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第122

少女年紀尚稚,涉世不深,根本沒發覺不遠處站着個大活人。她把玉石月亮門前前後後欣賞了個夠,門上雕着優曇婆羅花,脈絡紋理清晰,祥瑞靈異,爲世間所無。

少女綠鬢如雲,容顏勝雪,恍若出塵脫俗的仙子。秀逸男子只覺她美麗不可方物,心中着了魔一般,明明還離她甚遠,鼻間卻好似聞到少女如蘭似麝的體香。想要走過去,想要跟她說些什麼,卻是根本邁不動腿,開不了口。

少女旁若無人的參觀完,旖旎而去。秀逸男子癡癡望着她的背影,靜靜站在原地不動,也不出聲。“瞅這模樣,該是相上了?”清秀童兒過來尋人,看着自家少爺這呆相,心中猜測。

這名秀逸男子,正是太子妃卓氏的幼弟,卓顯。卓顯早年喪母,卓父又當爹又當媽的撫養他長大,三子兩女之中,最寵愛他。卓顯人物俊秀,風度翩翩,胸中又有才學,才十六歲便中了舉人,卓父老懷大慰。

卓家男子娶妻,向來最重婦德。娶回家的媳婦必須是“清閒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媳婦麼,是要孝敬翁姑,相夫教子,和睦親戚,約束僕婢,管束家事的。偏偏到了卓顯這最小的兒子,有點費事。卓顯堅持“要娶位絕色女子”,媳婦是天天要見面的人,不好看怎麼行。

卓父在長子、次子面前,一向是嚴父。卓昆、卓昂到了他面前,畢恭畢敬的,連大氣都不敢出。可到了幼子面前,卻搖身一變,成了慈父。卓顯說要絕色女子,卓父捋起鬍鬚微笑,“配我阿顯麼,自該有好相貌。”

卓父又不能出門相看姑娘去,是以爲卓顯擇配這差使,便落到卓昆的妻子魯氏身上。魯氏這做大嫂的入門多年,待小叔子跟親弟弟也不差什麼,爲卓顯的親事真是操碎了心。相貌傾國傾城的女子本就不多,還要門當戶對,還要教養良好,哪裡尋摸去?

看到流年,魯氏眼前一亮。這位小姑娘的容貌稱得上無可挑剔,言行舉止也優美得體,阿顯見了這樣的好女子,豈能無動於衷?

魯氏在杜家飲宴過後,告辭回府。“京師地方繁華,人才濟濟。”見了小叔子卓顯,魯氏笑道:“今兒我可算是開了眼界,見了不少位名門淑女。藍侯爺的長女,溫少卿的幼女,衛閣老的孫女,個個都是好的。”

卓顯長揖到底,“好嫂嫂,西園中的少女,卻是出自誰家?”大嫂看似老實憨厚,實則精明能幹。她絕口不提西園中的少女,卻扯上一堆不相干的人,必是要賣賣關子。

魯氏笑吟吟看了他一眼,款款站起身,“阿顯,嫂嫂有緊要事,過會子卻再說。”還沒請示過公公、丈夫,暫時告訴不得阿顯。

卓顯淺淺一笑,“嫂嫂不疼我了。”魯氏已是要走,又回過頭來,“好弟弟,聽說你得了塊極品壽山石?弟弟篆刻的印章甚爲精美,你大哥很是讚賞。”

卓顯微笑,“弟弟這便去書房。”給大哥篆印章去。不只大哥,親家伯父、親家哥哥也是雅人,時常吟詩作畫。篆上幾方姓名章、別號章、齋館章、閒章,他們定會喜歡。

魯氏笑咪咪走了。因爲家中沒有婆婆,所以家中有她拿不定主意的事,是要直接請示公公的。她公公臨安侯卓行正在書房揮筆作畫,夫婿卓昆在一旁服侍筆墨,見她進來,卓父點點頭,“你說。”眼睛依舊盯着畫面,似在琢磨如何佈局。

魯氏一五一十講了。卓父面帶沉吟,“燈市口大街謝家?家裡有位閣老,有位通政,還有兩位翰林,這樣的家世,似是顯赫了一些。”卓家的媳婦,低娶爲好。

魯氏陪笑,“這位七小姐,是謝通政的庶出女兒。”天朝講究嫡庶。門弟再怎麼高貴,伯父、父兄再怎麼得力,她是庶出,這身份上可就差了。

“便是這一點不好。”卓父緩緩說道:“寧可門弟低一些,女孩兒是清清白白的嫡女。”卓家男子娶妻並不過於重視身份,可一百多年來,從沒娶過庶女爲嫡妻。

魯氏面色恭謹,“爹說的是。”卓父提筆繼續作畫,卓昆和魯氏在一邊恭恭敬敬站着,並不敢說話。卓父畫了兩筆,手停在半空,“阿顯喜歡?”

魯氏如實回稟,“據童兒所說,阿顯當時都看傻了。方纔阿顯問起七小姐的身份,媳婦沒敢告訴他。如今阿顯在書房爲大爺篆印章。”

卓父眼睛中有了笑意。阿顯爲他大哥篆印章?這孩子自小喜歡親手篆刻,字體、刀法、風骨都頗爲講究,可是自娛自樂而已,輕易不送人的。

“央人去謝家探探口風。”卓父淡定的吩咐,“若謝家有意,早日定下來,早日娶進門。”阿顯都這般急於討好大哥大嫂了,可見心中着急,莫讓他多等。

“是,媳婦領命,這便央人去。”魯氏一邊恭敬的答應着,一邊陪笑提醒,“七小姐上頭還有五小姐、六小姐未定親,便是謝家有意,怕是也要等。”

“隔房的那位,無妨。”卓父低頭看畫,隨口說道:“倒是和她同父的那位姐姐,越不過去。”謝家都分過家了,大房的姑娘定不定親,關四房姑娘什麼事。可親姐姐沒定下,妹妹只好等着。

杜家,杜閣老正發着脾氣,“誰哄着小七去西園的?喚他來見我!”那是阿屷的小媳婦,竟讓旁的男人看見了,真是豈有此理。

杜閣老的次孫杜統戰戰兢兢走了進來,在祖父面前跪下,“祖父,是我。”他有意結交卓顯,先是把卓顯讓到退思亭,接着又差人帶卓顯去了西園。

杜統的妻子蘇氏也很自覺的跟了過來,跟着跪下,“祖父,還有我。”杜統有意結交卓顯,蘇氏夫唱婦隨,也刻意結交魯氏。是她告訴流年西園有珍寶,還派了兩名伶俐丫頭服侍流年一起過去。不過,卓顯一出現,兩名丫頭就悄沒聲息的避退了。

“小七到杜家做客,居然有人算計她!”杜閣老聲音冷冷的,“我杜家子弟,居然會爲了攀附權貴,出賣稚齡少女!”人家花朵般的小姑娘,你想讓誰相看就讓誰相看?你是小七什麼人。

杜統和蘇氏連連叩頭賠罪,冷汗直流,“祖父,我們糊塗該死,您要打要罵要罰都好,莫氣惱壞了身子。我們糊塗,竟想着卓家子弟和謝家姑娘年貌相當,若事情成了,也算一樁佳話。再說,早就說好的,只是遠遠的看一眼,絕不會冒犯。依着卓家的家風,卓顯的人品,我們心裡存了傻念頭,想着他們處事定會有分寸,不會有醜聞。”卓顯是太子妃幼弟,人物又出衆,京城想嫁女兒給他的人家多了。卓顯可不是低俗、好色、不知輕重的人,不會亂來的。

佳話?什麼佳話,要搶阿屷的小媳婦,那是什麼佳話?杜閣老這話只能心裡想,卻是說不出口,張屷和流年的事他知道,夫人向氏知道,其他杜府的人,一概不許得知。又沒定下來,爲了流年的名聲,只能瞞着。

杜閣老訓斥了一通“立身正”“不可妄交”“不可行偏邪之事”,杜統和蘇氏唯唯答應。杜統被打了二十板子,“養好傷,關在家裡讀書,不許他出門!”蘇氏麼,這個月老老實實呆在自己院子裡思過,哪也不許去。

杜閣老發落過不爭氣的孫兒,自己一個人生着悶氣。流年看過玉石雕成的月亮門,回到花廳後悄悄跟解語告狀。解語哪肯白白吃了這個虧,自然要到杜閣老這兒討回公道,“舅舅,阿屷這小媳婦本就難娶,再來個添亂的,更費事。”

夫人向氏估摸着他氣生的差不多了,過來相勸,“橫豎也沒事。”杜統和蘇氏這事做的不對,不地道,可他們也是思量過盤算過的,做的也算隱秘,並沒人知道。

兩個丫頭在不遠處張望,看見流年轉身離去便急急忙忙跟上了。等於流年是由丫頭們服侍着廳中出來,又由丫頭們服侍着回去,任事沒有。

杜閣老頭都疼了,“你說,解語往後會怎麼看咱們家?還有無忌,阿屷,小七,我往後怎麼見他們?”不爭氣的孫子,丟死人了。

含山郡主府,謝四爺專程過來查流年的功課,“小七,可有練字?”流年怔了怔,?“爹爹,您不是說過,我若不想學,那便不學?”這些時日都玩瘋了,練的什麼字呀。

謝四爺慢慢展開一幅字貼,“小七,這是摹本。”可不是原作,原作太珍貴了。懷素的《自敘貼》展現在流年眼前,《自敘貼》,是狂草中的極致之作。鐵畫銀鉤,圓轉遒逸,如驟雨旋風,聲勢滿堂,又如壯士撥劍,神采動人。

流年看的想落淚,“太美了,太震撼了。”懷素窮,買不起紙張,在芭蕉葉上練的字!看看人家這豪情勃發、一氣貫之的傳世佳作,真是氣勢恢宏,妙不可言。

“小七,想不想學?”謝四爺慢吞吞問道。你若不想學,那便不學,可你若想學呢?流年眼睛捨不得離開《自敘貼》,連連點頭,“想學,想學。”我也想任意揮寫,隨手萬變,縱橫迴旋,奧妙絕倫。

謝四爺神色淡淡的,“既想學,那便依着我做功課。”流年看看字貼,看看謝四爺,掙扎了好半天,鄭重點頭,“成,依着您。”這才自在了幾天,又要開始被謝四爺逼功課的悲慘歲月了呀。

抱歉這麼晚,我自己也頭昏了,先寫到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