和一名監工走了過來。
“8864,這是1487,從現在起,你跟着他幹,要服從他的安排。”雷娜特吩咐1487,“你把工作向她交代一下。”
“是,長官。”
雷娜特轉身離去。
海倫娜打量着這個人,這是一位年紀在五、六十歲上下、身體較胖的中年人,他長着鄉下人的那種古銅色的皮膚,頭髮幾乎全白了,尤其是兩鬢,白得惹眼。他身上穿的和其他監工一樣的制服,手裡拿着和其他監工一樣的鞭子。
1487把目光從雷娜特的背影轉移到海倫娜的身上,也打量着她。
海倫娜只好把目光轉移到別的地方。
“你用不着緊張,姑娘,”1487用親切和藹的口吻說,“我和你一樣,也是囚犯,被編上號的囚犯。”
“可您身上穿的不是囚服,手裡還拿着鞭子。”
“這只不過是爲了裝裝樣子,拿着它,點香菸都不方便。”說着,把鞭子扔在地上,從褲兜裡掏出一截菸頭,叼在嘴裡。
“可您看上去比別的囚犯要富態得多。”
“因爲我每天在餵豬的同時,也餵飽自己。”
“我該幹什麼,1487?”
“哦!只有德國人才這樣稱呼我,要是你也這樣叫我,時間一長,我怕連我自己叫什麼名字都忘了。哈沙•韋斯曼,爲了省事,你就叫我哈沙吧。”說完,他轉身走開了。
海倫娜走到食槽旁,看見食槽裡有切成碎片的蘿蔔皮、胡蘿蔔皮、土豆皮、黃瓜皮、蘋果核、玉米棒芯、雞骨頭、草料、爛菠菜葉子、泥巴,亂七八糟什麼都有。
赫爾曼大叔端着飯盒走了過來。
“怎麼是您?您不是在……”
“是啊,我也不知道怎麼事,他們給我換了這份工作。”
“您這麼大歲數,幹這麼髒、這麼累的活兒,吃得消嗎?”
“這在奧斯維辛,就算是美差了,姑娘。”
海倫娜一愣。
赫爾曼大叔解釋道:“哈沙說,那些自命不凡的德國軍官怕弄髒他們的靴子,嫌這兒氣味太難聞,所以沒事兒不會上這兒溜達。”赫爾曼大叔說着,用勺子從飯盒裡崴了一勺食物,塞進嘴裡。
海倫娜好奇地看了一眼他飯盒裡的食物,不禁大吃一驚,只見裡面淨是些蘿蔔皮、胡蘿蔔皮、土豆皮、黃瓜皮、蘋果核、玉米棒芯、雞骨頭、草料、爛菠菜葉子,除了泥巴沒有以外,和豬食槽裡的飼料沒有什麼兩樣!
“您怎麼吃這些東西?!”
“在奧斯維辛,這大概是能吃到的最美味的食物了,而且能吃飽,運氣好的話,還有牛骨頭,哼!”說完,他端着飯盒走開了。
海倫娜目光呆滯地凝視着那羣正搖着尾巴進食的豬。
一名囚犯把一隻鐵桶舉起來,扣在案板上,他晃動着鐵桶,把裡面的飼料倒乾淨,對海倫娜說:“這些都洗過了。”說完,拎着空桶走了。
案板上撒上了一大把蘿蔔皮、胡蘿蔔皮、土豆皮、黃瓜皮、蘋果核、玉米棒芯、雞骨頭、草料、爛菠菜葉子。
海倫娜拿起放在案板旁邊的一把菜刀,把這些東西切碎之後,她放下菜刀,抓了一把飼料,塞進嘴裡,大口大口地咀嚼着。
“這樣容易噎着,姑娘。”
海倫娜轉過臉一看,赫爾曼大叔走到了自己旁邊。他手裡端着一個碗,碗裡面盛滿熱氣騰騰的奶,放在桌子上,從兜裡掏出一個小塑料瓶,擰開蓋子,往飼料上灑了一些金黃色的、聞起來有點清香的液體。
“這是橄欖油,是我從華沙帶來的,你自己攪拌一下吧。我們給你擠了一碗豬奶。雖然不像牛奶那麼有營養,可總比沒有強。怕你喝不慣,我給你加了兩勺白糖,你趁熱喝了吧。”
海倫娜用驚異的目光看着赫爾曼大叔。
“你放心,寶寶不會變成大耳朵、長嘴巴的。”赫爾曼大叔說完,轉身走開了。
海倫娜望着案板上的飼料和碗裡的豬奶,無盡的傷感油然而生:“想不到我海倫娜•奧本海默,堂堂的現任世界棋後,受人尊崇的猶太之花,從今天起,竟然跟豬一起分享飼料,跟豬崽一起喝母豬的奶,只不過是還有個碗和勺子罷了。說不定我們猶太人的命運還不如這些豬呢,它們至少不用幹活兒,還有吃有喝,可我們呢?整天累得像一堆蔫黃瓜,可到頭來是不是也跟豬一樣,逃脫不了被屠宰的命運?爸爸媽媽在天有靈,看到我淪落到這種地步,會怎麼想?可又有什麼辦法呢?”想到這兒,她伸手端起那碗豬奶,吹了吹,然後“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海因策心不在焉地凝視着手裡的十三張撲克牌。
“該你叫牌了,海因策。”坐在他對家的呂迪婭提醒他。
“一方塊。”海因策心不在焉地叫了一下牌。
“爸爸叫的是一紅心,你要叫方塊只能叫兩方塊或兩個以上。 ”
“加倍。”
坐在海因策左手邊的馮•齊格勒伯爵吸了一口雪茄,看着手中的牌,略加思索之後,說了聲:“Pass。 ”
呂迪婭毫不猶豫地說了聲:“二無將 。”她的嘴角里露出了一絲笑容。
普林茨將軍說:“三草花。”
海因策不假思索地說了聲:“七無將。 ”
三個人都不約而同地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海因策。
普林茨冷笑了一聲,說了聲:“加倍。”隨即出了一張紅心Q,海因策把手中的牌亮到桌子上 。
呂迪婭一看海因策的牌,她大失所望,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用譏諷的口吻對海因策說:“就像俗話說的,蠢豬一樣的隊友比魔鬼一樣的對手還難對付,這話一點兒不假。我看,你起鬨的本事比起你的牌技要強得多。”隨即,她一怒之下,把手裡的牌扔到桌子上。
“親愛的,別這樣,”馮•齊格勒伯爵正想打個圓場,面沉似水的海因策站起身來,說了聲:“對不起,我還有事,恕不奉陪了。”說完,轉身出去。
“你看你,孩子,幹嗎發這麼大脾氣?”
呂迪婭臉色陰沉着,腹部一起一伏的。
這時,電話鈴響了。呂迪婭起身去接電話。
普林茨將軍問馮•齊格勒:“他怎麼了?”
“這個年輕人一向不苟言笑,有些特立獨行,不過他工作態度一向非常認真,在他嚴謹的管理下,到目前爲止,生產方面沒出過任何差錯。”
“那麼,這批子彈……”
“你放心,最遲後天下午就可以裝車。”
“太好了!”
呂迪婭拿起話筒,說了聲:“喂?”
“姐姐,是我。”電話裡傳來了略帶沙啞的聲音。“你那邊說話方便嗎?”
呂迪婭回頭看了一眼,說:“你說吧。”
“告訴你兩件事,你千萬不要讓姐夫知道。”
“是關於那個猶太娘們兒的事?”
“霍夫曼上校提議組織一場象棋比賽,邀請一些棋藝高超的將軍們跟猶太之花過招,目的是要讓猶太人意識到,我們高貴的日耳曼民族不僅在軍事力量上無以倫比,在智慧上也是卓爾不羣的。但是,我沒有提醒上校,那些平時忙於軍務的將軍們在戰場上能征慣戰、所向披靡,可是未必能在方格子棋盤上征服猶太之花,說不定會被她殺得片甲不留,顏面掃地。到那時候,我再向上校舉薦你,讓你來完成這個使命,不是顯得更榮耀嗎?因爲你辦到了那些將軍、那些大男人辦不到的事。”
“比賽什麼時候舉行?”
“上校剛向上級請示,還沒落實下來。”
“地點呢?”
“出於安全考慮,可能就在奧斯維辛。”
“好的,我會抓緊時間做準備的。”
“你總算可以出一口惡氣了,奧本海默一家子都死絕了。她現在正一個人孤苦伶仃地在這個世界上活受罪呢。”
“哦?哼!太好了!活該!”
“哦,我說錯了,她現在還不是一個人。你千萬不要吃驚,不要聲張,千萬不要讓姐夫知道!”
“你說吧。”
“她懷孕了,看上去大概已經四、五個月了。”
“什麼?!”呂迪婭一怔,她沉默了片刻,回頭看了看,海因策還沒有回來,說:“好,我知道了。”
夜幕又降臨了,這又是一個月黑星稀的晚上。遠處,那一團烈火還和往常一樣熊熊地燃燒着。
海倫娜獨自一人站在營房外,仰望着昏暗的天空,她手裡拿着父親的石楠根菸鬥和從母親的棉襖兜裡找到的那張全家福照片,她思緒萬千。她回想起自己隻身一人女扮男裝前往柏林,在華沙火車站時,面容憔悴的父親正站在那裡焦急地四處張望時那焦急的眼神,回想起離家出走前的那天早晨,吃早飯時的情形:
雅各布“哇”的一聲哭了,“爺爺,別打姑姑!姑姑最乖了!”
“糊塗!作爲一個女孩子,怎麼這麼不懂得自重?!”父親氣得渾身都在發抖。
“跟你爸爸道個歉。”母親說。
“這是媽媽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我能想象得到,媽媽一定想我想得都快發瘋了,甚至在她撒手人寰的時候,還在呼喚我的名字,爲我祈禱。”
她回想起前天晚上叔叔對她說的今生今世的最後一句話:“你爸爸媽媽不會再生你的氣了,你不用擔心。”還有他說這句話時用的古怪的腔調。
她回想起哥哥、嫂子和雅各布一家三口被槍斃時的情形以及今天早上,艾琳母子慘死時的情形,心如刀絞的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淚水像決堤的維斯瓦河一樣傾瀉下來。她哭得聲嘶力竭,地動山搖。
過了好一陣兒,她才稍微止住了哭泣,她的腦海裡又閃現出昨天早晨執行槍決之前,那個死亡天使說的話:
“我想出了一個好主意,用這三十二個人的骨骼做成一副象棋,把他們的皮扒下來做成棋盤,這將是一副多麼精美的象棋啊!讓你用這副象棋和我姐姐對弈,你看怎麼樣,猶太之花?”
“她姐姐?”海倫娜想起了死亡天使做的自我介紹:
“女士們,先生們,我們先來認識一下。我是新來的厄瑪•馮•普林茨,黨衛軍上尉。”
“明白了,她是呂迪婭•馮•普林茨,不,確切地說,是赫爾維格太太的妹妹,赫爾維格先生的小姨子。還別說,這姐兒倆長得還真挺像,尤其是眼睛,目光一樣的冷豔、一樣的兇殘,妹妹比姐姐更陰險、更殘暴,都是一路貨色。哦!我真是蠢透了!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我的那個救命恩人對我都幹了些什麼,他向蓋世太保告密,叫他們來抓我,派密探跟蹤我,到了但澤還不放過我。他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他知道我的住址報告給蓋世太保,他讓蓋世太保把我全家,加上我肚子裡的孩子,一共八口人,全都送到這麼個鬼地方,所有這一切,都是那個卑鄙無恥的僞君子在幕後指使,目的是使自己擺脫和猶太女人有染的罪名,還恬不知恥地到他的上司那裡邀功請賞,就像薩繆爾的親生父親對艾琳那樣,沒錯,就是這麼回事!說不定他今年夏天大老遠的來波蘭,不光是爲了來找我,說不定那只是個幌子和我逢場作戲,說不定也是來搞什麼間諜活動的,誰知道?可我現在,跟可憐的艾琳一樣,也懷着把我騙得暈頭轉向的那個男人的孩子。可憐的艾琳,你的經歷怎麼跟我這麼像?簡直如出一轍。我們是同病相憐,這就是說,早晚有一天,我會跟你一樣,被他們打死,名噪一時的猶太之花變成一堆糞土,而我的孩子也會跟薩繆爾一樣,屍體被他們的狼狗吃掉,最後連塊骨頭也剩不下,說不定比薩繆爾死得還慘。或者哪一天,我就跟昨天中午那個孕婦一樣,被他們打死,肚子被他們用刺刀豁開,僅僅是爲了打賭,我肚子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賭注十馬克。十馬克,還不夠買一隻火雞。與其讓我兒子死得這麼痛苦,還不如讓他死在我的肚子裡。與其降臨在這麼個人間地獄裡整天提心吊膽、忍飢挨餓活受罪,還不如現在就回到天堂,去聆聽主的教誨。對不起了,寶寶,媽媽保護不了你,只能這樣,沒別的辦法。我要是挺着大肚子逃跑,這不但是拿咱們倆的性命做賭注,同時,還會牽連另外十個人,加起來就是十二條人命!再說,往哪兒逃啊?家都沒了,親人都死了,世界再大,也沒有咱們孃兒倆的容身之地,你還是回去吧,回到天堂,你外公、外婆、二外公、舅舅、舅媽會照顧你,你表哥會陪你一塊兒玩兒。走吧!”海倫娜用手抹了抹眼淚,把菸斗和照片揣進口袋裡,邁開沉重的腳步,在溼滑的雪地上、漆黑的夜色中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