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4點,天剛矇矇亮,十幾名德軍士兵搬開了波德邊境的界杆。
德軍突然出動了62個師、2800輛坦克、2000架飛機、6000門大炮,向波蘭發起“閃電式進攻”,人類歷史上一場規模空前的浩劫就此拉開了序幕。
一架架轟炸機在波蘭境內的機場上空瘋狂地呼嘯着、盤旋着,**像雨點一樣傾瀉下來,波蘭的許多架戰鬥機被炸成了碎片,頃刻之間,一座座建築物轟然倒塌,工廠、學校、醫院被夷爲平地,橋樑被炸得粉碎,城市變成了一片火海,連教堂、修道院也同樣無法倖免於難。驚惶失措的人們慌不擇路地逃命,殘暴的德國飛行員坐在駕駛座上狂笑着,用機槍向他們掃射,不管是老人、婦女,還是兒童。
在奧得河上,一輛輛虎式坦克、豹式坦克行駛在用許多塊木板和船隻架設的幾座浮橋上。在公路上,一輛輛Sdkfz 251中型半履帶裝甲車排成長隊準備渡河。
餐桌上放着一個收音機,父親、母親、叔叔、哥哥、嫂子圍坐在餐桌旁,聚精會神地收聽着廣播。
“華沙廣播電臺,華沙廣播電臺,波蘭公民們,今天凌晨4點,納粹德國的軍隊以十幾個師的兵力、二百多輛坦克,在航空大隊的掩護下,突然越過波德邊境,對我國西部、北部及西南部地區進行挑釁和試探性進攻,波茲南、但澤、格丁尼亞、弗羅茨瓦夫等幾座大城市同時遭到了德軍飛機的空襲。但是,當德國法西斯匪徒的腳邁進波蘭領土的那一刻,就註定了他們覆滅的命運。我們英勇的、屢立戰功的波蘭騎兵們,要拿起馬刀、長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入侵我國領土的敵人發起猛攻,給他們以迎頭痛擊,讓他們就地滅亡。英勇的戰士們,要用自己的一腔熱血捍衛我們的國家!人民期待着你們爲祖國再立新功!”
大家長出了一口氣。
“看來沒什麼大不了的,德國人並不像想象的那樣強大。”父親說完,划着一根火柴,把叼在嘴裡的菸斗點着。
海倫娜仔細覈對了一遍信封上的地址之後,把兩封信塞進信筒裡。
赫爾維格夫人站起身來,正要離開餐桌,海因策推門進來,連句“早上好”也不說,只是衝她點了點頭,就走到餐桌前坐下。
女僕端着一個托盤走到餐桌旁,把麪包、黃油、雞蛋、火腿和刀叉放在海因策的面前。
“我還以爲你永遠不會在這間屋子裡吃早餐呢。”赫爾維格夫人示意讓女僕出去,然後坐了下來。
女僕把夫人用過的餐具放到托盤裡,轉身告退。
海因策一聲不吭,漫不經心地疊着餐巾布。
“正好,既然下樓了,咱們就好好談談吧。”
“要還是那件老生常談的事,就請您不要再廢口舌了,我寧可讓那位千金小姐拿着那幾張偷拍的照片去告發我,我不在乎。”他一邊說,一邊把餐巾布鋪在腿上,拿起刀叉切火腿。
“那好,咱們換個話題。”
“家裡還有酒嗎?”海因策打斷了母親的話。
“酒倒是有,但是一滴也不能再讓你喝了。”赫爾維格夫人看着蓬頭垢面的海因策,心裡簡直怒不可遏,“難道你沒有照過鏡子嗎?整天醉生夢死的,都變成酒瘋子了!你要這樣下去,早晚會得肝硬化一命嗚呼的!別看你年輕力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父子倆卻形同陌路,你多少天沒跟你爸爸說過一句話了?你還在爲他打你一巴掌而對他耿耿於懷,對不對?一個大男人怎麼能這樣小肚雞腸?你爸爸和我這樣做難道不都是爲了你嗎?我都明白,你還是忘不掉那個猶太姑娘,或者根本就不打算忘掉她。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你這樣做毫無意義。你不是要給她寫信嗎?”夫人兩眼緊盯着他。
海因策一言不發,只顧用餐刀往麪包上抹黃油,連頭也不擡一下。
“我現在就把紙筆都還給你,我還可以給你提供信封和郵票,我不阻攔你了。”
海因策擡起頭,看着母親。
“不過我敢打賭,她一封也收不到。”
海因策一愣。
“你沒聽廣播嗎?今天凌晨,我們強大的第三帝國的軍隊越過了德波邊境。”
海因策手中的餐刀掉在了餐桌上。
“是的,就在今天凌晨,”赫爾維格夫人瞟了一眼掉在餐桌上的餐刀,接着說,“可以想象得出來,現在,那些訓練有素的坦克手們正嚼着口香糖,開着一輛輛無堅不摧的德意志戰車,在波蘭的領土上橫衝直撞,他們很快就能衝進波茲南、弗羅茨瓦夫、克拉科夫,是的很快,不出一兩個月,華沙也將被佔領,不僅是華沙,波蘭全境都將被佔領。”
海因策拿起盤子裡的雞蛋,“啪”的一聲使勁地拍在餐桌上,雞蛋被拍得粉碎。
赫爾維格夫人一怔,“你這是幹什麼?”
“您爲什麼不開一個盛大的晚宴,把赫爾維格上校的同僚們都請來,慶祝一下這個好消息?別忘了還有普林茨將軍一家。”
“別跟我陰陽怪氣的!”
“您大概已經忘了,您有一半波蘭血統。”
“有一半波蘭血統的我當然不希望德意志第三帝國和波蘭開戰,我也很痛苦,我也不希望我的第二故鄉再次遭受戰火的蹂躪,我也不希望聽到波蘭再次滅亡的消息,可這是大勢所趨,弱肉強食,優勝劣汰,這是自然法則,這個世界就像一張棋盤,只有棋力更勝一籌、經驗更豐富的棋手才能贏得勝利,而這場戰爭,就像是戰無不勝的象棋世界冠軍和一個不入流的棋手之間進行的一場實力懸殊的比賽,結果可想而知,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擋得住日耳曼戰車前進的腳步,任何企圖阻止我們偉大的第三帝國走向勝利的人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戈培爾先生給您開多少工資聘請您到宣傳部工作?”
“我沒有誇大其辭,你要是不信,你就等着瞧。至於你心愛的那位猶太姑娘,她今生今世還能不能再見到你,還得看上帝保佑不保佑她,懂嗎?”
海因策沒有做聲,繼續吃麪包。
赫爾維格夫人眼珠一轉,“看來光采取強硬措施對這個油鹽不進的孩子起不了什麼作用,還得講究點策略,得讓他感覺到我時時刻刻都在設身處地地爲他着想。”於是,她用舒緩的語氣和顏悅色地說:“作爲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就有責任竭盡全力保護她,你想過沒有?即使你費盡心機,千辛萬苦把你心愛的姑娘接到德國,你也沒有能力保護她,你爸爸和我同樣也是無能爲力。假如她剛到德國,還沒來得及穿上婚紗,你就眼巴巴地看着她被蓋世太保抓走,送進集中營裡,而你卻束手無策,你打算怎麼辦?”
海因策把拿着麪包的手放在桌子上,皺緊了眉頭。
赫爾維格夫人看出來,她的這幾句話觸動了海因策的心,於是繼續往下說:“我們赫爾維格家族的名譽、地位就此毀於一旦那倒是次要的,我們的財產將被全部沒收,我將淪落爲女傭人,甚至流落街頭我也認了,可是我想那個姑娘也是有生身父母的吧?他們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兒出了事,能承受得了這種打擊嗎?他們會把帳全都記在你的頭上,因爲你辜負了他們的期望。我也是作母親的,經歷過十月懷胎的艱辛,體會過分娩的疼痛,知道把孩子撫養大是多麼含辛茹苦,所以我想我能理解天下任何一位母親。”
海因策點了點頭,輕輕地嘆了口氣。
“你現在最明智的作法就是放棄她,忘掉她,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你也沒見過她,記住了嗎?”赫爾維格夫人用手輕輕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讓我放棄海倫娜,我同意,不過請您記住,我這樣做完全是迫不得已的,但是讓我忘掉她,我做不到,也不想做。”
“啪!”赫爾維格夫人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母子二人怒目而視。
“我說過,除了海倫娜•奧本海默,我不會跟任何女人結婚,尤其是普林茨小姐,我永遠也不考慮。”海因策說完,用叉子叉起一塊火腿,若無其事地吃了起來。
赫爾維格夫人慢慢地露出了笑容,“你是個成年人了,你爸爸和我應該尊重你的選擇,即使是多麼愚蠢的選擇,不過我勸你還是再考慮考慮吧。”說完,起身走出了房間。
海倫娜拎着旅行包,正要推開利茨塔爾頓飯店的旋轉門,門童把他攔住,用德語對她說:“請出示您的證件,先生。”
海倫娜打開旅行包,找到米爾維特邁恩給她做的假證件,遞給門童。
門童覈對無誤後,交還給她。“請進,馮•恩斯特先生。”
海倫娜心裡暗自竊喜:“這些天沒白學德語,真是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她走進大廳,環顧了一眼周圍的人,有一身戎裝的黨衛軍軍官、荷槍實彈的士兵、胳膊上戴着“卐”字臂章的蓋世太保、衣冠楚楚的紳士、推着手推車的服務員,還有身穿奇裝異服、臉上濃妝豔抹的年輕女子,就是沒有那個身材修長、面容俊朗的青年。
“他一定會來的。”海倫娜看見角落裡有個空座位,便走了過去。
赫爾維格夫人邁着沉重的腳步回到臥室,坐在梳妝檯的鏡子前,她猛然間發現自己額頭上的幾根頭髮已經白得惹眼,眼角上出現了深深的魚尾紋,她心煩意亂地低下頭,用左手捂住腦門。她想努力剋制自己胸中的怒火,可是她的心卻怎麼也無法平靜下來,她明顯感覺到自己已經心力交瘁,平時在家裡就像葉卡特琳娜二世 一樣至高無上、說一不二的她,現在,卻拿自己的兒子束手無策。
“真沒有想到,他竟然不把我放在眼裡,拿我的話當耳旁風,他居然糊塗到了這種程度!”
呂迪婭的話迴盪在她的耳邊:
“就像俗話說的,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太太,我看新聞界就愛報導名人的一些花邊新聞來譁衆取寵,來個通欄標題,說什麼赫赫有名的馮•赫爾維格上校的公子和一個猶太女人有染,各大報紙紛紛轉載,這對您的家族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呢?”
“哼!這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你別忘了,底片在我手裡。”
“既然你們赫爾維格家的公子這麼討厭我、嫌棄我,那麼喜歡那個猶太女人,我看我還是成人之美吧。”
“不過您放心,看在您的面子上,您家的公子和猶太女人有染的事,我會守口如瓶的。”
“呂迪婭絕不會善罷甘休的,真要是把她惹急了,她會把這件事公諸於衆,鬧得雞犬不寧,我們赫爾維格家族的地位會一落千丈,我將從一個穿金戴銀、衣食無憂的貴夫人一下子變成一個沿街乞討的叫花子,這還不算,海因策,這個赫爾維格家族的獨苗,會被送到前線,被無情的子彈打成篩子!不行,我絕不能拿我唯一的孩子的身家性命去冒險!我別無選擇,說什麼也得和普林茨一家結爲親家,看來,要達到這一目的,只有用這最後一招殺手鐗了。至於那個猶太姑娘,她是死是活,和我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想到這兒,她站起身來,走到桌子前,拉開抽屜,裡面放着一把手槍。她拿起手槍,輕輕地嘆了口氣。
地板上到處都是被摔得粉碎的餐盤和沒有吃完的麪包、火腿,牆壁上掛着的阿道夫•希特勒的畫像上留下了一大塊溼乎乎的痕跡。
海因策一個人坐在餐桌前,緊皺着眉頭,大口大口喘着粗氣。他回憶起在電影院門口,海倫娜對他說的那句話:
“電影裡的戰爭沒有結束,真正的戰爭就要開始了!難道人世間沒有戰爭就不行嗎?難道我們人類不自相殘殺就不能生存嗎?”
“她那雙清澈柔美的藍眼睛裡流露出的那憂傷的眼神,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安德森急急忙忙走了進來。“怎麼了,少爺?我聽見‘啪嚓’一聲,我的上帝啊!”他看見地板上一片狼藉,趕忙走過去,彎下腰揀盤子的碎片。
“你別揀,安德森!”
安德森站起身來一看,赫爾維格夫人正站在門口。
“夫人,少爺這是……”
“去忙你的吧。”
“是,夫人。”安德森走了出去。
“你有什麼權利發脾氣?!”赫爾維格夫人快步走到海因策身邊,“去!把元首的畫像擦乾淨,把地板收拾乾淨!”
海因策坐在那裡紋絲未動。
“你的心思我清楚,海因策,”赫爾維格夫人坐了下來,強壓住心中的怒火,儘量用心平氣和的口吻對海因策說,“我也有波蘭血統,我也不希望第三帝國先拿波蘭開刀,可是我們沒有能力阻止這場戰爭。而戰爭機器一旦發動起來,不分出個勝負,不殺個你死我活,就不可能停下來。那些不堪一擊的波蘭軍隊,很快就會被打得潰不成軍,波蘭人,命薄的去見上帝,命硬的去做亡國奴,至於海倫娜•奧本海默,她也不會有別的歸宿,元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猶太人,你還是面對現實吧。”
海因策一言不發。
“我不想再跟你兜圈子了,這毫無意義。”赫爾維格夫人從裙子口袋裡掏出手槍,“啪”地一下拍在餐桌上。
海因策先是一怔,然後不以爲然地用鼻子“哼”了一聲。
“我不想強迫你,可是沒辦法,任何人都不能違抗上帝的意志,不能擺脫命運的束縛,你也不例外,沒有別的選擇。”
“手槍裡沒子彈吧?”海因策說完,站起身來,走了出去,“哐”地一聲把門關上。
赫爾維格夫人把手慢慢地伸向放在餐桌上的手槍。
海因策剛要上樓,聽見起居室裡傳來了“砰”的一聲槍響,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天哪!她不會真的……?”他趕忙三步並作兩步,跑到起居室門口,推開門一看,眼前的場景令他瞠目結舌:赫爾維格夫人趴在餐桌上,在她的胸口上有一大塊鮮紅的血跡,血還在往地板上不停地滴落着,那把該死的手槍掉在地板上。
安德森慌忙跑了進來,“怎麼了,少爺?我聽見‘砰’的一聲。夫人怎麼了?哦,我的上帝!”他看見赫爾維格夫人身上的血,“我去打電話!”
海因策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裡。
一輛救護車呼嘯着開到一家醫院的急診大樓門口停了下來,車後門打開了,醫護人員把一輛擔架車擡了下來,向樓裡推去。
安德森從車上下來,轉過身,伸出右手,把一臉木然的海因策拉了下來。
噴泉不停地噴射出絢麗多彩的水花。
海倫娜站在利茨塔爾頓飯店門口的噴泉旁,向四周張望着。她眉頭緊鎖着,牙齒緊咬着自己的上嘴脣,把手裡拎着的旅行包帶子擰成了一個結。
“我約他今天下午見面,現在才十點多鐘,他當然不會來了,說不定信還沒收到呢。”她苦笑着搖了搖頭,走開了。
手術室門上方的指示燈亮着。
海因策站在那裡,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焦急地走來走去。
呂迪婭坐在一條長凳上,用右手在胸前划着“十”字。
走廊裡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安德森帶着赫爾維格上校急匆匆地走了過來。
赫爾維格上校快步走到海因策身後,一把揪住他的胳膊,把他轉過來,照着他的臉狠狠地打了一記重拳,把他打倒在地。赫爾維格上校還不解氣,照着海因策的腿又踹了兩腳。
“住手!”呂迪婭從長凳上站了起來,攔住了上校。
安德森也趕忙擋在上校身前。
“你們給我讓開!”
“您想讓醫生把他也擡進手術室搶救嗎?”呂迪婭說着,一把抓住上校的手。
這時,手術室門上方的指示燈滅了,門慢慢地打開了,一名外科醫生從裡面走了出來,問他們:“請問,你們幾位誰是O型血?”
“我是!”海因策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撣了撣身上的塵土。
“請進來吧。”
血順着輸血膠管一滴一滴落了下來。
海因策躺在手術檯上,扭過臉,望着躺在他身邊昏迷不醒的母親,心裡一陣痠痛,淚水一下子浸溼了他的眼眶。此時此刻,他心潮澎湃,海倫娜憂鬱、無奈的眼神,還有她那遠去的背影,像拍打岩石的巨浪一樣衝擊着他的內心。
他想起了他和海倫娜在河畔莊園的那天早晨,兩個人躺在牀上時說的話:
“你能記住你說過的話嗎?”
“當然能!請你相信我,我起誓!我要是反悔,就讓我下地獄!讓我碎屍……”
海倫娜連忙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她微微地點了點頭,然後慢慢地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睛。
海因策把她摟在懷裡,輕輕地親吻她。
今天早上,母親一針見血地說出了令他憂心忡忡的事,儘管他並不相信這番話是她的肺腑之言。
“假如她剛到德國,還沒來得及穿上婚紗,你就眼巴巴地看着她被蓋世太保抓走,送進集中營裡,而你卻束手無策,你打算怎麼辦?”
接下來發生的事,像一把利劍一樣深深地刺痛了海因策的心。
“我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真的會自戕,我以爲她只不過是在要挾我,我現在只能默默地祈禱,讓死神趕快遠離她,讓她趕快把眼睛睜開,讓溫婉的笑容趕走她臉上的憔悴,讓她像往常一樣對我發號施令,我情願對她惟命是從。她是個好媽媽,我到現在還記得我小時候,有一次在熱拉佐瓦沃拉鎮,我上樹,結果被馬蜂蜇得遍體鱗傷,媽媽那傷心的樣子,她哭得比我還厲害,我疼的只是皮肉,而媽媽卻疼在心裡。如果這次,她真的就這樣撒手人寰,對我的婚事從此不聞不問,那我一輩子都將在愧疚和悔恨中度過。看來,我只能放棄對我心愛的女人的山盟海誓,去做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我沒有別的選擇!”
海倫娜擡起頭,仰望着雄偉壯觀的利茨塔爾頓飯店。
“他現在一定在大廳裡等得着急了,我們分別的實在是太久了。”於是,海倫娜加快了腳步,繞過噴泉,上了臺階,推開旋轉門,走了進去。
海因策身穿着華麗的燕尾服,手捧着一束鮮豔的玫瑰,單膝跪在海倫娜的面前。
伴隨着用薩克斯演奏的門德爾鬆的《婚禮進行曲》的優美旋律,大廳裡響起了陣陣有節奏的掌聲,人們紛紛投來了羨慕和祝福的目光。
遺憾的是,當海倫娜走進大廳,環顧了一下四周,她失望了。
“剛纔那一剎那隻不過是我的幻覺罷了,我真是異想天開。不過我估計,他現在應該已經接到我的信了,說不定正急急忙忙往這兒趕呢,耐心等一會兒吧,這麼多天都等過來了,還在乎這一時半刻嗎?”
空蕩蕩的走廊裡靜悄悄的,靜得令人窒息,即使輕輕地咳嗽一聲,都能傳出響亮的迴音。
手術室門上方的指示燈滅了,門慢慢地打開了,幾名外科醫生推着一輛擔架車走了出來,擔架車上蒙着一塊很大的白布。
海因策一下子從長凳上躥起來。
主治醫生摘下口罩,聳了聳肩,對他說:“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願上帝與她同在,阿門!”
說完,他們繼續推着擔架車,向深邃的走廊的盡頭走去,他們的腳步聲響遍了整個走廊。
“哦不!不!”海因策一下子驚醒了,發現自己正坐在手術室門口的長凳上,做了一個噩夢。
“夢見什麼了,這麼傷心?”一隻戴着鑽石戒指的纖細的手把一塊手帕遞到海因策面前。
海因策擡頭一看,是呂迪婭坐在他身邊。
兩個人對視着。呂迪婭手裡一直舉着她的手帕。
幾秒鐘之後,海因策站了起來,兩眼緊盯着手術室的門。
“哼!”呂迪婭把手帕收了起來,“呼”地一下站起身來,怒氣衝衝地走開了。
海因策發現自己的兩條腿在不停地發抖,他盼望着這扇門趕快打開,卻又害怕這扇門打開。
呂迪婭走出醫院大樓門口,點燃一支香菸,這時,她看見安德森手裡拿着一個信封走了過來。
“你手裡拿的什麼?”
“這是少爺的信。”
“少爺的信?拿來我看看。”
“是,普林茨小姐。”安德森把信遞給呂迪婭。
呂迪婭接過來一看,信封的左上角赫然寫着兩個單詞:Helena Oppenheimer。“哼!這個恬不知恥的猶太人又來信了!夫人是怎麼囑咐你的?凡是海因策的信,都要先交給夫人,難道你忘了嗎?夫人要扣的就是這個海倫娜•奧本海默來的信,懂嗎?”
“我懂,普林茨小姐,可是夫人她……”
“夫人還在手術室裡,你先上去吧。”
“是,普林茨小姐。”安德森剛要走。
“等等。”
“您還有什麼吩咐,普林茨小姐?”安德森把身子轉了過來。
“不要讓海因策知道,懂嗎?”
“是,小姐。”
“她如果再來信,還得先交給我,懂嗎?”
“是,小姐。”
呂迪婭用手比劃了一下,示意安德森可以走了,然後把信封撕開,把信紙從信封裡抽出來一看,全是波蘭語,除了落款和日期以外,她一個字也看不懂,她氣急敗壞地把信揉搓成一團。她又看了一眼信封上的郵票。“咦?這郵戳不是柏林的嗎?怎麼回事?難道說海倫娜•奧本海默到了柏林?不可能啊,猶太人怎麼可能入境?何況兩國已經開戰。”她又把揉成一團的信紙展開,可信上的字還是看不懂。她把嘴裡的菸頭吐在地上,用高跟鞋的鞋跟兒使勁踩滅。她眼珠一轉,有了主意,於是,她走出了醫院大門,向馬路對面的公用電話亭走去。
手術室門上方的指示燈滅了,海因策忐忑不安地站在那裡,他的心簡直都要跳了出來。
醫生們把擔架車推了出來,白布沒有矇住赫爾維格夫人的臉。
“怎麼樣了?”
主治醫生回答:“手術非常成功,幸虧病人的槍法很糟糕,子彈偏離了靶心。她需要靜養一段時間,一定要注意控制情緒,不管發生什麼事,絕對不能發脾氣,否則我們就白忙活了。”說完,他們推着擔架車走了。
海因策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海倫娜緊咬着自己的嘴脣,目不轉睛地望着旋轉門,每當它轉動起來,她就從長凳上站起來,看看是不是她日夜思念的人手捧着鮮花,面帶着笑容走了進來,可是,結果卻令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她看着掛在牆上的吊鐘,那紅色的秒針在不停地轉動,她的眼神變得更加憂鬱。
桌子上的兩杯咖啡冒着熱氣。呂迪婭和私家偵探埃森博格面對面坐在一家咖啡廳裡。呂迪婭一邊用勺子輕輕地攪拌着咖啡伴侶,一邊看着坐在她對面的埃森博格。
“沒錯,這郵戳是柏林的,看來她確實到了柏林。”埃森博格把手中的信封放在桌子上。
呂迪婭停止了攪拌。“這……這絕對不可能啊!我要讓我父親給德國駐波蘭大使館打電話,他們怎麼能放猶太人入境呢?”
“恐怕德國駐波蘭大使館的全體官員已經回國了,小姐。僞造個假護照、假身份,猶太人很精於此道。”
“這麼說是偷渡了?”
“這毫無疑問。”
“哼!她找死!”呂迪婭把手裡的菸頭放進菸灰缸裡,使勁掐滅,“你懂波蘭語嗎?”
“當然。”
“這上面寫的什麼?趕快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