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五 呼瑪爾

不管怎麼說,噶爾丹終於抵達了目的地呼瑪爾城,這是帝國最北的城市,依靠淘金髮展起來,也是社團時代警備俄羅斯人南下和滿洲人東進的前沿堡壘,但是隨着帝國的擴張,這座城市的軍事意義越來越低,政治與經濟的分量越來越重要。

淘金仍然是呼瑪爾城的主要產業,但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二十多年來,這裡興起了造船、冶煉、紡織、皮革等諸多產業,儼然已經成爲帝國向西伯利亞地區擴張的重要基地,也是聯絡內外的中轉站,這裡每年向南輸送海量的黃金、皮革、皮毛和藥材,然後吃掉周邊的硬木、羊毛、礦石,吐出鐵具、呢絨和手工藝製品,擁有超過三萬城市人口的呼瑪爾已經是這片土地上不可超越的核心城市。

對於生於天山腳下,長在藏地寺廟,深受佛法薰陶的噶爾丹來說,呼瑪爾的所有東西都讓他感覺新奇,這裡有熱鬧繁華的商業街道,尖塔高聳的高大建築(爲了讓雪迅速滑落,呼瑪爾的建築頂部很高很陡),還有人來人往的各式工坊,但噶爾丹首先要做的還是獲得一個身份,不然他就寸步難行。

“姓名。”

“綽羅斯察琿。”噶爾丹說出了自己的掩護身份。

記錄的書記官皺眉擡起頭來,說道:“字數太多了,新國民的名字是兩到三個字,你想好了,叫綽羅斯還是叫察琿。”

噶爾丹不解,看向了陪在一旁的管事,管事點點頭,示意不是爲難他,噶爾丹說道:“那就察琿吧。”

書記官點點頭,在表格上寫上姓察名琿,看的噶爾丹臉上有些不悅卻又無可奈何,呼瑪爾是一個邊疆重鎮,每年都有大量來自西伯利亞和蒙古高原的異族來投靠,數量成百上千,而他們的登記姓名就只有兩三個字,而且在書寫的時候,都會盡量趨向於漢族名字,比如噶爾丹,如今就姓了察,如果噶爾丹自報真名的話,噶爾丹這三個字是無法登記的,因爲在書記官那裡,漢人裡就沒有姓噶的,非得把他的噶爾丹改成葛爾丹不可,若是噶爾丹不認字,說不定給他登記城葛二蛋呢。

(實際有噶姓,但是一個很小的姓氏,只有千餘人姓這個。)

不光是在呼瑪爾,帝國所有的邊疆和海外行政區在接受新移民登記的時候,都會給起一個漢化的名字,無論對方是什麼宗教信仰是什麼民族,別說小小的歸附移民,帝國的元老勳貴又如何,開國元老西蒙斯,在戶籍上不也姓西麼。

“年齡。”

“二十歲。”

“家裡有幾個人?”

“就我一個人。”噶爾丹早有準備,回答的毫不猶豫。

聽到只有一個人,書記官放下筆,問:“你的家人呢?”

噶爾丹說道:“都死了,或者找不到了。”

書記官道:“你不會是滿清韃子派來的探子吧!”

噶爾丹連忙解釋:“不是,我本是喀爾喀土謝圖部人,滿洲人吞併了我們的部落,讓我們妻離子散,戰爭中,我的妻子和兒子死了,父母和兄弟都被滿洲人搶走做了奴隸,我.........。”

噶爾丹解釋着,見書記官不信,對管事說道:“東主,您幫着解釋幾句。”

書記官問:“那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管事說道:“長官莫要惱怒,察琿是土謝圖部多倫卡臺吉的兒子,但自幼進了寺廟做僧人,後來因爲多倫卡臺吉其餘兒子死了,才還俗的,他家被滿清搶掠,全家成了奴隸,察琿被分到了滿洲鑲黃旗一個虜酋的帳下,但那虜酋篤信佛教,察琿又粗通教義,得以騙過他,得贈了一些銀兩,逃亡到帝國,小人中途遇見他,見他能寫會算,就收到了商隊做賬房,小人給他擔保。”

書記官這才放心下來:“有擔保就好!”

對於商隊管事和噶爾丹說的故事,書記官根本不信,也不想去查證,呼瑪爾每年要來很多新移民,都有稀奇古怪的背景故事,戶籍科根本沒法查證,也不想去查證,反倒是呼瑪爾地處北疆,又在快速發展期,無論當兵、挖礦還是伐木扛包,總是缺人口,對移民從來是來者不拒的狀態,只是因爲噶爾丹孤身一人,他才問了一句,這個書記官在戶籍科幹了這麼些年,通古斯人、布里亞特人、蒙古人、俄羅斯人,什麼樣的人沒有見過,只要有人作保,一律登記。

管事不僅給噶爾丹擔保,還給他工作和住址,讓噶爾丹得以順利登記,登記完之後,噶爾丹的資料被送走,書記官又專門提醒了報稅、法律等一些問題,過了小半個時辰,就有人送來了噶爾丹的身份牌,一塊鐵牌,上面刻了噶爾丹的身份信息,這就是噶爾丹的身份證了,而登記事宜也就結束了。

“幸虧有您,不然這一關我就通不過。”噶爾丹出了官署,連忙向管事道謝。

其實管事根本不知道噶爾丹的真實身份,他所知道的身份背景就是他向書記官告知的那個故事,唯一的出入在於,不是偶然遇到噶爾丹,而是拿了噶爾丹的好處,幫他逃亡呼瑪爾,安家落戶的。

“呵呵,不用放心上,察琿,從現在起你就有清白身份的人了,日後在商社好好幹。”管事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噶爾丹也立刻邀請其飲酒感謝。

二人隨意找了一個館子,館子有兩道呼瑪爾最常見的菜,一是蘑菇燉魚,二是羊肉串。讓噶爾丹意外的是,這裡兩道菜品中的主要材料都不收錢,燉的魚就在牆根下碼放的整齊,像是劈柴一樣,而羊肉也是隨便吃,這兩樣東西在呼瑪爾周邊實在是太普遍了,魚來自城外的黑龍江,冬捕上來,趁着沒有凍硬,先收拾乾淨,再碼放起來,也不用擔心壞,而羊就更不值錢了,無論是周圍的旗佐還是部落,每年入冬都要大規模宰羊,反正入冬草料缺少,也養不活,不如宰賣羊皮,而商人則一羣一羣買來,也只有呼瑪爾這樣農業區域出產的玉米秸稈、燕麥大麥敷等農業副產品,才能在冬季養活這些羊,而且羊的膘肥體壯。

雖然主菜不要錢,但配菜卻貴,蘑菇和各類蔬菜很是難得,除了鹽巴之外,各類調味品也是價格奇高,尤其是香料,更不要說酒了。

呼瑪爾的人口理論上在三萬左右,但到了冬季人口會翻一倍,這裡畢竟是周圍數百里乃至千里唯一的繁盛所在,滯留此地的淘金客和商人,因爲冬季到來而停工的伐木工和曠工都會涌入,而周邊村社的富戶,旗佐裡的貴人也會在冬季住到呼瑪爾來,享受這裡的美酒、女人、戲曲和各類文藝活動,冬季的呼瑪爾,很多生產活動被迫停止,但城市卻越發熱鬧了。

噶爾丹雖說是個僧人,卻很通達,一點不厭惡這裡的吵鬧,在進入呼瑪爾前,他心心念唸的是找到那些掌握高深學問的學者,然後奉獻自己的一切,拜在他的門下學習,但見識了呼瑪爾的繁榮之後,噶爾丹的這種心思反而淡了,他意識到一件事,如果自己無法適應新生活,融入新環境的話,那麼自己很有可能會被拒之門外,而且帝國三年的春節要到來了,積雪一層厚過一層,很難從呼瑪爾前往永寧或者海參崴。

所以,噶爾丹改變了計劃,他決定就從賬房做起,先了解和適應。

從帝國三年的冬季到帝國四年的春天,噶爾丹學會了喝酒、抽菸、打牌和划拳,在呼瑪爾的市井之中摸爬滾打,見識帝國邊牆城鎮的生機勃勃,感受了帝國百姓的富足生活,當積雪開始融化的時候,噶爾丹作爲賬房參與了商社新一輪的商業活動,第一步就是採購各類貨物。

不光噶爾丹,春天的到來讓整個城市都忙碌起來,淘金客、礦工和伐木工開始收拾工具,準備出城工作,商人們採辦貨物,購買牲口,計劃上路,就連在呼瑪爾玩耍了一個冬季的地主和貴人們,也要返回自己的家鄉,督促佃農或者牧民準備春耕和放牧,城市離開的人越來越多,也越發的冷清了。

而噶爾丹要做的就是協助管事採辦完貨物,就可以等化凍之後,坐上前往永寧城的船隻,帶着賬冊去給永寧的股東們報賬和分紅。

伴隨着叮叮噹噹的敲打聲,噶爾丹進了一處冶煉工坊,與管事一起,採購鐵器,冶煉工坊的掌櫃見老主顧到了,直接問:“這次要真貨還是假貨?”

“真的假的都要,但假的要多一倍!”管事笑呵呵的回答,然後湊到掌櫃的耳邊:“去年在呼倫貝爾搭上了一條線,今年有的賺。”

二人寒暄着,噶爾丹已經在工坊裡轉起來,這家工坊出產的鐵製品很多,作爲呼瑪爾城數得着的工坊,生活中用的工具,都可以在這裡找到,噶爾丹沒有看那些鋒利的器具,而是站在了一處展示臺上,這裡展示的是剪刀、鐵鍋等一系列草原上經常用的鐵具,但無一例外,全都破爛不堪,剪刀沒有開鋒,鐵鍋都是砂眼,完全是粗製濫造的東西,而這就是管事也掌櫃嘴裡的假貨。

作爲一個邊境城市,對外貿易是主流,但呼瑪爾面向的西北兩個方向,分別是滿清和俄羅斯的地盤,都是敵人,顯然,與它們貿易就是走私了,在呼瑪爾這等地方,走私幾乎是無法避免的,帝國也是屢禁不絕,索性放開走私,收取重稅,提高走私的成本。

在黑龍江綏靖區的頒佈的軍管法令之中,火藥、燧發機、刺刀、鋼製品等是嚴禁走私的,抓住就是治重罪,而對於鐵和布匹這種敵人緊缺,黑龍江又出產的東西,卻只是限制,以鐵爲例,商隊可以向漠北合法的販賣鐵鍋、剪刀等鐵製品,卻不許直接販賣鐵錠。若是布匹和呢絨,只准販賣染色製品、斜紋棉布和細呢絨,白棉布和氈布等低檔品則是違禁品。

顯然,這些政策是爲了提高走私的成本,一口鐵鍋的價格是同質量生鐵的二十倍,通過走私購買鐵錠,融化做箭頭或許還能承受,但購買鐵鍋融化了鑄箭頭,那成本就完全沒法接受了,而滿清手裡的財富卻是有限的,除了金銀貴金屬外,就只有草原出產的畜牧產品,這些東西換鐵錠還合算,換鐵鍋那就是要命了。

也正因爲如此,所以做走私買賣的商隊都會購買一些粗製濫造的殘次品,以躲過各類檢查,但鐵鍋就是鐵鍋,再爛的鐵鍋也比生鐵錠值錢。

噶爾丹佯裝無事的在工坊裡走着,看似在查驗商品好壞,實際上他在尋找一件東西,他在泡酒館的時候就聽人說,工坊裡是有一種水力鍛錘的,可以提起八十斤的錘子捶打器具,勝過二十個壯漢,正是因爲有了這種怪物一樣的東西,鎧甲和刀具的價格變的很低廉,很多商隊的護衛都可以裝備精良的鎧甲,而噶爾丹親眼見過那些鎧甲,是藏地和西域少見的精品,所以他一直想弄清楚水力鍛錘的原理,只不過冬季江水封凍,工坊裡的水力器械都關了,噶爾丹一直沒有找到機會,這一次,他終於有了機會。

咚!咚!咚!

沉悶的敲打聲從工坊深處傳來,噶爾丹還聽到了嘩啦啦的水流聲,他意識到自己可能找對地方了,懷着激動的心情向深處走去,剛要推開那扇門,就被人拍了拍肩膀,噶爾丹思索着如何讓這裡的人同意進去,回頭卻看到了管事的聲音,他尷尬一笑:“東主,我想去看看那水力鍛錘是什麼模樣。”

“還是別看了。”管事說道:“我這邊把貨定好了,咱們還得去紡織廠定呢絨呢,走吧。”

“就看一眼,就看一眼。”噶爾丹央求道。

“兄弟,不是不讓你看,我怕你看了,再想着發明一種新的水力機械,那不是又要魔怔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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