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倫娜一邊繼續哼唱着《波蘭沒有滅亡》,一邊興高采烈地回到豬圈。
赫爾曼大叔把手裡的鐵鍬戳在地上,問海倫娜:“你的笑容告訴我,你今天又譜寫了一首史詩,是這樣嗎,孩子?”
“當然,猶太之花是不可戰勝的!”海倫娜眉飛色舞地回答。
赫爾曼大叔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這表情和前不久,海倫娜把十二名德國將軍殺得大敗之後回到這裡時一樣。
沉默了幾秒鐘之後,赫爾曼大叔終於開口了:“我已經不止一次提醒過你,難道你已經忘了?你的壯舉,在整個奧斯維辛都傳遍了,大家都把你當作我們的民族英雄。可是在你貪圖這一時之塊的時候,你想過沒有,你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那又怎麼樣?”
“還不明白?他們可不管你是老還是少,不管你是姑娘還是孕婦,你的小命兒掌握在人家手裡,傻丫頭!”
“難道爲了討兩條活命,就得向他們卑躬屈膝,夾着尾巴當牛作馬?我不喜歡這樣!我不願意!”
“難道你還有別的選擇嗎?我希望你和孩子能活下來,希望你長命百歲,子孫滿堂,安祥地躺在軟綿綿的牀上與世長辭,而不是死在這麼個鬼地方,懂嗎,孩子?我想,這也是你爸爸媽媽的願望,如果他們在天有靈。”
“嗨希特勒!”門口的衛兵喊道。
緊接着,厚重的皮靴聲傳了過來,海倫娜和赫爾曼大叔兩人回頭一看,是厄瑪帶着兩名德國兵走了過來。
“8864!”厄瑪扯着沙啞的嗓子衝海倫娜喊道,“跟我們走!”
“去哪兒?”
“送你回老家。”
“回老家?”海倫娜先是一愣,馬上又明白了死亡天使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她很坦然地對赫爾曼大叔說:“再見,赫爾曼大叔,沒什麼大不了的。”說完,轉身向外邊走去。
厄瑪和兩名德國士兵跟在海倫娜身後。
赫爾曼大叔愕然地望着海倫娜的背影,手裡的鐵鍬掉在了地上。
海倫娜被押解着,向浴室走去。忽然,她站住了,轉過臉來對厄瑪說:“對不起,請允許我回營房拿幾樣東西,可以嗎?”
“我看沒有這個必要,你現在,什麼都用不着了。”
“我一定要把它們帶在身上。”
“不行!”
海倫娜冷笑了一聲:“怎麼,我還能跑掉嗎?”說完,她轉過身,朝自己的營房走去。
海倫娜走到自己睡覺的地方,把自己掛在“鴿子窩”上的包袱解下來,把摩西五經和小時候爸爸媽媽送給她的那副象棋一一找了出來,然後又伸手把塔尼婭的包袱拿過來,解開,把那個裝塔羅牌的木盒子取了出來,把書、塔羅牌盒子和象棋落在一起,抱在懷裡,然後轉過身,從厄瑪和兩名德國兵中間擠過去,向門外走去。
“咣噹噹噹”,沉重的聲音迴盪在整個寬敞的浴室裡,海倫娜回過頭一看,大鐵門落在地上,屋頂上有一些燈亮着,她藉着燈光環顧了一下這間浴室,這裡除她以外空無一人,門窗都緊閉着,看樣子這裡已經是密不透風,大概連只螞蟻也爬不出去。
海倫娜走到牆邊上,她感覺到十分疲憊,只好坐下來。她不知不覺,又想起了小時候,媽媽在哄她入睡時給她講的童話故事:
“姑娘仰望着天空,數完最後一顆星星,一輪紅日從東方冉冉升起,照耀着蒼茫的大地,她驚喜地看見,在矇矇亮的天空中,一隻碩大的黑天鵝正扇動着翅膀向她飛來,騎在黑天鵝背上的正是一臉正氣的王子。黑天鵝降落在地上,王子對姑娘說:‘快上來,我們要去戰鬥!’姑娘有些猶豫不決:‘我們能打敗那個惡貫滿盈的女妖精和她的爪牙嗎?’王子斬釘截鐵地回答:‘正義的力量是無窮無盡、無堅不摧的,你看!’說着,他掏出掛在脖子上的一枚金光燦燦的六角星,對姑娘說,‘大衛王之星,是我們的護身符,一切妖魔鬼怪都別想主宰我們。’然後又拔出從別在腰間的劍鞘裡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說,‘這是自由之劍,它能幫助我們打敗一切邪惡勢力,解救那些被奴役的百姓,相信我。’
海倫娜笑了起來,心想:“童話故事終究是童話故事,這該死的浴室裡沒有樹,也看不見星星,更不會有什麼王子騎着黑天鵝來救我。我在夢裡來過這個地方,沒什麼大不了的。”她低下頭,對肚子裡的寶寶說:“約瑟夫,我的寶貝,別害怕,媽媽帶你離開這裡,到另一個世界,去聆聽主的教誨,沒有多遠,一會兒就到了。”說着,她從兜裡掏出那張全家福照片,接着說,“約瑟夫,你看,這是你外公,這是你外婆,這是你二外公,你舅舅,舅媽,這是你表哥,他們都在那兒,馬上就能見到他們了。那是一座花園般的城市,到處都是花園,盛開着三色堇和百合花,還可以採蘑菇,還有葡萄架,有長滿了常青藤的別墅,我們天天都可以吃上牛排、魚子醬、雞肉沙拉,好嗎,約瑟夫?”
霍夫曼正在辦公室裡接電話:“四月上旬?這麼說只有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了。好,明白了,希姆萊先生,我馬上命令讓他們加班加點。”他掛掉電話之後,對娜塔莎說,“少尉,請你馬上告訴普林茨少校,先不要處決海倫娜•奧本海默了。”
“怎麼?”娜塔莎疑惑地看着霍夫曼。
“部隊要在四月上旬進攻丹麥和挪威,目前需要大量的軍裝和降落傘,時間緊迫,現在被服車間人手又不夠,到時候要是交不了差那可就糟了。”
所有的燈一下子全滅了,整個浴室漆黑一片。海倫娜輕聲地唱着:“寶寶不要怕,媽媽就在你身邊。有個好地方,沒有戰火和硝煙。家人和聖母,在那裡等候我們。寶寶你放心,你會快樂每一天。寶寶彆着急,那地方並不遙遠。媽媽會和你,永遠在一起相伴。”唱完之後,她忽然想起了塔尼婭給她算的命:“你在二十二歲那年,恐怕要面臨一場劫難。想消災解難倒也不難,只要你委曲求全就能躲過這場殺身之禍,你比誰都更能學會忍讓,就看你怎麼去選擇。”
“她真不愧是我們的先知,我今年正好是二十二歲,這場劫難我是躲不過去了,但是給法西斯強盜跪下來乞求他們饒我一條命,我不願意!同胞們叫我聖海倫娜,在他們心目當中,我是猶太之花,不能辜負他們,應該死得象個真正的猶太人,反正在這個淒涼的世界上,我也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了。” 於是,她雙手用力撐着地板,兩腿使勁一蹬,站了起來,背靠着牆,喘了幾口粗氣,心想:“我奪取了夢寐以求的棋後桂冠,我把那些狗孃養的德國法西斯殺得屁滾尿流,現在,那個自負、愚蠢的德國**,臉色一定比爛茄子還難看。我這輩子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讓那個僞君子敗在我手下,就像今天打敗他老婆那樣,算了!來吧,你們這幫劊子手,我死後變成厲鬼也絕饒不了你們!”
這時,燈一下子全亮了,晃得海倫娜睜不開眼睛,她趕忙把眼睛閉上,耳邊有傳來大鐵門被打開的聲音和“誇誇”的皮靴聲。等她能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娜塔莎少尉正站在她面前。
“8864,你現在有新工作了,當然了,這是你的老本行,走吧。”
海倫娜站在原地沒動,她擡起頭,根本不看這名女軍官一眼。
“怎麼?上校賞了你一條命,別不識擡舉!”
菸灰缸裡橫七豎八地佈滿了菸頭,整個屋子裡煙霧瀰漫。呂迪婭坐在那裡,手捂着腦門,輸棋後的鬱悶寫在她那張冷豔的瓜子臉上,她現在的心情比去年衛冕失利的時候還要糟糕。
厄瑪走過來寬慰呂迪婭:“據我所知,世界上沒有任何一位將軍一輩子沒打過敗仗,也沒有任何一名象棋手一輩子沒輸過棋。”
“這個我知道,可是爲什麼?爲什麼把她送進毒氣室,眼看她就要一命歸西了,又把她放了?”
“在奧斯維辛,殺個猶太人就像捻死一隻臭蟲、拍死一隻蒼蠅一樣,”厄瑪說着,抄起桌子上的一把蒼蠅拍子,走到牆邊,掄起蒼蠅拍子,把趴在牆上的一隻蒼蠅打死,把蒼蠅的屍體扒拉到地上,用皮靴踱了一腳,“她和別的猶太人沒什麼兩樣。可是現在,我們需要她幹活兒,爲了確保工作進度,等拉完了磨,再把驢殺了也不遲。哼!到時候累也得把她累死!”
“她肚子裡的孩子,肯定是你姐夫的,這毫無疑問。萬一她要是把孩子生下來,紙裡包不住火,萬一被你姐夫知道,他一定會發了瘋似的想盡一切辦法來營救她,那樣的話,誰知道會鬧出什麼亂子!”呂迪婭的眉毛緊皺了起來。
“那就要看我讓不讓她的小崽子活了,我會讓她眼巴巴地看着她的孩子在痛苦中死去。”厄瑪的眼睛裡露出了兇光。
“可千萬別讓她跑了!”
“這兒戒備森嚴,周圍都埋上了**,連只蒼蠅也飛不出去。”
呂迪婭這才轉憂爲喜。
“姐姐,你來看看這個。”厄瑪走到牀頭櫃前。
呂迪婭站起身來,走了過去。
厄瑪指着牀頭櫃上的檯燈。
“這檯燈怎麼了?”
厄瑪把燈罩摘了下來,“好看嗎?你摸摸,光滑嗎?”
呂迪婭伸手摸了摸燈罩。“嗯,是挺光滑的。”
“你猜這是用什麼做的?”
“我猜不出來。”
“是人皮。怎麼樣?多麼精美的工藝品啊,哈哈!”厄瑪說完,咧開大嘴笑了起來,活像一隻母狼在咆哮。
一輛輛裝滿了紙箱子的獨輪車被推進被服車間,每走到一名縫紉工面前停下一次,一件灰色的軍裝料子從紙箱子裡抽出來,放在縫紉機上。
縫紉機“嗒嗒嗒嗒”的聲音響徹了整個車間。
海倫娜走到自己原來坐的靠窗戶的位置坐下來,她環顧了一眼四周,塔尼婭和艾琳原先坐的位置上坐着兩名新來的囚犯,另外還有幾臺縫紉機旁也出現了陌生的面孔,其中還有兩名十來歲的孩子。
海倫娜嘆了口氣。“她們這時候本來是應該坐在學校的一間寬敞明亮的教室裡上學的,卻來到這麼個鬼地方忍飢挨餓、受苦受累,說不定她們還不知道,自己拼死拼活地幹,僅僅是爲了每天能得到兩小塊乾巴巴的麪包和兩小碗還不如豬食好吃的爛菜葉子湯,僅僅是爲了活命,死神隨時會降臨到她們頭上。”
一件灰色的軍裝料子放到海倫娜面前的縫紉機上,她把這塊料子扒拉到一邊兒。
這時,她感覺到胳膊被人碰了一下,她擡頭一看,是施蘭妮大嬸站在她面前。
“天啊!你愣在那兒幹什麼?還不快乾?”
“不!”
“什麼?你不要命啦?”
“無所謂,我剛從鬼門關回來。應該讓這幫畜牲光着屁股跑到戰場上去挨槍子兒!對於我來說,子彈、絞刑架、毒氣室,還是別的什麼玩意兒,有什麼大不了的?”
“無論怎樣,你一定要活下去,傻孩子,就算我求你!”施蘭妮大嬸說着,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
“喂!你們倆!”施蘭妮大嬸聽見有人大聲嚷嚷,轉過身一看,是娜塔莎手裡拿着鞭子,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還不趕快乾活兒,瞎轉悠什麼?!”
“是這麼回事,長官,”海倫娜從容地回答,“她那臺縫紉機的機頭卡住了,正要讓我幫她修理一下。”
“怎麼,你哭了?”娜塔莎看見施蘭妮大嬸的眼眶裡噙着眼淚。
“是,長官,她不是着急的嗎?”海倫娜回答。
“嗯哼?去吧。”
海倫娜站起身來,走到施蘭妮大嬸的縫紉機旁坐下。
娜塔莎也跟了過來,用內行人的姿態趴在縫紉機前盯着海倫娜。
海倫娜裝模作樣地把左手伸進縫紉機肚,在花籃處不停地撥弄着,右手轉動着轉盤,歪下身子,嘴對着針腳處,突然“噗噗噗”地吹了幾口,吹了娜塔莎一臉土。
“哦對不起。”海倫娜看都沒看她一眼,接着轉動轉盤。
娜塔莎直起身子,舉起手裡的鞭子,就在這一剎那,她猶豫了,又慢慢地放了下來,一邊用手抹了抹落在自己臉上的土,一邊說了一句:“這兒的設備是夠陳舊的,動不動就出毛病。”說完,轉身走開了。
海倫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回想着剛纔施蘭妮大嬸對她說的話,她猶豫着:“要是能活下來也好,說不定那個蠢德國**灰溜溜地跑回去,把她丈夫叫來給她出氣。如果那樣就再好不過了,我就有機會好好教訓教訓那個騙子,把他殺得人仰馬翻,一敗塗地,把德國法西斯的最後一塊遮羞布撕下來,這羣狗孃養的!等到那時候,我在人世間的一切使命就算完成了。”想到這兒,她把手伸向縫紉機的轉軸。
晚上,女囚犯們一個個趴在木板牀上,聚精會神地聽海倫娜爲她們朗誦詩歌:
“奧斯維辛的縫紉工人。憂鬱的眼睛裡沒有眼淚,我們坐在縫紉機旁,咬牙切齒。德國納粹,我們在縫你的裹屍布,我們縫進去三重詛咒——我們縫,我們縫!一重詛咒給德國法西斯,拜他們所賜,我們失去了自由,淪落爲奴隸,我們拼死拼活地工作,連安息日也得照樣幹活兒,可我們得到的只是無盡的痛苦和殘忍的殺戮——我們縫,我們縫!一重詛咒給他們那位惡貫滿盈的元首,我們遭受的苦難讓他欣喜若狂,他榨取我們最後一滴血汗,還把我們像狗一樣槍斃——我們縫,我們縫!一重詛咒給這該死的人間地獄,這裡只繁榮着恥辱和罪惡,這裡的花朵還沒有來得及綻放就遭到摧殘,腐屍和糞土養活了成千上萬只令人作嘔的蛆蟲——我們縫,我們縫!轉軸在轉動,縫紉機在響,我們不停地縫紉着,日夜繁忙。德國納粹,我們在縫你的裹屍布,我們縫進去三重詛咒,我們縫,我們縫!”
“好!”
“太棒了!”
“好樣的,聖海倫娜!”
“沒想到我們的猶太之花這麼才華橫溢,寫得真好!”斯蒂芬妮說。
“不不,這是用海涅的《西里西亞的紡織工人》改編的。”海倫娜回答。
“再來一首吧。”
“是啊,再來一首。”
“算啦,她累了,讓她睡吧,大家早點兒睡吧,明天還得早起呢。”施蘭妮大嬸說完,翻過身躺下。
受鞭子和槍桿子的威脅,女囚犯們一個個很不情願地倒頭睡下。
海倫娜也鑽進被子裡,把自己裹得緊緊的,即使這樣,也照樣凍得渾身發抖,在沒入睡之前,沒有填飽的肚子的呼喚聲在她的耳邊此起彼伏。
海因策悶着頭,用叉子叉起餐盤裡的最後一塊香腸,塞進嘴裡。
呂迪婭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這個男人,這個自己名義上的丈夫對出了遠門剛剛回來的她置之不理,就像對待眼前的空氣一樣,她強壓住心中的鬱悶,拿起酒瓶,滿滿地斟了一杯,然後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她放下酒杯,又伸手去抓酒瓶。
這時,海因策把手中的刀叉並排放在餐盤右邊,用餐巾布擦了擦嘴,正要退席,呂迪婭終於找到了一個擺脫尷尬的話題:“親愛的,你怎麼也不問問我這趟波蘭之行怎麼樣啊?”
“你不是活着回來了嗎?”海因策冷冰冰地回答。
“你不會連我去的是哪兒都不知道吧?”
“波蘭。”
“我去了一趟奧斯維辛,厄瑪工作的那座勞動營。”
“據我所知,那是一座關押猶太人和政治犯的集中營。”
“好吧,集中營。”
“你到那兒去幹什麼?”
呂迪婭沉默了片刻,心想:“絕對不能告訴他,那個猶太女人被關押在奧斯維辛,更不能讓他知道,那個女人懷了他的孩子,否則,他會不顧一切,豁出性命去救她,儘管他也知道,他根本做不到這一點,可那樣,肯定會鬧得雞飛狗跳。我真不應該跟他提什麼奧斯維辛,可我既然說了,怎麼才能引起他的興趣呢?他對我太冷淡了。有了!”於是,她呷了一口酒之後,接着說,“我在那兒和十二個人下了一場車輪戰。”
“是嗎?”海因策用譏諷的口吻說,“你像砍瓜切菜一樣把這些初學乍練的猶太棋迷殺得暈頭轉向,這是一場完全可以載入史冊的勝利,你充分展現出了前任棋後的風範,還爲偉大的第三帝國贏得了榮譽,祝賀你。”
“這話不完全對,我只贏了十一盤,另外一盤,我遭到了頑強的阻擊,真沒有想到,那個老奸巨滑的傢伙,從一開始就讓我感受到了強悍的戰鬥力,我……”
海因策擡起頭,瞟了一眼自己名義上的妻子,又把頭低下。
“我並沒有把他放在心上,”呂迪婭繼續編她的故事,“我雖然佔據了子力上的優勢,走得有點兒急功近利,想一口把對方吃掉,可是由於一時的失算,被對方一下子扭轉了戰局,於是,敗下陣來。”
海因策一言不發。
呂迪婭接着說:“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堂堂的世界棋後……”
“是前任棋後。”
“好吧,這簡直是一種恥辱,我怎麼可能甘心輸給一個朝不保夕的猶太老頭兒呢?爲了證明那個老傢伙只不過是瞎貓撞上了死老鼠,霍夫曼上校把其他人打發走之後,讓我和那個老傢伙再下一盤。”
海因策仍然低着頭,一聲不吭。
“那老傢伙不慌不忙地說了一句,願意奉陪。沒想到他的基本功相當紮實,防守非常頑強,他的鐵桶陣簡直讓人家狗咬刺蝟沒地方下嘴,局面一直僵持不下,我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下了一盤和棋。我提出再下一盤,非打敗他不可,沒想到那個老傢伙用地道的德語滿不在乎地說他願意奉賠到底,更讓我出乎意料的是,那傢伙竟然抓住我的一步失算,一舉奠定了優勢,我雖然竭盡全力反攻,可直到那盤棋結束也沒找到機會,真沒有想到,一個猶太老頭兒會這麼厲害。”
海因策猛地擡起頭,呂迪婭這子虛烏有的故事引起了他的興趣,他擡起頭,盯着這個生性高傲自負的前任棋後。
“當然,也必須考慮到他悔過棋,而且不止一次。”
海因策產生了疑慮:“是什麼樣的世外高人讓這位頂尖高手一籌莫展?難道是西格蒙德•奧本海默?如果真要是他,那我就找個理由,就說替呂迪婭出氣,那呂迪婭一定會想辦法讓我去奧斯維辛和他過招兒,這樣我就有機會和他見上一面,說不定能從他嘴裡打聽到海倫娜的下落。”
“你在想什麼?”
“他叫什麼名字?”
“亞伯拉罕、摩西、弗洛伊德、畢加索,誰知道他叫什麼。”
“他是高個兒,還是矮個兒?胖子還是瘦子?”
“身高大概跟你差不多,瘦得像根電線杆子。”
海因策大失所望,他站起身來要走。
“你要是有機會,想不想跟那個老傢伙殺上一盤?”
“沒有興趣。”
“你不是要準備迎接鮑特維尼克的挑戰嗎?就當是熱身賽。”
“我已經棄權了。”海因策說完,離席而去。
呂迪婭被自己的即興發揮弄得哭笑不得:“我前言不搭後語地跟他說了些什麼呀?他根本不感興趣,他對象棋已經失去了以往的熱情,現在,他感興趣的只有酒和那個猶太女人。”
灰色的軍服料子在縫紉機上一點一點挪動着,縫紉機的跳針不停地上下跳動着,紮在料子上,發出“嗒嗒嗒”的聲音。扦邊機在褲腳上來回挪動着。熨斗在鋪在熨衣板上的剛剛製作完成的降落傘上來回熨燙。
多特蒙德中央火車站,海因策指揮工人們把一隻只沉重的木箱子搬上火車。車頂上排滿了一輛輛虎式坦克、豹式坦克、Sdkfz 251中型半履帶裝甲車以及各種口徑的大炮、高射炮。
隨後,車廂門全部被關上,火車啓動了。
海因策望着遠去的軍列,眼睛裡充滿了憂鬱。
兩名德國士兵把奧斯維辛集中營的大門打開,又一批胳膊上佩戴着六角星臂章的猶太人排着隊,在鞭子和***的監督下走了進來。
那三個德語單詞,ARBEIT MACHT FREI(勞動帶給人自由)仍然懸掛在大門的上方。
許多老人、婦女和兒童在澀澀的寒風中捲縮着**的身子走進浴室。
大煙囪仍然和往常一樣,冒着滾滾黑煙,瀰漫在天空中。
冬去春來,在這個本應該春暖花開的季節,明媚的陽光並沒有照耀到這個早已被上帝遺忘的角落。溫度雖然略有回升,可是,卷着黃沙的大風還是那麼凜冽刺骨。
一輛輛推土機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把奧斯維辛小鎮上的一排排房屋推倒。德國工兵們在不停地忙碌着,有的在修建新的營房,有的在安置鐵絲網。
成百上千的老百姓揹着大包小包,扶老攜幼,漫無目的地走着。有的一邊走一邊回頭望着。一位老婦人望着自己被推倒的房屋,欲哭無淚,她丈夫一把將她拽開,繼續往前趕路。
揹着步槍的哨兵們在幾米高的瞭望塔上巡視着四周。
被服車間外停着幾輛卡車,縫紉工們排成行抱着一隻只紙箱子走到卡車後檔板前,把紙箱子舉起來,站在卡車上的囚犯們接過紙箱子,把它們擺放整齊。很快,幾輛卡車全部裝滿。囚犯們從卡車上跳下來,推起後擋板,把掛鉤掛上,把帆布撂下來。卡車隨即開走了。
在霍夫曼上校的辦公室,厄瑪向霍夫曼行了個納粹軍禮,說:“報告上校,任務完成了,軍服和降落傘已經拉走了。”
“很好。”
“我的意思是,那個該死的猶太之花對我們已經沒用了,是不是可以……”
“好,你去執行吧。”
厄瑪露出了笑臉,她乾脆利落地說了一聲“是,上校!”然後又向霍夫曼行了個納粹軍禮,轉身往外走。
“等等,少校。”霍夫曼忽然又叫住了厄瑪。
厄瑪轉過身,走了回來。
“我還是覺得有些不甘心,我們戰無不勝的日耳曼軍人,還沒有在棋盤上征服過猶太之花,讓她哼着《凱旋進行曲》離開這個世界,她說我們是一羣無名鼠輩,聲音雖然不大,可我聽得清清楚楚,這對偉大的腓特烈大帝的子孫來說,難道不是一種恥辱嗎?”
厄瑪點了點頭,說:“是的,上校,莫大的恥辱。”
“可是,誰能完成這項艱鉅的任務呢?我們到哪兒去物色合適的人選呢?”
“那,能不能再給我姐姐一次復仇的機會?”
“我也考慮過,可如果請赫爾維格太太再次出山,猶太人就會嗤笑我們,除了赫爾維格太太以外,一個象棋高手也派不出來。”
沉默了片刻,厄瑪說:“這次我肯定不會讓您失望的,上校,我想,只要他願意出山的話,我們就有理由對勝利充滿期待,他能爲我們挽回顏面,讓猶太之花在失敗中凋零。”
“哦?”霍夫曼一聽這話,喜出望外,光禿禿的腦袋瓜子像一隻大燈泡一樣發亮。
海倫娜擰開水龍頭,洗了洗手,用手上的水抹了一把臉,然後擡起頭,望着牆上的大鏡子,她注意到鏡子裡的自己看上去是那麼憔悴,臉色蠟黃得像一塊發了黴的乾麪包,這道該死的刀疤看來要伴隨她一輩子了,自己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可其他任何部位都日漸消瘦,幾乎是皮包骨頭。
“不行,不行,不能讓他去,”呂迪婭手裡拿着電話,皺着眉頭在桌子前踱着步,“你推薦誰都行,他不行。”
“你多慮了,姐姐,”厄瑪說,“只要不讓他知道他即將面對的對手是猶太之花就行了,我想這一點,你能做到。”
“當然,他直到現在……”呂迪婭聽了聽外面沒有動靜,這才接着說,“他直到現在也不知道海倫娜•奧本海默的下落,他也沒地方打聽。”
“好,等他走進奧斯維辛的對局室的時候,才讓他知道他的對手是誰。等到那時候,他會意識到,採取任何手段營救自己昔日的戀人都無濟於事,他就不得不放棄自己不切實際的幻想,乖乖地成爲你的俘虜,哼!男人嘛。”
“可是,萬一他表面上不動聲色,背地裡瞎折騰,千方百計想營救她,還有她肚子裡那小雜種,那非得鬧出什麼亂子來不可!”
“這你放心,在奧斯維辛,所有猶太人的性命都掌握在我們手裡,猶太之花也不例外,彌賽亞也救不了她。要營救的人死了,他還營救誰?然後你告訴他,她是難產死的。”
“嗯!好主意!”呂迪婭點了點頭,嘴角里露出了一絲笑容。
1940年4月9日凌晨4點,德軍不宣而戰,同時入侵丹麥和挪威,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佔領了丹麥全境,丹麥國王克里斯蒂安十世被迫宣佈投降。與此同時,德軍在挪威首都奧斯陸以及納爾維克、卑爾根、特隆赫姆、克里斯蒂安松、斯塔萬格等港口強行登陸,並在奧斯陸近郊空投了傘兵。當晚,奧斯陸淪陷。
一輛梅賽德斯奔馳敞篷汽車在《我們是士兵》的樂曲聲中緩緩地行駛在柏林波茨坦廣場上,阿道夫•希特勒站在汽車上,向整齊劃一地站在道路兩旁的德國士兵們行納粹軍禮。不計其數的“卐”字旗迎風飄擺。狂熱的民衆揮舞着手裡的紙製的小“卐”字旗,山呼海嘯地高喊着“嗨希特勒!”
在集會上,納粹宣傳部長戈培爾用近乎歇斯底里的高亢激昂的語調、豐富的肢體語言發表極具煽動性的演講。坐在下面的聽衆們一個個眉飛色舞,時不常還熱烈地鼓掌、歡呼。
海因策極不耐煩地把收音機關上。
突然,“咣”的一聲巨響,震得整個屋子在顫抖,幾塊牆皮掉在地上,震得海因策心突突地跳。
海因策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接着,又是一聲巨響,桌子上的咖啡杯被震掉了地上,摔得粉碎。他慌忙跑到門口,打開門,正好和一個急急忙忙要跑進來的人撞了個滿懷,他定睛一看,是馮•齊格勒伯爵。
“出了什麼事?是不是軍火庫失火了?”
“不,是……飛機!”馮•齊格勒上氣不接下接地回答。
“誰的飛機?”
“是英國……皇家……空軍!快!快!跟我走!”馮•齊格勒一把抓住海因策的手,拉着他往外跑。
刺耳的警報聲拉響了。車間裡一陣慌亂,工人們嚇得扔下手頭的工作,爭先恐後地往防空洞裡鑽。
當馮•齊格勒和海因策跑到車間外邊的一棵粗大的樹後面時,擡頭一看,兩架蘭卡斯特轟炸機在空中盤旋着,又一顆重磅**落了下來,隨着一聲巨響,軍火庫一下子燃起了熊熊大火。
不知道什麼時候,馮•齊格勒從哪兒拿了一挺***,他從樹後面站出來,照着盤旋在空中的飛機亂射,可是那兩架飛機仍然在肆無忌憚地投彈。
馮•齊格勒回到樹後頭,背靠着樹幹,一邊喘着粗氣一邊說:“天……天快黑了,我什麼……什麼也看不清楚,要不你來試試。”說着,把手裡的***遞給海因策。
海因策接過***,卻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裡。
“怎麼了,年輕人,害怕了?”
海因策沒有聽見馮•齊格勒的話。
“快打呀!要不然我的兵工廠就完了!”
海因策仍然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他的大腦彷彿一片空白。
這時,一架飛機呼嘯着向他們俯衝過來。
“開槍啊!”馮•齊格勒大吼一聲。
海因策擡起***,閉上眼睛向空中亂掃一氣,兩架中了彈的飛機拖着長長的黑尾巴衝向地面。
“好樣的!打中了!兩架都被你打中了!太棒了!”
海因策目光呆滯地仰望着天空。幾個白色的降落傘先後在空中展開,在夕陽餘輝的照射下在緩緩地墜落。
急促的高射機槍的射擊聲響徹在海因策的耳邊,緊接着,兩架飛機先後頭朝下紮在地面上,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巨響,燃起了兩個巨大的火球。把四周照得通紅。
憲兵隊急促的皮靴聲由遠而近,消防車呼嘯着開了過來。
“愣着幹什麼?快去幫着救火!”馮•齊格勒拉着海因策的手,向軍火庫跑去。
“站住!再跑就開槍了!”海因策聽見遠處有人用英語高喊。
海因策和馮•齊格勒停下腳步,一個人像發了瘋似的迎面向他們跑過來,只見那個人身後拖着還沒有來得及從身上解下來的降落傘,活像一條白色的大尾巴。隨着幾聲槍響,憲兵隊“誇誇”的皮靴聲越來越近。
“閃開!”被抓捕的人衝着海因策大吼着,隨着這吼聲,那個人已經跑到了海因策跟前。海因策趕忙往右側閃身,那個人正要從海因策的右邊繞過去,海因策趕忙往左邊躲,那個人又要從他的左邊繞過去,結果兩個人撞了個滿懷,都摔倒在地上,海因策手中的那挺***掉在了地上,那個人迅速爬起來,端起手中的***,對準海因策的頭部,想扣動扳機。
馮•齊格勒嚇得魂不附體,兩條腿一癱軟,坐在了地上。
不料,那個人的槍沒響,低頭一看,扳機被降落傘的繩子纏住了,就在這一剎那,海因策坐在地上,本能地伸手從地上撿起***,衝那個人開了槍,隨着一陣清脆的槍聲,那個人當即倒在地上,掙扎了幾下之後不動了。
海因策一鬆手,***掉在了地上,他呆若木雞地望着躺在地上的這具屍體。
這時,憲兵們跑了過來,憲兵隊長衝海因策和馮•齊格勒打了個立正,行了個納粹軍禮。
馮•齊格勒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把海因策從地上拽起來。
憲兵隊長等呼吸均勻下來之後說:“謝謝,馮•齊格勒先生,赫爾維格先生!這是個英國皇家空軍上尉。”然後招呼手下人,“把屍體擡走!”
幾名憲兵過來,把屍體擡走了。憲兵隊長又衝海因策和馮•齊格勒行了個納粹軍禮,轉身走開。
海因策仍然站在那裡,目光呆滯地凝視着前方。
“好懸吶!我早就說過,應該在樓頂上放上幾挺高射機槍,我們往別人頭上扔**,別人也會這麼做,可直到現在也沒人把我的話放在心上。”馮•齊格勒轉過臉對海因策說,“你真了不起,親愛的!是你拯救了整個兵工廠,我一定要上報你的成績。你怎麼了,年輕人?快去救火呀!”
海因策沒聽見,仍然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馮•齊格勒伸手去揪他的袖子,他喃喃地說:“我殺人了。”
“什麼?”馮•齊格勒沒聽清楚。
“我殺人了!這是第一次!”海因策的眉頭緊鎖着,嘴脣在不停地抽搐着。
馮•齊格勒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沒什麼,這是戰爭,小夥子。”
消防車的高壓水龍頭不停地向火裡噴着水……
一星期以後,赫爾維格夫人、普林茨夫婦、馮•齊格勒伯爵、呂迪婭、最高統帥部的官員和工作人員以及好幾名記者聚集在海因策的辦公室,鎂光燈不停地閃爍在海因策的身上。整個辦公室,洋溢着喜氣洋洋的氣氛,只有男主角一人耷拉着臉,沒有一絲笑容。
最高統帥部的官員走到海因策面前,對他說:“最高統帥部決定,加封您,馮•赫爾維格先生爲國防軍少校軍銜,並頒發您一枚鐵十字勳章,以表彰這次您在保衛兵工廠的戰鬥中立下的赫赫戰功和您在任職期間的優異表現,祝賀您!”
房間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海因策不屑一顧地坐在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上,雙臂抱在胸前,一言不發。
工作人員捧着兩隻大紙盒子走了過來,把紙盒子放在辦公桌上,打開,裡面放着一套嶄新的軍裝、一頂佩有鷹徽的軍帽、一雙皮靴、一個“卐”字臂章和一把帶槍套的手槍。
海因策仍然坐在那兒,面沉似水,紋絲不動。
赫爾維格夫人見兒子面對上級的嘉獎無動於衷,而且看上去好像並不高興,她收斂了笑容,想過去勸勸海因策,可是這大庭廣衆之下,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不成爲這些記者口誅筆伐的對象。
屋子裡一下子陷入了沉寂。
普林茨夫人衝普林茨將軍遞了個眼色,普林茨將軍看了一眼赫爾維格夫人之後走到海因策的辦公桌旁,對他說:“從今天起,你已經是一名德國軍官了,你還獲得了我們所有日耳曼軍人都夢寐以求的,需要付出很多努力才能得到的鐵十字勳章,你應該高興纔對,小夥子。”
“對不起,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海因策說完站起身來,從他名義上的岳父身邊繞過去,向門口走去。
鎂光燈在他身上不停地閃爍着。
“你去哪兒?”赫爾維格夫人擋住了海因策的去路。
呂迪婭用疑惑的目光盯着海因策。
赫爾維格夫人情急之下,用波蘭語輕聲地兒子說:“你成了戰鬥英雄,我爲你感到驕傲,可你也是個混蛋,你是黨衛軍上校的兒子,鐵十字勳章你不要,你想要什麼?”
海因策看了一眼母親,母親正板着臉,用責備的目光盯着他……
霍夫曼上校在辦公室裡與黨衛軍頭子海因裡希•希姆萊通着電話,希姆萊不住地點了點頭。
在衛生間裡,海因策擡起頭,望着鏡子裡的自己,軍帽下面的那張面孔看上去是那麼陌生,兩鬢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縷白髮,眼角上出現了明顯的魚尾紋,眼睛裡以往的那種瀟灑的青春活力早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惆悵、憂鬱和悔恨。被他擊斃的那個人倒在地上那痛苦的表情始終盤旋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我現在,也穿上了這身皮,我和別的日耳曼軍人一樣,我的職業是殺人和助紂爲虐,然後還心安理得地說,我這是奉命行事。”淚水一下子浸滿了他的眼眶。他掏出海倫娜的手帕,擦了擦眼淚。海倫娜那憂鬱的眼神再次浮現在他的眼前。“海倫娜,你在哪兒?你在哪兒啊?”
他凝視着鏡子,衝鏡子裡的自己豎起了中指,罵道:“你這個混蛋!懦夫!”說着,他打開別在腰間的手槍套,掏出手槍,把子彈上膛,然後對準鏡子裡的自己扣動了扳機。
鏡子“譁”的一下碎了。
這時,門開了,走進來的是馮•齊格勒。“怎麼回事?我聽見一聲槍響,出了什麼事?”
“對不起,我想擦擦槍,不小心走火了。”
“哈!虛驚一場,我早說過,作爲一個男人,你應該多練練槍,你有當狙擊手的天賦,你第一次射擊就擊落了兩架飛機,更不用說你是兵工廠的領導人。”
海因策一聲不吭,把手槍保險關掉,放進槍套裡,把海倫娜的手帕疊好,揣進褲兜裡。
“親愛的,最高統帥部來電話了,問這批炮彈和手**什麼時候可以完成?”
“我已經對您說過,4月20日之前裝運。還有四天時間。”
“你現在有新任務了,上級命令你立刻把手頭的工作移交給別人,少了你這樣得力的干將,我們就得忙死了,可也沒辦法,這項任務很特殊,只有你能完成,你責無旁貸。”
呂迪婭和赫爾維格夫人、普林茨將軍三個人推開酒吧的門。
“哼,果然在這兒!”呂迪婭說。
海因策正一個人坐在吧檯上喝着悶酒。
赫爾維格夫人快步走過去,一把抓住海因策手中的酒瓶。“你是不是需要我們把你扔進酒窖裡?”
海因策鬆開抓酒瓶子的手,目光呆滯地望着吧檯上橫七豎八的空酒瓶子。
“還不早點休息?明天一早就要動身了。”
“動身?去哪兒?”海因策打着酒嗝兒問。
“怎麼?你喝醉了,酒鬼?”
“哼哼!我倒寧可喝得爛醉,一醉解千愁,永遠也醒不過來,可是我怎麼就喝不醉呀,喝不醉呀!哈哈!服務員!”
“是,先生!”服務員走了過來。
“沒你的事,去忙你的吧。”赫爾維格夫人臉色鐵青,咬緊的嘴脣和撅起的下巴之間出現了一道深深的皺摺。
“是,夫人。”服務員正要走開,赫爾維格夫人說:“等等。”
“有什麼吩咐,夫人?”
“請給我拿一杯涼水來。”
“是,夫人。”服務員走開了。
赫爾維格夫人對海因策說,“分配給你的任務,難道你已經忘了?”
“什麼任務?”
“讓你明天前往奧斯維辛,去打敗那個猶太老頭兒!”
“這是哪個白癡簽署的命令?”
“希姆萊先生親自簽署的。”普林茨將軍回答。
“希姆萊?你是說……呃!那個保險公司小職員?對……對不起,我根本不認識他!”
“不要忘了,你現在是個德國軍官了,赫爾維格少校!”普林茨將軍正言厲色地說,“軍人的天職是服從命令,這一點難道你父親沒有告訴過你嗎?”
“對,告訴過。嗨希特勒!哈哈!”海因策說着,筆直地伸出左胳膊。
赫爾維格夫人從服務員手中一把搶過端過來的一杯涼水,照着海因策的頭上潑去。
海倫娜平躺在“鴿子窩”上,雙手交叉,墊在後腦勺下面。
筋疲力盡的女囚犯們已經入睡了,整個營房裡靜悄悄的,能清楚地聽見她們的肚子餓得咕咕叫的聲音。
“唉!”
海倫娜聽見睡在她旁邊的施蘭妮大嬸嘆了口氣。“您還沒睡着,媽媽?”
“我真爲你擔心,孩子。再過幾天,你的預產期就要到了,你準備好了嗎?你打算怎麼……”施蘭妮大嬸欲言又止。
這一句話一針見血地刺痛了海倫娜的心。“是啊,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也不是地方。這些冷血動物能讓我把孩子生下來嗎?即使生下來,會不會遭受和薩繆爾同樣的命運?尤其是那個蛇蠍心腸的女人,不,她根本不是女人,而是禽獸。”
這時,從遠處傳來一陣陣女人痛苦的慘叫聲、皮鞭抽打在人身上發出的“啪、啪”的聲音,以及女人們的狂笑聲。一名懷了孕的女囚犯被一條大鐵鏈子結結實實地綁在木製的黑色十字架上,上身被扒光,隆起的腹部被皮鞭抽得青一塊紫一塊,地板上流着一攤血跡,頭慢慢地耷拉了下來。
“算了,我真不該問。”施蘭妮大嬸嘆了口氣,說,“過一天算一天吧,趕快睡吧,只有上帝知道我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