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述如今雖然是楊廣面前第二紅人、第一心腹,但是隻是武職,所以縱然是當朝巨擘,也不可能和楊素那般有資格與聞兩儀殿內的會商。他在朝會上能夠聽到的內容,和大多數人朝臣完全一樣。
但是,仗着楊廣的信賴,所以楊廣所要上奏的東西,宇文述早就看到過了,而且知道此表的最初作者,便是蕭銑。這着實令他狐疑過很久——他對於這個蕭銑幾乎沒什麼印象,除了此人頗擅奇技淫巧,善於弄些新奇玩意兒媚上之外。至於蕭銑此前聯絡楊約的功勞,在宇文述看來更多是佔了個時間差的便宜罷了,那些事情若是等到他進京之後再做,定然做得更好。
可是蕭銑近日這一番運籌,讓宇文述不得不正眼看待。以至於退朝回府之後,依然還在思忖關注這個問題。
蕭銑這個低調的傢伙,怎麼突然之間就活躍了起來?上一次這廝偶爾活躍了一下,結果便把三子宇文士及與南陽郡主聯姻的事情差不多攪黃了,以至於楊廣至今都沒有再提南陽郡主的婚事。這一次,該不會又有什麼不好的結果吧?
以宇文述的地位,自然不會把一個小小的蕭銑當成對手,但是哪怕是螻蟻,只要可以噁心到自己,依然是有必要花一點點心思碾死的。
“父親大人,請用些漿酪吧,天氣炎熱,可不要中了暑氣。”
宇文述從沉思中被打斷,見是自己的三子宇文士及,又思量此子平素心思縝密,與長子次子的驕縱大不相同。便也不拘話題,隨口問道:“蕭銑前幾日突然一反低調地常態,向晉王獻上了借和親削弱突厥數策。雖然要施展還頗多障礙,但是終究有一些可取之處。士及你以爲他是因爲什麼,才突然獻策的?”
“聽說是爲了討好南陽郡主——南陽郡主多日前去過義成公主府邸,聽說名義上是是祝賀義成公主獲封。聽說南陽素來與義成公主同病相憐,此番也是爲她遠嫁突厥作別吧。想是她從義成公主那裡回來後,想要思量一些策略,好讓將來突厥更加仰賴我大隋,如此則義成公主在突厥的處境也會更好一些,才央求蕭銑爲之劃策。”
也多虧楊廣的侍衛統領獨孤盛不是大嘴巴的人,所以宇文士及即使再想方設法瞭解晉王府上一些人的動向,也只探查到了楊潔穎去過義成公主府而已,沒能探查到蕭銑也一起去過,不然的話,只怕此刻他心中生出的壞水便不止這麼一點點了。
宇文述雖然老謀深算,但是對南陽郡主的關注顯然不如曾經有機會當駙馬爺的宇文士及那麼上心了。他一開始隨口一問,沒想到宇文士及居然說得頭頭是道,倒是不住點起頭來。
“想不到竟然還有此事,倒是爲父失察了——”宇文述略一沉吟,腦中飛速地運轉着,須臾續道:“聽說義成公主與南陽郡主、蕭銑都是年紀相仿,義成公主也算是風姿豆蔻之年。蕭銑在這樁事情上不上心,固然要惡了南陽郡主;然而若是太上心,只怕也會讓南陽郡主生出一些嫉妒,故而是做不好與做太好都不討好的事情。我兒可要仔細,看看能不能盯緊了蕭銑,用這樁事情做做文章——你此先的消息,都是從哪裡來的?獨孤盛謹慎,總歸不可能從他那裡泄露的吧。”
“回稟父親大人,孩兒是與豫章王結交,偶得其便窺伺到的南陽郡主行止。不過豫章王與蕭銑素來沒什麼交情,他們也不相往來,所以才窺伺不到蕭銑的行蹤。”
豫章郡王就是楊廣的次子楊暕了,宇文述在腦子中過了一下,沒發現從楊暕這個缺口旁敲側擊有什麼問題,也就不置可否:
“既如此,吾兒盯緊便是。如今柳述已經從內外侯官總管位子上去職。新任總管陛下還秘而不宣,但是按照慣例爲了防止諸王掌握內外侯官,都是要有駙馬插手其中的,蘭陵公主一系太過倒向太子,如今這個大局已然是沒機會了。不過爲父好歹打聽到樂平公主一系頗有涉足其中——樂平公主的女婿李敏,你和你兩位兄長最近可可以打着爲父的旗號好生結交。若有太子原先通過柳述安插在晉王、漢王身邊的伏子,如今樂平公主一系定然不會介意透露給你的。不過別的人事不要多問,免得惹禍上身。”
“孩兒明白其中分寸。”
“去吧。蕭銑這人雖然不足爲道,但是看晉王妃對他頗爲信重。過了年關,只怕晉王妃就要變成太子妃了。所以蕭銑這廝,只要能夠讓他不要礙到咱的事兒也就是了,自古打狗尚且看主人,沒必要往死裡得罪弄到不死不休。”
“那父親的意思是……”
“能夠離間他與南陽郡主的關係便離間,在晉王最後登上太子寶座之前的這段時間裡,不能讓蕭銑再在定策之功中有表現機會。若是他們和蕭銑的關係略有鬆動。咱便尋機把他調走放個外任,那便是最好了。”
宇文述還有一段潛臺詞沒有說出來:兩儀殿內的密商結束之後,楊廣已經讓人給他通風報信了,說是聖上因爲修運河的事情靡費太大,非常猶豫。只怕若是沒有臣下立個軍令狀之類的擔保,保證可以按照比戶部和工部預計的小得多的預算把這樁活兒做下來的話,那麼只怕試點的時間便要延後得遙遙無期了。
既然這樁大話是蕭銑那兒最開始說出來的,到時候若是沒人幫襯着楊廣幹這個髒活,大不了就挑唆楊廣把蕭銑放出去,做個某一段試點河工的副監甚至主簿級別的小官,到時候事情要是辦砸了,那蕭銑在楊廣面前的受信任程度也就徹底完了,說不定從此都會被當成一個紙上談兵卻缺乏實務經驗的好高騖遠之人。
……
宇文述與宇文士及謀劃如何噁心蕭銑的時候,蕭銑本人卻還矇在鼓裡,渾不知已經被人提升了仇恨值等級,列爲了要對付的人。
前日所獻上的配合和親削弱突厥三策中,對付突厥固然是主要的目的,但是夾帶的私貨猶然不少,加上其中一些核心策略包括推廣在突厥飲茶的習俗,還需要義成公主配合才能實現。故而蕭銑運籌完備之後,這兩日少不得硬着頭皮找到表妹府上,把一些方略細則羅列精細、與表妹說知清楚,好讓表妹藉機轉交義成公主。
“……這些便是削弱突厥三策中,需要義成公主親自操辦的事宜了。只要辦成之後,突厥對我大隋的依賴,短時間內便會提升數分。若是沒什麼不明白的話,這份密函,還請表妹轉交給義成公主。”
表妹楊潔穎表情不喜不怒,看不出一絲波動,只是無神地說:“既然你如今已經改過,對朝廷大事如此上心了,爲何自己不親自去。”
“時機敏感,還是避人耳目的好——何況,此策略乃是爲了大隋,並非爲義成公主。此前你們嫌棄我藏着掖着,如今可不也改過了麼。”
“我是答應過那天晚上的事情不怪表哥,可是不等於你可以繼續往上撒鹽,時時刻刻提醒我那件事情已經發生了!你究竟懂不懂女人心?我也想做母妃那般不嫉妒的淑德女子,不想和鮮卑女子一般潑悍,可是你爲何不能體諒於我!”
楊潔穎扭頭掩飾自己垂淚的表情,緩了許久,才說道:“東西我給你帶到。但願你從今往後,真的如小姑勸誡地那般改過,而不是一時羞赧才熱血發作。”
“多謝郡主寬宏。”蕭銑尷尬地強笑了一下,也不好再說什麼,因爲他知道自己這一關已經算是揭過去了,有些意外,還是靠時間的冷處理解決最好。只不過將來若是再有惹表妹生氣的時候,少不得再被揪住這個罪證再數落一頓:“早就知道你們男人不是好東西,比如上次xxx……上上次xxxx……”
女人都是這個樣子的。
這一切,或許要到義成公主被嫁到突厥之後纔會結束。這就好比後世在婚戀市場上,未婚女子會對離異的男人有看法,但是往往不會對喪偶的男人有看法。離異了的另一半,還有回來的可能。喪偶的另一半,就永遠回不來了。沒有女人會浪費多少精力去嫉妒一個永遠回不來的對手,在古代婦道的壓制下,女人的嫉妒就更要斟酌着珍惜使用,更不會浪費在這些無意義的事情上。義成公主嫁到突厥雖然不能和死了相比,但是效果上也是差不多了,否則那一晚楊潔穎也不可能因爲同病相憐而猶豫着妥協了一下。
楊潔穎抹去淚水,神色複雜地看着手上的密函,叫了獨孤鳳,然後備車去了義成公主府。蕭銑目送楊潔穎離去,最後還是忍住了沒把手上另一張紙拿出來。
那是一幅用“宮商角徵羽”替代“12356”寫成的曲譜,內容則是來自於前世隨手記下的《菊花臺》,反正後世周某倫的中國風,都是出了名的只有“12356”五個音,要照搬到古譜上實在是毫無ps痕跡。
雖然這份曲譜非常適合蕭銑如今向義成公主謝罪的情境,但是很顯然,如果拿出來的話,只會觸怒了表妹。
蕭銑嘆息着離開晉王府,回到自己的府邸。可惜他離開的時候,絲毫沒有注意到有人一直在窺伺他的行蹤。雖然他本人的行蹤看不出什麼問題,但是如果聯繫到他一到晉王府後不久、南陽郡主便孤身去了義成公主府,有心人不難看出一些關聯。
“只要郡主暫時煩了你,你便等着被踢出京師去幹髒活吧。”xh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