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安若溪回來的時候,端木無憂正負手站立在一片綠樹紅花之中,一張精緻的小臉上,溢滿的全是與他年齡不相稱的成熟與深沉,看起來……呃……格外的詭異……安若溪連忙收斂起心底久久不能平息的暗涌,緊走幾步,迎了上去,張了張小嘴,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麼,卻聽得面前的小小少年,已是搶先一步開了口,說的是:

“阿爹走了嗎?”

安若溪復又張了張嘴,回答尚沒有出口,那過於早熟的兒子,卻顯然早已有了自己的認知:

“阿爹這是不要孃親……還有無憂了嗎?”

即便是如此傷懷的揣測,少年朗逸的眉眼之間,依舊一派倔強與隱忍,叫人瞧着,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怎麼會呢?”

一把將他攬到自己懷中,安若溪突然有些內疚,停頓了須臾,方道:

“其實是孃親不好……孃親有些事情還沒有處理完……所以不能跟你阿爹一塊兒回家……”

端木無憂擡起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珠子,望望有些異樣的孃親,又望了望那不知何時立在門口,堪堪向他們這邊凝視過來的男人……於是,那尚些帶稚嫩的俊美的眉峰,便不由微微一皺……“孃親你所說的還沒有處理完的事情……可是那隻死皮白賴、陰魂不散的淳安國皇帝?”

瞧着面前愛子那滿臉不耐的神情,安若溪愣了愣,本能的想要順勢教育他一下關於禮貌這個問題,但轉念又一想……呃……他似乎形容的很正確……沒有什麼需要改正的……遂作了罷……尤其是看到不遠之處,那顯然聽到了一切的淳安國皇帝,涼薄的脣瓣,似乎不由自主的抽了抽……好吧,她承認,她有些幸災樂禍了……“我不喜歡他……孃親你讓他走吧……”

少年臉上,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樣,這樣涼薄的性子,像極了某個人……安若溪漾在嘴角的笑,不由僵了僵,心底突然說不出是怎樣的滋味,半響,方纔尋回一絲清明,開口道:

“你也知道……他昨天暈倒了……孃親不能見死不救的……等他養好身子……孃親就將他趕回自己的地方去……你放心,他不會待很長時間的……”

端木無憂不以爲然的瞅了她一眼,讓安若溪頓覺汗顏。

“孃親……難道你就不怕會被那個越商國十三郡主乘虛而入,把阿爹搶了去?”

少年痛心疾首的提醒着她。

安若溪只覺頭頂剎時飛過一羣烏鴉……好吧,她這個兒子實在太早熟了點……怕嗎?那宇文栩栩從來沒有掩飾過對謹大哥的愛慕……可奇怪的是,她與她卻能成爲好朋友……這次,她與謹大哥一起來這裡,臨走之際,曾問過自己對他到底是怎樣的心意……自己卻語滯了……宇文栩栩並沒有逼迫她的回答……只道:

“若你與端木大哥兩情相悅……我自會成全祝福……但若溪……如果不是這樣……我亦必定努力爭取……”

她猶記得說這話的女子,明豔的臉容上,坦然如鏡,映出滿面的光華……這樣一個敢愛敢恨的磊落女子……她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比起她……安若溪發現自己當真是怯懦的緊……也許……她纔是謹大哥應該珍惜的那個人……腦海裡驀地閃過這個念頭,安若溪心底卻是重重一震……她未見絲毫的醋意,也就罷了……爲何在她那幽暗不見天日的靈魂某處,竟似隱隱覺得,宇文栩栩與謹大哥若是能夠走在一起,也不失爲一樁美事呢?難道……安若溪只覺遍體生寒,那“難道”之後的思緒,根本不敢再想下去,定了定神,一時之間,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得忙不迭的轉移話題道:

“小孩子呀呀……整天理會這些大人的事情做什麼?前天孃親讓你讀的那篇杜子美的《茅屋爲秋風所破歌》,你背下來了嗎?”

端木無憂定定的看着她,一張朗逸俊美的小臉,卻難得的露出幾分委屈的神情來。

“無憂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孃親和阿爹……”

說到這兒,編貝般的皓齒,卻不由的緊緊咬了咬下嘴脣,那欲言又止的模樣,看起來卻確像一個摔倒了也強忍着不哭的倔強孩童。

安若溪心中一動,突然感覺有些莫名的不安,待得她想要細細追究的時候,卻見面前的小小人兒,已經恢復成了一貫少年老成的架勢,深深沉沉的開口道:

“還有……孃親……你能不能不要每次一說不過我……就拿那些功課來壓憂兒啊……下遭可不可以換個複雜點的?”

望着兒子那滿臉滿眼的無可奈何,安若溪不由訕訕一笑。

“好了……天色不早了……你餓不餓?孃親做飯給你吃……”

一壁掃堂風般的將話題搪塞了過去,安若溪一壁卻是暗自鬆了口氣……雖然前路漫漫,仍不知該何去何從……但船到橋頭自然直,與其現在還耿耿於懷,不如順其自然,說不定不久之後,便能豁然開朗,撥開雲霧見青天了呢……這樣一想,果然心底舒服了不少,也不理手中的小小人兒臉色是香是臭,只拖着他回自己的小窩去了。

晌午的日頭,高高懸在空中,像個吸足了熱量的大火球,不知疲倦的炙烤着大地,蒸的整個世界都熱氣騰騰,一片滾燙。

“吃藥了……”

將個盛滿漆黑湯藥的瓷碗,啪的一下擱在男人身畔的桌子上,天氣這麼熱,安若溪一張俏臉卻是冷的,一把脆生生的嗓音,也是冷的。

這般的不假辭色,當真是叫人有些挫敗……不過比起之前的冷漠與疏離,淳于焉寧肯她像現在一樣……哪怕只是莫名的生他的氣,也是好的……端起手中那碗濃黑的湯藥,淳于焉嚐了一口,俊朗冷毅的眉眼,便不由好看的一皺……“這藥好苦……”

這近乎於慨嘆的抱怨,讓安若溪嘴角不受控制的跳了跳,轉過頭去不看他那張天妒人恨的俊顏,硬聲開口道:

“一個大男人居然還怕藥苦……”

男人卻只定定的看着她,一雙如墨玉般黑亮的眸子,專注而又認真。

安若溪只覺被他瞧得莫名的心裡發慌,剛打算丟下句狠話,便即刻離去,只是嘴巴張了張,尚沒有機會開口,卻聽得男人低沉而魅惑的嗓音,幽幽響起,說的是:

“我記得……溪兒你從前……每次喝這又苦又澀的藥……都會皺着鼻子,抱怨難喝……非得有蜜食居醃製的梨肉好郎君作爲送口,方纔心不甘情不願的下嚥……”

男人似沉浸在當時的情境之中,不能自拔,涼薄的脣瓣,不由逸出一絲輕笑,瞧來寵溺而又縱容,一不小心,就會叫人迭生情深款款,意重情濃的錯覺……安若溪趕忙撇開腦袋不看他,以免被蠱惑,只是思緒卻不由的循着他的話聲,往那久遠的歲月飄去……是有這樣的時光……他與她,就像人世間所有浸氳在美好愛戀裡的男女一樣,於最細微之處,對她無限的寵愛與體貼……讓她心安理得的沉溺在他營造的輕憐密愛之中……現在想來,那段交織着陰謀與利用之下的繾綣纏綿,竟是他與她有過的難得的溫馨……往事歷歷在目,恍如昨日,再回頭,卻是已經恍如隔世了……搖搖頭,將那些不該有的綺思與哀傷,通通趕走,安若溪擡眸,正撞上男人灼灼的目光,就像曾經他無數次的看着她那樣……分不清真心,還是假意……也許如今的她,只是不願,亦不敢再去分辨而已……“只可惜這白沙鎮乃是窮鄉僻壤的地方……沒有什麼蜜食居的蜜餞出賣……你若是覺得藥苦,大可以不喝,倒了也罷……”

板着一張面孔,冷冷的扔下這麼一句話,安若溪拾起腳步,就打算離開這裡,省的叫他再平白無故的攪亂她好不容易纔撫平的心湖。

只是,一副身子,只堪堪轉了一半,卻已被男人灼熱的大掌捉了住,安若溪掙脫不開來,只能惡狠狠的瞪着這無恥的男人,卻是連半句話都不願跟他說了。

男人卻顯然不以爲忤,悠聲開口道:

“那倒不用倒了這樣浪費……畢竟是溪兒你親手熬給我的……我也不需什麼蜜食居的梨肉好郎君……只要溪兒你對我笑一笑……便是世間最好的蜜餞了……”

他已經太久沒有看到她的笑了,那些或張揚、或慧黠、或溫柔、或甜美的笑容,生動而活潑,深刻的眷戀在他的心底,這五年來,每每念及,便痛如刀割……現在,他只希望,她能夠像從前一樣,對着他無憂無慮的巧笑嫣然……即便再苦,也甘之如飴……這口甜舌滑的情話,比起謹大哥的那句,實在算不上太過高明,但安若溪卻仍心不由己的跳了跳,忙微微轉開了半截脖頸,壓了壓那沒出息的砰動,半天才尋回一絲理智,卻是沒好氣的開口道:

“我又不是賣笑的……沒有義務衝着你齜牙咧嘴……你想要人對着你巧笑嫣然……大可以回你的皇宮裡去……一定有大把的妃嬪,爭先恐後的向你這個皇帝拋售……”

只是越說,安若溪越隱隱覺得自己這番話,似乎有些不太對勁,只是一時之間,卻不知彆扭在哪裡。

淳于焉顯然比她反應的快,一雙料峭的桃花眼,斜斜的睨着她,涼薄的嘴角,更是盪出一抹戲謔的輕笑,瞧來性感而可惡:

“安若溪……你這是在吃醋嗎?”

他低沉而邪魅的嗓音,悠然婉轉,聽得安若溪不覺有些愣愣的。

她這懵懂如少女般的神情,深深的取悅了淳于焉,箍住她皓腕的掌心,便使了幾分力,將她嬌軟馨香的一副身子,不容分說的就拽到了自己懷中……安若溪本能的“啊”的一聲,還沒有訴完,已經撞進了男人溫厚堅實的胸膛,鐵鉗一般的長臂,緊緊將她圈在他的桎梏中,如一道銅牆鐵壁的監牢,而她就是他勢在必得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