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 一個鍋撈肉

“玩笑了,玩笑了。”史可法等人都不知道李明勳這話什麼意思,只當是這年輕人在開玩笑,紛紛打起了哈哈,倒是錢謙益臉色微變,沒有再接話茬,他已經在宴會上感覺到李明勳對自己若有若無的敵意了。

李明勳雖然沒有掌握剃頭的手藝,但這些年將兵軍旅,一把匕首倒是玩出了花活,手起刀落之間,李率泰腦袋四周的頭髮都是被剃了個精光,獨獨留下頭頂一錢大小的頂發,李明勳把那一綹頭髮結成小辮,讓人取來銅錢,試探了一下,能從銅錢之中穿過,方纔作罷,他哈哈一笑,說道:“這便是東虜的金錢鼠尾髮式,如今在遼東,各族都是如此,漢人亦不能免。”

史可法一時大怒,一拳砸在桌子上,喝道:“如此金錢鼠尾,豈不是遍地腥羶,我泱泱華夏百姓,若是如此剃髮爲夷,不如一死!”

李明勳拍了拍李率泰的肩膀,示意士卒將其拉下去,而那匕首卻在李明勳的手中挑動,他說道:“總有人以爲我有可能與東虜媾和,實則是無稽之談,若讓在下剃髮,不如殺在下頭,不知諸位以爲如何?”

錢謙益道:“先生言語雖然簡單,箇中卻有道理,我華夏百姓峨冠博帶,上國衣裝之華美,天下無出其右者,如何能剃髮易服,屈身侍虜,若老夫不幸落得那天地,唯有一死爾。”

此言一出,衆人紛紛擊掌稱讚,李明勳笑了笑,把那匕首回鞘,雙手托住贈予錢謙益,說道:“錢先生,此刀可剃髮屈身,也可自刎明志,今日聽先生一席話,實在是振聾發聵,這匕首便是贈予先生了,如果真有那一日,此刀可爲見證呀。”

錢謙益接過匕首,問:“李先生難道信不過老夫?”

李明勳笑了:“信得過,也信不過。”

“李先生難道不知道,人不信人枉爲人的道理嗎?”錢謙益看着李明勳故意針對自己,一把接過那匕首,厲聲問道。

李明勳擺擺手:“這話聽過卻不以爲然,我只知道,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沒有經過考驗的人是難以相信的。”

“我東林中人,個個言出必踐,老夫自是不會落於他人之後的。”錢謙益道。

李明勳依舊是搖頭,他隨手端起一杯酒水,微笑道:“洪承疇投降前,誰都覺得他要爲大明江山死而後已,就連天子都爲他建立祠廟,親臨致祭,結果呢,還不是降了滿清,而遠的不說,在登州,復社四公子可是大言炎炎,要爲朝廷百姓死諫,刀架在脖子上,還不是退縮了,冠冕堂皇的話,誰都可以說,到那一步,誰能做到呢。”

眼瞧着錢謙益要發作,林士章連忙站出來打圓場,他說道:“明勳喝多了酒了,在這裡說這些沒邊際的話,實在是該罰兩杯呀。”

李明勳聳聳肩,滿不在乎的說道:“該,林老爺說該,便是該罰,我喝便是。”

李明勳喝着酒,林士章對錢謙益輕輕點頭,錢謙益拍了拍手掌,樓上下來兩名女子,其中懷抱琵琶的一人,李明勳在登州見過,卻是那李香君,而另外一人絕美少婦,坐在了錢謙益身邊,說話間便是搞清楚了這女子的身份,柳如是。

“原來是河東君在此,不知今日有幸,能聽何等雅樂?”史可法微笑問道。

柳如是微微一笑:“我這香君妹妹彈的一手好琵琶,方纔聽諸位所談,不是國家大事就是兵戈鐵馬,不如奏一曲《楚漢》,算是應景兒,如何?”

“妙哉,妙哉!”史可法撫掌大笑。

若是說古樂章《楚漢》,怕是耳聞不多,但有另一名字,李明勳倒是極爲熟悉——《十面埋伏》。

說罷,李香君輕輕施禮,坐在椅子上,琵琶在手,已經高奏起來,衆人閉耳細聽,只聽的樂聲之中似有兩軍決戰,緊湊之中似有金鐵交鳴,曲調轉換之間,氣勢斗轉星移,悲壯、慷慨、雄渾,連連不斷。

一曲奏罷,衆人撫掌稱讚,史可法更是說道:“這曲十面埋伏奏的極好,好似百萬之軍鏗鏘血戰,李小姐在此曲上的造詣,已進入化境了。”

“大人謬讚了,原本也只是彈的熟練,堪堪可聞罷了,只是登州一行,耳聞目見騰龍商社之軍勢,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身臨其境那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再彈此曲,心情已經和以往大爲不同了。”李香君含蓄說道。

史可法呵呵一笑,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明勳,笑問:“這心情怎生與以往大不相同,是胸懷意境,還是心有郎君了?”

李明勳卻好似沒有聽見,自顧自的吃着酒菜,顧盼之間,發現衆人已經是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李明勳問:“何事?”

錢謙益低低喝道:“真是牛嚼牡丹,對牛彈琴!”

史可法卻是笑道:“李先生,美人恩重,不可辜負。”

李明勳哪裡不知道這些老傢伙在拿這個女人在套弄自己,無論李率泰那個下馬威還是李香君這個美人計,總歸是有所求,在搞不清楚對方的意圖之前,李明勳可不好表態,不過李香君就在一旁眉眼含情的望着自己,李明勳倒是沒有拒絕的勇氣,他只能岔開話題,問道:“我們的正事談完了嗎?”

聽聞此言,李香君雙眸通紅,已經是坐立難安,李明勳的卻是當真沒有看到,說道:“兒女情長的事情,我們私下再說,現在還是說正事吧。”

史可法與錢謙益相互看看,都是沒了法子,史可法更是心中道:“這廝當真是無懈可擊。”

見錢謙益和史可法沒了法子,其他人似乎要出言再勸說,林士章微微一笑,說道:“這個黃衫客還是由老夫來做吧,若安排妥當了,自當告知諸位。”

這話說的倒是滴水不漏,聽到各人耳朵裡有各人的見解,李明勳見李香君退下,林士章又如此說,便是以爲這件事圓了過去,而錢謙益和史可法便是另外一種看法了,林士章所言黃衫客之語,分明是爲李明勳操辦李香君贖身、梳攏之事,那就是替李明勳答應了,形成了既定事實,但是李明勳哪裡懂得什麼黃衫客,尤自不知。

“酒吃過了,曲子聽過了,不知道各位前輩有何賜教?”李明勳生怕這些老傢伙再有什麼手段,索性直接進入正題,他話鋒一轉,說道:“若還是招撫一類的老生常談,便是不要再說了,我與王承恩王老先生已經是說明白了。”

這倒是在場衆人都是沒有想到的,他們都是知道王承恩的名字,這是老太監還是從潛邸就跟着天子的忠僕,是天子之近臣,既然是與說了,那便是說,天子已經試探過李明勳了,史可法連忙問道:“怎生說的。”

李明勳微微一笑道:“想要讓我受撫,其實很簡單,只需天子遷都南京便可。”

史可法不由的嘆息一聲,他身爲漕運總督,對大明如今的處境瞭解的極爲深刻,雖然他沒有大明很快滅亡的覺悟,但是也已經知道,北方的局勢已經不可爲了,遷都其實是最好的法子,但史可法也明白,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史可法不由的對李明勳更加看重幾分,在他看來,李明勳這個條件可謂是抓住了七寸之要害。

錢謙益倒是與史可法見解不同,他認真問道:“李先生,若是我東林士紳誠心邀請呢?”

在錢謙益看來,這是極爲沉重的砝碼,足以壓倒任何一種政治考量,但是李明勳的迴應卻讓他大感意外。李明勳聳聳肩,若無其事的問道:“有沒有東林士紳,有什麼區別嗎?”

“區別在於,你的社團能不能在江南拓展商業利益!”錢謙益完全無法接受李明勳對於東林力量的輕視,他敲了敲桌子,低聲喝道。

李明勳卻是笑了,道:“現在社團在江南發展的很好啊。”

“那是因爲我們東林的默許!”錢謙益提醒道,他問:“如果東林反對呢,你考慮過這個後果嗎?”

李明勳臉色如常,說道:“當然考慮過,後果就是社團就地化爲海寇,如當初倭寇一樣,滋擾東南沿海各地,江南士紳的船出不了海,失去海貿利潤,還要募集更多兵馬保衛沿海的利益,結果就是,只能靠走私過活的社團會過的艱難,而大明嘛,東南稅賦之地再無寧日,流賊、東虜外加東南海盜,嘖嘖,或許很快就會滅亡吧,然後江南重新洗牌咯。”

“你......你這是在威脅老夫嗎?”錢謙益氣的鬍子翹起來,喝道。

李明勳雙手抱胸,卻顯得十分平靜,說道:“錢先生,這話不是應該我問你嗎?”

錢謙益再難說出話來,李明勳卻道:“錢先生,你所視爲一切的東林一黨,在我眼中並不算什麼,如果願意與社團和睦相處,我們可以分割更多的商業利益,但是如果有意爲難,那社團也是不懼,魚死網破的結局並不好,但是社團最多另選一地東山再起,可是東林沒了大明,還算什麼呢?”

史可法靜靜的觀察着李明勳的一舉一動,現在的他不得不承認,李明勳比自己想象的難對付,這個時候,他已經意識到,招撫李明勳,爲我所用已經是做不到了,史可法拉住了要爆發的錢謙益,說道:“李先生,江南是大明的財富之源,也是根本所在,拋開招撫之外,是否有一種辦法,讓你的社團把更多的軍事資源投入到江南來呢?”

見李明勳有些猶疑,史可法提醒道:“闖逆和獻賊都已經在湖廣稱王了,江南馬上就成爲四戰之地!”

李明勳恍然明白了過來一件事,作爲穿越者,他很清楚,在襄陽稱王的李自成會北上奪取陝西后,徑直攻取燕京,而張獻忠則前往四川,割據蜀地,繼而是滿清入關的節奏,然而,在史可法這類當權者眼裡可不一樣,自古以來,凡是佔據湖廣的政權,無一不是取得對江南的戰略優勢,順流而下,佔領江浙僅僅是旦夕之間,難怪史可法如此擔憂,原來是頭上已經高懸利刃,隨時可以落下。

“江南似乎也有不少兵馬,比如史大人您麾下就有........。”李明勳說着,卻被史可法打斷。

“江南兵馬不頂用!擋不住闖逆獻賊。”

“江南是首富之區,募捐糧餉.......。”

“來不及了!”史可法毫不遲疑。

李明勳問:“我們社團的力量就那麼必可不少嗎?”

“艦隊可助江防穩固,精兵能挫東虜,也能敗流賊!”史可法說道。

李明勳微微一笑,既然社團的力量對江南如此之重要,那就得好好提一下條件了,這個機會,不用白不用。

“我有良策,一策保一時無虞,一策能管長治久安。”李明勳說道。

“請說,請說。”史可法道。

李明勳說:“一時無虞很簡單,你們出錢社團出兵,你有多少錢我出多少兵,只要在社團能力所及範圍內,全力相助。”

在場衆人皆是爲難,李明勳要錢向來夠狠,讓李明勳全力相助,那出兵費可不是小數目,一個士紳問道:“聽聞李先生御虜中原,不取分毫,只要山東移民,若是如此........。”

“移民已經夠了,再多就是累贅了。”李明勳毫不客氣的說道。

史可法嘆息一聲:“那另外一策呢?”

李明勳道:“另外一策很簡單,放鬆在江南對社團的約束,諸位請想,社團目前在江南僅有崇明南沙一處產業,自然不會投入太多力量保護,實在不行,丟了也就丟了,可是如果放開限制,社團在江南大量貿易,產業遍佈,那江南便是如臺灣那般的核心利益區,江南若受威脅,社團就算是爲了自己,也願意全力相助啊!”

“這麼說,貴社團願意和江南士紳同甘苦共進退了?”史可法問道。

李明勳道:“我的意思是,我們成了利益共同體,自然也就是命運共同體,說句不着調的話,現在你們是一家人,我是外人,你們想招撫我,就是想把我變成好使喚的自家人,但我是個商人,只要買賣合股的多了,也就是一家人了,我也不求過多,只求能一桌子吃飯,一個鍋裡撈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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