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安苑
嚴穩嚴大人嘬着菸嘴,面上是與年齡並不相符的滄桑,他已經在這裡守了近二十年,他盼望的是迴歸故里,見一見已經定了親事的孫子。他在院子裡踱步,從知道夏國派人來的那天開始,他就憧憬着今天,憧憬着有人能接他的班。
“郡主,您可回來了!”嚴穩一見到阮夢歡回來,再也忍不住幾步跑了過去,他希望能夠從她身上找到希望。
阮夢歡是一個人回來的,她此刻心情大好,看見嚴穩客氣的笑了笑,“嚴大人,有急事?”
嚴穩琢磨了片刻,終於問出了口,“郡主!冒昧問一句,陛下可有要卑職回京的旨意?哪怕……哪怕有這個意思也可以!”
阮夢歡稍微想了一下,在來到桐安苑之前,她根本沒聽說過他這個人,天朔帝也根本沒有提及。但是眼見他此刻如此迫切的望着自己,她於心不忍,笑說:“怪我大意,離京之前,陛下有提及嚴大人,說等過了這一陣子,就接您回去與家人團聚!”
嚴穩頓時眉開眼笑,撥開雲霧,做事情也更有動力。
阮夢歡回房,剛一進門,就見燕奉書正笑吟吟的品茶。她走過去,跟他說了嚴穩的事情,並希望他能夠做些什麼。
燕奉書放下茶杯,神色不虞,他說:“咱們的陛下雖然上了點年紀,但並沒到老糊塗的地步,他想要做的事情沒有人能輕易讓他改變。所以,這事我幫不了!”
他的聲音有些大了,阮夢歡循着他的視線,猜測定是門外有耳。她輕輕點頭,附和着說了幾句奉承天朔帝的話。
燕奉書握着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他笑着說:“總算和好了!”
阮夢歡也跟着笑了笑,另一隻手趁着下巴,雙眼眯在了一起,靜靜的看着他。
“你什麼時候回去?總不會一直待在這裡吧?”阮夢歡問。
這明顯是句掃興的話,燕奉書嘆氣,說:“也許今日,最遲明日!”
知道他不可能在燕國待過長時間,但沒想到只有這麼幾日,阮夢歡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了,訥訥道:“這麼着急嗎?”
燕奉書二話不說,把她攬入懷裡,輕吻她的秀髮,“等我!過不了多久我就回來接你!等我做完手頭的事情以後,我們便永遠都不會分開了!”
其實這樣也好,阮夢歡不會輕易放過邵衷,但是也不會想讓燕奉書看到這一切,所以暫時的分開再好不過。
燕國民風較之夏國開放許多,白日裡攜手出遊的年輕情侶更是不在少數。午後,他們二人換上了尋常人家的衣裳打扮,手牽着手,出門遊玩。他們很少有這樣的機會,更何況分別在即,是以更是珍惜眼下的美好時光。
情人攜手遊玩,似乎永遠都不會累。兩人觀賞了燕國皇城內最出名的景緻後,來到了皇城最繁華的一條街,路並不寬,兩邊都是攤販,叫賣聲不絕於耳。
他們兩個俱是以最初的面目在這陌生的國度行走着,所到之處,皆是豔羨和讚歎,甚至聽到有人說他們是來人間遊玩的神仙眷侶。
阮夢歡聽着,笑着,真心的希望往後的日子裡,永遠能這麼過。當她從燕奉書的眼神中發現同樣的東西以後,她的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莫過於現在。
“小心!”
耳畔一聲驚呼,只見一匹高頭大馬正朝着阮夢歡這邊奔來。她的腰間是燕奉書的手臂,他帶着她一個跳躍,躲開了馬匹帶來的危險。
阮夢歡咯咯笑了起來,剛纔發生的似乎並不是帶有半分的危險。
“還笑!”燕奉書揉了揉她的臉,半是責怪,半是感嘆,道:“你這樣不小心,我怎麼忍心留下你一個人!”
阮夢歡噘着嘴兒,忽地扯下他的雙手,拉起來就往前跑,也不管他有沒有做好準備。
她沉溺於此刻奔跑的樂趣之中,但望這條路沒有盡頭……
日正當空,阮夢歡揉了揉眼,迷迷茫茫不知身在何處。
“姑娘,可算醒了!以後可不能讓你喝這麼多酒了!”連俏遞來了一塊熱毛巾,言辭之間是憋不住的笑意。
阮夢歡一伸手,發現自己手中拿着一縷髮絲,她眼皮一跳,斷斷續續想起昨晚發生了什麼。
連俏見她這樣,以爲不記得髮絲的來歷,她笑得簡直停不住,“姑娘,昨夜之前我連俏生來只佩服公子爺一個人!但是昨夜總算找到比公子爺更令連俏佩服的人了!”
熱毛巾擦了擦臉,阮夢歡想起昨晚她喝醉了,非要燕奉書說點什麼才讓他走,他不說,她便嚷着要信物……到最後,他鄭而重之的剪了一縷髮絲與她的並在了一起,並說,這叫“結髮”。
阮夢歡望着那縷已經分不清你我的髮絲,忽然想起“結髮夫妻”來。她的脣邊,掛了彎彎的甜蜜。
翠縷也不再打趣她,一本正經的說:“公子爺昨夜收到來信,連夜趕回去了!”
她說:“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麼?哦,可別忘了,今日就是您與邵衷成親之日!”
說起這個,連日頭都有些刺目,阮夢歡用手擋了擋,不慌不忙說:“急什麼!燕國出嫁女兒,都是下午才送親。喏,時間還早呢!不如先睡一覺,養精蓄銳!”
連俏着急起來,“也不能這麼說,外面都忙着佈置呢!你這樣子讓萬人看見了,丟的可是咱們夏國的臉面!”
阮夢歡也就那麼一說,想起那件貴重至極的嫁衣,不免又想起翠縷來,她隨口問:“翠縷……她……”
“沒死!”連俏再也不肯多說,端了臉盆出去了。
沐浴之後,鏡子裡的人臉色紅潤,眉眼之間神采飛揚,一雙眼比世上最清澈的泉水還要空靈幾分。阮夢歡對着鏡子,以脂粉修飾着容貌,嫁給邵衷?只怕就算她想嫁,邵衷也沒有那個命娶!
迎親的隊伍在外頭敲敲打打,外頭的熱鬧,越發顯得房間裡寂靜清冷。阮夢歡對鏡描畫,終於完成了最後一筆。
貴重的嫁衣穿在身上,倒是真的十分的有分量。阮夢歡趴在窗邊,望着外面的熱鬧景象,這一切都是以自己爲主,然而偏偏只有她置身事外。
十八擡大轎顛簸着,歡天喜地的嗩吶吹得震天響,從飛起的窗簾一角依稀能看見外頭擁擠的人羣。
終於到了邵衷的世子府邸,誰知世子府大門緊閉,連個出來迎接的人都沒有。
漸漸的,周圍的人越擠越多,看熱鬧的,嘆息的,指責的,什麼樣的都有,就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去叫個門。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也不知換了幾批人上前敲門,就是沒人開門。
迎親總管的額頭上掛了豆大的汗珠子,他躬身跑過來,像阮夢歡徵求意見。
阮夢歡不爲所動,反而習以爲然的輕笑着吩咐道:“繞着世子府轉三圈,倘若還是沒人來開門,咱們便回桐安苑!”
她說說笑笑,一如往常,絲毫沒有新娘子被拒之門外後的痛苦覺悟。
迎親總管以爲她至少會給個臺階下,沒想到會如此直白,他人微言輕,也不敢當衆違逆。便按着她的意思,命人繞着世子府轉三圈,三圈之後,打道回府。
嗩吶聲又熱熱鬧鬧的響了起來,轉了三圈回到原處之後,世子府的大門依然緊閉。阮夢歡不免懷疑,世子府的人是不是都死絕了,所以膽子纔會如此之大!就算再不待見她,她也是前來和親的郡主!是燕熙帝欽賜的和親聖旨,是個活人都不敢違抗纔是!
“喲,新娘子怎麼到這裡來了!”
人羣中,一個聲音大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衆人一看,認出這是傳聞中新郎官的相好,容家旁支的小姐容顏。
容顏小姐的出現,讓婚禮現場再一次的熱鬧起來,不,應該說跟炸開了鍋的水一般熱鬧。
人常言,情敵見面,分外眼紅。退一步,也算明白邵衷爲何不開門了!
倘若邵衷開門了,那豈不是新歡舊愛“歡”聚一堂?呵,依着那容顏小姐的脾氣,不扒他皮纔怪!
想當年,邵衷只是一個不受家族喜愛的孩子,獨自出來討生活,多虧了容顏小姐的眷顧,纔能有今日的榮寵!誰曾想,有了榮寵便忘了舊愛,做了負心人!還要迎娶別國的郡主!
這麼一想,邵衷大門不開,似乎也有幾分道理!他是在告訴世人,他並非忘恩負義之人!
但,不管他想表達什麼,得罪燕熙帝這件事是跑不了的!
阮夢歡坐在轎子裡,聽着外頭的叫嚷聲,她甚至聽到不少人在喊,讓她滾回夏國。
沒過多久,那些人嘴裡的話語越來越難聽,甚至不少人光明正大的說些羞辱夏國的詞句,從前阮夢歡並不以爲自己有多愛那個她生長的地方,如今被人當街叫罵,她攥緊了嫁衣的一角,恨不得就此脫下這身衣裳一把甩出去!
但是她不能,如今她的身份是夏國的郡主,而她代表的也是夏國的臉面!
人羣之中的容顏小姐見轎子裡的人始終沒有反應,更是打心底的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