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回 灰色批鬥

草坡部落,待得發完銅錢,馬遷要求王功曹回頭再處理布匹,他還要別處趕場,可得節約時間。拍拍手,馬遷再度吸引夷民注意,這次卻是沉下臉來,面向那堆從民嚴肅道:“諸位先前協助高氏對抗王師,行那不義之舉,以至王師大量傷損,令主公悲痛欲絕,罪莫大焉,自當有從民之罰!”

滿是訓誡,馬遷厲聲道:“主公宅心仁厚,心繫百姓,雖萬般痛苦,仍欲赦免諸民脅從之罪,令我待以親厚,給與尋常平民身份。然而,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我等百姓既然有錯,就需有所擔當,因而本人一力堅持,參戰人家須由從民做起,知錯而改、忠誠奉獻之後,方可坐享平民、公民待遇,以此撫慰王師亡魂!望爾等自此洗心革面,忠勇勤勉,以報主公天恩!”

“原來大夥的從民待遇都是這混蛋搞得鬼!這個叛徒這般出賣大夥,一定是爲了自己飛黃騰達,太無恥了!太沒節操了!”馬遷“慷他人之慨”,引來一衆從民的暗罵與怒視,一股本該對準血旗軍和紀澤身上的怨氣成功轉嫁給了馬遷。

感受到從民們的強烈不滿,又瞥見身邊那名血旗親衛隊率的頷首微笑,再想到其代表的紀某人,馬遷心中苦笑不已,好人是領導的,惡人只能是自己的,更惡的投名狀還在後面呢!

“因此戰之過,諸位有的痛失親人,有的淪爲從民,而馬某亦爲之失去所有土地牛羊!然而,高氏父子自有惡報,可那些爪牙幫兇呢?他們或者他們的家人,依舊佔有大量土地、牛羊、財富,日後依舊可以花天酒地!何其不公?何其不仁?諸位以爲,這樣對不對?這樣行不行?該不該懲罰他們?”按下心中所想,馬遷同樣滿臉怒容,猶如自己受了天大委屈,連珠炮似的喝問道,言語間手臂不時揮舞,渲染力十足。

“不對!不行!懲罰他們!懲罰他們!懲罰他們…”被馬遷勾起喪親之痛,夷民們怒火升騰,聲浪滾滾,先前便飽有怨氣的從民更是義憤填膺。騰騰的怒火急需發泄,漢人剛給了好處,又惹不起,對面的馬遷仍是大官,也惹不起,人性使然,就將怒火對準那些隨着高氏倒臺的昔日權貴吧!

“帶格桑!”眼見火候已到,馬遷高喝一聲,並對身側僞軍做了個手勢。立刻,以朗昆爲首,十餘僞軍奔至隊後一輛烏篷馬車,從中拖出一人,連推帶搡的押至場中。那人正是部落頭人格桑,只是他眼下衣衫破碎、瑟瑟發抖、垂頭搭腦,哪裡還有昔日橫行部落時的風采。而會場從民羣中,格桑一家震驚之餘,更被嚇得六神無主、癱軟在地。

馬遷眼見格桑一家的衰樣,心中不免慼慼,這格桑往日爲人還成,與自己喝過酒,也給自己送過紅包,可立場不同,自己也是好不容易纔換的船,今日只能對不起他了。

心一橫,馬遷點指格桑,無視其眼中的乞求,義正詞嚴道:“草坡部落有如今噩運,格桑其罪難逃!往日他爲高氏幫兇,可以欺壓良善,橫行無忌,但如今,我等有血旗軍做主,有紀主公做後盾,正該對這個高盛餘黨說不,公開審判其累累罪行,清算昔日不公,洗刷州胡污弊!還請諸位有冤申冤,有恨說恨,揭露其醜惡本質,給其一個正義判決!”

冷場!令馬遷心頭髮緊的是,當他華麗完成公審開場,將話語權交給場中夷民的時候,先前還氣吞山河的夷民們卻集體啞火了。究其原因,一是格桑家數代頭人,積威猶在,部落夷民們一時還真不敢造次。其次,格桑一家平素雖待下囂張,但這麼小的部落,連奴隸都可能有幾代的交情,他倒真未做過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無非佔點便宜、抽幾鞭子這等雞毛蒜皮,還真不配拿到這裡來揭發批判。

冷場在繼續,就在馬遷額頭微汗的時候,就在格桑目露希望的時候,平民羣中一人排衆而出,行至會場中央,撩起衣服下襬,露出腿上幾道清晰的鞭痕。此人正是森格,只見他手指格桑,一臉悲憤卻又略欠底氣道:“格…格桑!那日高盛徵兵,我恰好生病,更知高盛不仁,因而不願隨行對抗王師,你這高盛走狗竟然鞭打於我,逼我去爲高盛送死,你可知道會有今天?”

“你!你…”看着森格那副煞有介事的表情,格桑恨不得跳起啐他一臉,再狠狠抽上幾鞭子,這貨當日分明是膽小裝病,期期艾艾的想要賴掉國王徵召,如今竟還這般振振有詞,簡直比馬遷還可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格桑心中雖恨,卻也不敢直接罵回去,可不待他想出如何恰當的自我辯解,森格已經搶過話頭,衝着場下衆人尤其是從民羣中的一些人語帶雙關道:“你等誰沒捱過格桑欺負,今日有血旗軍做主,還不出來揭發,將格桑打倒,以後還想一直過苦日子嗎?”

“我揭發,格桑媳婦那年搶了我家一隻就要下崽的羊,說是那隻羊到他家的草場裡吃了草。我公公去找格桑理論,反而被格桑抽了兩鞭子,我公公回來後就氣病了,一年後也就過世了,我懷疑肯定跟格桑那次鞭打有關,可到了今天才敢說出來!”又有羣衆站了出來,說話的是扭捏不已的從民山婭。

其實,格桑家搶羊是真,但她公公死於流疫,賴給格桑就牽強了,山婭之所以會當衆這麼說,那得要歸功於昨晚森格的教誨:“上面叫幹嘛就幹嘛,叫打誰就打誰,叫罵誰就罵誰。”

馬遷心中石頭落地,不無鼓勵道:“說得好,那隻羊回頭便可還給你家。有紀大將軍在,有血旗軍爲諸位做主,有苦有難,諸位盡情倒出來吧。”

“我要檢舉!格桑媳婦昨晚去我家串門,辱罵血旗軍、辱罵紀大將軍不說,還拉我一起對抗血旗軍、阻撓漢人做事!俺家男人跟着格桑出去,全部戰沒了,格桑家的不管,反是血旗軍對咱夠意思,咱可不能昧着良心跟她亂來!”這次高喊出聲的是從民卓瑪,他丈夫本是格桑的親兵頭子,兩家堪稱“親密戰友”,不想這會兒竟會跳出來反水,而她的檢舉也令格桑媳婦由觀衆席被押至會場中央,與丈夫同病相憐。

“我舉報,格桑有次醉酒失手燒了我家的草堆,卻拒不賠償…”“我不服…”“我冤枉…”有了森格、山婭的提點、帶頭,有卓瑪的反水、決裂,再有馬遷恰到好處的煽風點火,平民、從民們終於爆發,公審大會進入節奏。多年來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一一給抖露出來,添點油加些醋,再適當點綴些互不雷同的虛構情節,格桑一家的形象立馬被塑造得罪大惡極、十惡不赦,就連最心軟的夷民此刻都覺得他們不可饒恕。

若非有軍卒在一旁鎮着,口頭批鬥沒準就演變爲肢體教育了。直到一名又老又醜的女從民公然宣稱小她十歲的格桑曾經對她施暴未遂,格桑終於沒撐住,吐了口血,暈死過去,也不知是悔的,還是氣的,抑或是被噁心的…

殺人不過頭點地,格桑既然已被批得暈倒,大大小小的劣跡也已足夠踩上幾百只腳,今日的批鬥也就該收場了。馬遷擺手止住夷民們的吵嚷,發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總結陳詞,繼而嚴正宣佈,鑑於格桑夫婦的劣跡斑斑,他們全家將被貶爲奴民,所有財產一律罰沒充公,餘人過往則不再追究。

就此,州胡歷史上第一場公審批鬥大會以夷民大衆的團結勝利而圓滿謝幕。而隨着馬遷的宣判,癱軟如泥的格桑一家在僞軍的拖拽推搡甚至拳打腳踢下被帶離會場,夷民們則高聲喝彩、拍手稱快,爆發出此番公審的最後一撥高潮:“喔喔喔!好!活該…”

夷民對面,公審組織者馬遷同樣顯得歡欣鼓舞,可沒人知道的是,此刻他的心中卻在陣陣發寒,非是爲了境況悽慘的格桑一家,也非爲了眼前這羣窩裡內鬥卻猶自不知的矇昧夷民,而是爲了這一切的幕後設計師——紀澤。

毋庸置疑,今日這出紀氏劇本的土改大戲,其效果遠遠超出主演馬遷的預想,本以爲只是替血旗軍搶奪財產遮個羞,不想夷民反應會如此強烈,輕易就摒棄了政治並不算黑暗的州胡國,投入了對州胡舊有勢力的討伐。內心本還不以爲然的馬遷此刻霍然發覺,小小的公審批鬥,正義公開之下別有算計,它充分發掘人羣的負面情緒,處處切中人心人性的弱點甚至劣根性,輕鬆摧毀舊有格局,代之以全新構架。

就如草坡部落,有此一遭,格桑和高氏的權威被夷民們親手摧毀,夷民們不論思想還是行動都再難集體回頭,猶如交了一份投名狀,日後只得倚上血旗軍這輛戰車,不知不覺便成爲“侵略者”的忠實擁躉。非但如此,釋放奴隸、四階有別、當衆站隊、升階有序、區別恩賞,這一攬子方法大多出自紀澤的構思,其效果短短几天便已顯見端倪,本該團結對外的夷民已是互相攀比、內部離心,令本爲對頭的血旗軍輕鬆坐當仲裁。

這一條條策劃,馬遷有的懂了,有的依舊懵懂難明,但今時今日,他再也不會懷疑這些做法的效用,更不懷疑提出者紀澤之陰險。武人比的是當面搏殺,文人比得是運籌帷幄,對於紀澤的心機,馬遷真的服了,甚至是怕了,投效之心也就此堅定。然而,馬遷並不知道,他高估紀某人了,紀某人只是佔着穿越者的便宜,一股腦照搬了後世諸多革命的種種套路,要說對其精髓的理解,紀某人多半還差他馬遷幾條街呢...

甩掉腦中諸般思緒,馬遷最後宣佈,草坡部落即日更名爲“草坡集”,作爲新設樂東縣草坡鄉下屬的一個行政村(普通一村約置民一保十甲百戶五百人,鄉集之地可加置一二保),因位置合適還將作爲草坡鄉的治所也即鄉集所在,今日前來的漢民將有一半遷居於此。

草坡鄉包括草坡屯的籌備安排,將由來自血旗營中軍的王功曹暫行軍管,他也是趙大壯所在隊的功曹小史。交代幾句之後,馬遷帶着隨行血旗親衛和大部僞軍,帶着夷民們的海量怨氣值,不無唏噓的走了,而野草坡則留下了朗昆爲首的兩什僞軍,留下了同來的血旗軍民,還留下了幾輛關有左近頭人權貴的烏篷車。

或是內務多過軍務的原因,王功曹比趙大壯少了份殺氣,多了些淳厚。新官上任,他並未浪費時間對夷民們就職演說,事實上,光憑一本“音文”語典,不通土語的他若向夷民們發表感言,估計也強不過趙大壯多少。他只是用手勢上前一番比劃,示意公審中“思想進步”的山婭、卓瑪等幾家升階至平民羣體,又將一直積極表現的森格、多袞兩戶升階入公民羣體,從而充分展示了自己的權威。

“準備開飯!大家一起來!”王功曹一邊用蹩腳的土語宣佈,一邊笑着比劃了一個吃飯的動作,接着揮手示意散會。正在立營扎帳的漢軍漢民們則分出部分人,反客爲主的在堡前空地上支起十幾口大鍋,並取出一堆堆的米糧、海產、鹽巴,還有夷民們從未見過的罐頭、方便麪、鯨油之類,說笑着忙碌起來。

不同於時下通常的一日兩餐,在紀澤的帶動下,一日三餐的奢侈習慣早已成爲血旗軍民的共識。可是,對血旗軍民司空見慣的事,作用到這些平素節衣縮食的夷民身上,那就足以再次震撼了。所以,王功曹的邀請帶來的是夷民們的遲疑,以及一道道羨慕而嚮往的目光。

“猶豫什麼,來幫忙啊!”作爲這一地頭的“老人”,趙大壯帶頭,用稍有進步的土語,熱情招呼夷民們動手相助做飯。而他笑容與手勢的第一對象,卻是一名年約十五的夷人少女,也即老扎木的孫女扎娜,一個不算多漂亮,卻顯素淨的女孩。

或因兩日前展示出的兇威,或因仍難排解完全的敵對情緒,趙大壯的邀請非但沒讓扎娜上前,反令她躲到了老扎木的身後。好在,森格與多袞的及時吆喝衝散了這一尷尬,而隨着他們的帶頭,越來越多的夷民們走向了漢人軍民,不需語言交流,若即若離的幫着取柴、打水、生火。於是,似很自然的,草坡鄉的漢民、夷民們開始了第一次協同勞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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