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騎戰

上島以來黃石本來就徵用了些馬,出發前他又衝到了姚參將營裡要走了一批戰馬,並委婉謝絕了姚參將派兵的好意。離開覺華的時候黃石把統一指揮權交給了趙引弓,讓他做好接受傷兵的準備,此外黃石還要趙引弓預備人力準備協防野戰工事,雖然情況壞到這一步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可不防。

身後是舉着他旗幟的傳令兵,黃石手下的百餘名騎兵一字排開,以他爲中點排成了一個長蛇陣,他們跟在黃石身後緩緩催動坐騎,在不斷加速的過程中始終保持着這個隊形,直向遠處的一隊後金騎兵衝去。

“洪安通。”黃石頭也不回地叫了一聲。

“屬下在。”緊跟着黃石的內衛隊長立刻沉聲響應。

“章明河。”

“卑職在,緊隨於大人之後。”選鋒營營官單手挺着馬槊,也雄赳赳地高聲喊了一嗓子。

逃到寧遠城下的明軍大部分是騎兵,他們一邊繞城而跑,一邊拼命喊着讓城上開門,追過來的後金騎兵看上去並沒有多少,而且隊形也散亂開了,完全沒有做好交戰的準備。他們這樣亂哄哄地追逐着,一直等長生島的騎兵衝到近前纔有人注意到他們。

黃石緊緊繃着手肘,右臂握着長劍形成了一條直線,筆直地指向前方,胯下的坐騎跑起了興子來,風聲呼嘯着從頭盔兩側吹過,和密集的馬蹄聲混成一片。眼前的少量敵軍似乎有些躊躇不定,但不少後金騎兵仍然慢慢地集中了起來,放棄了追擊,展開了隊形。似乎是要和明軍對衝。

“建奴來不及了,他們反應得太遲了!”黃石在心中爲對手作出了判斷,他又奮力夾了夾馬腹,受到激勵的戰馬卯足了力氣向前方衝去。章明河、洪安通和其它的軍官也都緊跟在黃石地後面,用力踢着胯下的坐騎。也都比普通的內衛士兵們突出了至少一個坐騎位。

對面排列成陣的後金軍見明軍已經呼嘯而來,似乎也知道沒有更多的時間集中了,他們面對面地開始逆向加速,全都衝着明軍揮舞起了利刃。耳邊地風聲更響了,黃石很喜歡這種驅馳的感覺,他盯着不斷逼近的敵軍,目不斜視地又喊了起來:“洪安通、章明河,衝啊!”

“屬下遵命,大人。”

“卑職遵命,大人。”

左右側後幾乎同時響起了回聲。黃石隨手放下了面具,跟着又聽到兩聲大喊一前一後地響起:“殺建奴啊。”

“殺建奴啊。”

喊完之後兩人也放下了自己頭盔上的面具,響應聲迅速漫延過整條明軍戰線,東江軍全體士兵們每個人都使出吃奶的力氣喊了一聲:“殺建奴啊。”然後就落下了自己的面具,緊跟着身前的軍官們向對手衝去。

衝在最前面的黃石緊緊握着劍柄,上臂與水平面垂直。肘尖貼着頭盔指向蒼天。上臂用力地背到了身後,準備發出全力的一擊猛劈。

長生島的騎兵制式裝備是單手馬刀,除了拿着馬槊地章明河還有他的騎兵外,黃石身後的長生島官兵都做出了黃石一模一樣的動作。這個騎兵動作也是賀定遠建議的,刺殺雖然是最有殺傷力的手段,但賀定遠認爲在快速交錯地戰馬上很難準確完成這個動作。

過去在長生島地演練中,就是賀定遠本人對人的精確刺殺十次裡也做不到四次,所以他極力鼓吹刀劈纔是騎兵交鋒的利器。賀定遠認爲刀劈的命中率至少比槍刺要高上三、四倍,起碼他本人幾乎是百發百中。而且憑藉錯馬那一刻的力量,刀劈也有致死、致殘的威力,起碼可以讓對手立刻喪失戰鬥能力,所以與其追求用槍把人扎個對穿,還不如用刀劈來得實惠。

賀定遠的這個評價和長生島的統計數字也差不多。大部分騎兵在高速運動中的刀劈命中率都是槍刺命中率地三倍以上。而且用槍的另一個壞處是:相對實戰經驗較少的長生島官兵,面對生死考驗的時候。可能會比後金軍更沉不住氣、更冒失地過早刺出手中的槍,這會進一步降低長生島騎兵本來就不高地武器命中率。

而黃石的建軍思想就是訓練出大量廉價地、可持續消耗的戰士,而不是少數技驚天人的精銳。既然賀定遠的刺人命中率都達不到四成,那黃石就把長生島騎兵的訓練目標定在刀劈能達到五成左右的水平,這樣只要對手的軍隊不都是賀定遠這種級數的猛將,長生島的交換比就不會怎麼賠,而如果對手都是賀定遠這種級數的戰士……那就算交換比賠了又有什麼吃虧的?

比較大的問題是槍刺戰馬的命中率比較高,不過這個也不怕,只要對手不刺人,騎兵就有一次砍他頭的機會,怎麼算也不賠本。平時黃石也經常在訓練場上騎着馬砍稻草人的腦袋,雖然他訓練得不像普通士

兵那麼刻苦,不過這麼久下來,黃石自信騎馬砍人腦殼的命中率沒有五成也有四成了。

兩隊騎兵線飛速地接近着,對面的敵手拿着各自趁手的兵器,衝在最前面的黃石屏住呼吸,緊緊盯着對手手中的那根騎兵長矛。近了,更近了,只見那根長矛的矛尖一閃,遠在黃石有機會揮刀前就當胸刺來。黃石向外一側身躲開了這一擊,跟着就大吼了一聲,同時一劍揮去,但騎兵長矛從胸前劃過時,他和對手的距離過遠了,黃石的長劍在空中徒勞地畫了一個大弧。

“不爽,真不爽。”黃石憤怒地猛拉繮繩,讓戰馬嘶鳴着從急奔中快速減緩下來,剛纔那卯足力氣掄圓了的一劍落空,讓他胸中氣血翻騰,手臂感覺空蕩蕩的差點甩脫了臼。他撥轉馬頭的同時。一邊急匆匆地叫着:“掉頭,快掉頭。”一面就又再次加速,向對手衝去。

黃石周圍的騎兵也都撥轉馬頭跟了上來,幾個武器脫手地官兵也都拔出備用的馬刀,再次大聲吶喊着把利刃揮舞到腦後。剛纔的交鋒讓十個左右東江官兵落馬。但對手的六十多人中也有二、三成的人掉下馬來。明軍和後金軍中有幾個落地地已經爬了起來,開始用備用的武器交手廝打起來。

黃石拼命催促着胯下坐騎加速奔跑,騎兵對衝的時候誰速度慢誰就更容易被砍中,他明白這個道理,對面的敵軍也明白,剩下的四十幾個後金騎兵也已經轉頭過來,勇敢地又向人多勢衆的明軍迎了上來。

黃石縱馬迎擊的時候,手中的劍在空中虛劈了幾下,示意身後的部隊排成雙層隊形,現在他深刻地體會到:比起插在地上不動的稻草人。騎馬地敵人還是要難砍一些的。死命地踢了馬腹幾腳,黃石用力地把右臂和長劍在空中掄了幾個大圈才背到了腦後,這次緊緊盯住對面敵手的時候,黃石甚至忘了確認一下自己的部下有沒有及時跟上。

又是剛纔那個敵兵在自己的對面,黃石雙眼鎖住那微微顫動的矛尖,上身保持着一動不動地姿態。把劍或者馬刀在後腦位置儲力也是長生島地騎兵規範動作之一。本來賀定遠是主張不拘一格。怎麼習慣怎麼來的,但黃石不以爲然,因爲他沒有足夠的時間去訓練騎兵。

所以長生島每次訓練或者軍事演習後都會把結果詳細記錄下來,統計各種姿勢的命中率並加以分析,最後發現對於長生島現有的平均水平來說,在真人對抗訓練中這種姿勢的命中率最高。開始黃石和參謀軍官也搞不清楚爲什麼這種動作效果好,但還是下令推廣了,後來軍事演習進行得多了,黃石他們才發現原因:因爲這樣騎兵就沒有機會用馬刀去格擋對方的攻擊了。不然面對刺過來的長槍時,不管是不是會被刺到,騎士總是本能地想用馬刀去格擋,從而降低了攻擊效果。

“我們長生島的戰術手段,一向強調勇敢精神和進攻主義。無論什麼兵種都要有孤注一擲地抵近攻擊決心,這種兼顧兇猛和準確的作戰是最受我們推崇的作戰模式……”黃石在心裡默唸着這些話。這次對面的那支騎矛一直沒有動,黃石也一直沒有躲……馬上,馬上就可以揮刀了……終於,在這一瞬間那矛尖斗然一震,快捷無比地紮了過來。

這時黃石的目光已經開始向上移動了,他全憑本能地一閃,在兩人錯鐙前地那一剎那,黃石手中的長劍也奮力地揮了出去。這次兩人靠得很近,劍光一閃就籠罩在了那後金兵地頭盔上,那後金兵已經來不及收回騎矛了,所以人就拼命向前趴去。

雙馬一錯而過,黃石看見自己的長劍在對手的頭盔上一挨,接着手上就傳來重重的粘滯感,急衝的馬力差點把劍帶飛。“好!”黃石大叫了一聲,錯馬而過後,黃石用力拉繮的同時,把長劍豎在眼前,眯着眼看着從上面滾落而下的一滴滴鮮血。

“刺激,刺激,真爽啊。”劍身上的血跡讓黃石哈哈大笑起來,剛纔兩次和死神錯身而過的瞬間,他都感覺心中一寒,全身汗毛也都緊張得倒豎。這次用劍揮中目標後,胸中頓時就是如釋重負的一鬆,好像快溺死的人猛然透出一口大氣那麼痛快。

今天凌晨聽說關寧軍又闖禍了以後,黃石在第一時間的驚愕後,發現自己心底竟然有隱隱的欣喜。自從上覺華島以來,雖然黃石爲了大局一次次委曲求全,但這絕對不代表他很滿意扮演這種角色。從長生島的利益講,黃石不希望這幾個花了好大代價才維繫下來的將領們出事,但從感情上講,黃石又很希望這幾個二百五能出點醜、丟人。

還有就是昨天,一個被他救過兩次的小女人給他臉色看不說,自己的護衛官也舉着大義的帽子來觸自己的黴頭。黃石自認爲不是流氓,他不打算去和一個小女人計較,他地護衛官忠心

耿耿,於公於私他也不能找洪安通的麻煩。所以他勉強把怒火壓了下去。剛纔黃石看到寧遠城外後金軍陣形散亂時,他心裡的那份激動真是怎麼形容也不爲過——可算是找到一堆能痛打出氣的雜種了,我一定要把你們扁到爆!

勒定馬後,黃石一甩手中的長劍,就猛地調回頭來。這次明軍又有十個人左右掉下了馬去。可後金兵卻有一多半都被打下了馬。再一次交手,明軍仗着人多形成了兩層佈置,後金軍和第一排交手後,還沒有調節好身姿就要面對第二批馬刀,而後排地明軍騎士不但因爲無須防備後金兵的反擊而可以全力進攻,更因爲後金軍大多處於舊力才盡的狀態,導致第二排明軍的攻擊命中率也提高了。

那六十多名後金騎兵現在還剩下不到二十人,他們這次也不調頭了,而是扔下了落馬的同伴飛速逃離戰場。黃石領着剩下的騎兵重新跑動起來,掠過在地面上交戰的一夥人身旁時。黃石輕鬆地做了一個直劈,就和往日砍稻草人一樣的簡單,手中的長劍砍在一個背衝着他的後金士兵後腦上,馬匹衝過後黃石把長劍收回胸前看結果,這次劍刃上不僅染上了新鮮地血跡,更有些乳白色的漿水。

十幾個後金殘兵頭也不回地絕塵而去。站在地面上的那幾個則在轉眼間就被明軍殺了個精光。黃石的衛隊捉住了不少無人的馬匹,有些明軍官兵是因爲馬匹受傷而跌落的,其中幾個沒有受到什麼傷,他們從友軍手中接過戰馬地繮繩,又重新加入了部隊。

“黃軍門,黃軍門!”

這隊後金軍逃走後,黃石立刻就聽見遠處傳來了一陣大呼小叫聲,接着就有一大批明軍向他地旗號這裡涌了過來,爲首的一員戰將披頭散髮。樣子狼狽不堪,嘴裡猶自呼喊着:“黃軍門救命之恩,末將沒齒不忘。”

黃石聞言定睛一看,那人不是金冠又是何人?在今天以前,金參將一共上過兩次戰場。第一次是耀州之戰,他夥同周守廉、姚與賢一起扔下李承先和魯之甲跑了。第二次就是上次的覺華之戰。他細心看了黃石那仗後覺得東江軍也沒啥了不起的,鰲拜一夥兒辛苦爬了很久懸崖,也沒鬧出什麼動靜就被金參將輕鬆打死了,這更讓他覺得自己以前是高看建奴了。

他們幾個昨天私下商議的時候,覺得反正都不是五品以下的官員,黃石拿他們基本沒轍。就算黃石堅持要彈劾他們,只要能搶在這之前打個勝仗,那就什麼都結了,所以就定計去騙東江軍的火銃。

灌醉了章明河騙走了他的火銃後,金參將他們覺得黃石既然能靠千餘火鐃打七個旗加蒙古人,那他們三百火銃加自己的那幾千三眼,收拾些斷後地後金兵還是不成問題的。今天他們本打算仿效黃石那天的方法,用火銃齊射來驚馬,然後亂射一氣把後金軍轟殺到渣。

他們也確實幸運,只遇上了一個旗,這良好的開始讓金參將一夥兒很高興。可是不幸的事情緊跟着就發生了,也不知道哪個狗才在纔看見後金軍靠上來地時候就放了一槍,接着全軍就炸了窩一樣地把所有的火鐃都打出去了。借來地火鐃因爲添藥的問題,似乎威力也沒有完全發揮出來,好像還有人把它當作了大號霰彈槍使,往裡面塞了不少小彈丸。

結果火銃的硝煙還沒有散盡,後金的騎兵就殺到了眼前,金參將糊里糊塗地就敗下陣來,等他腦子清醒一些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繞着寧遠堡跑圈了。

黃石衝着金冠微微一笑:“金將軍沒事吧?可曾受傷?”

“沒有,沒有,多謝黃軍門關心,末將一切都好。”這話倒也不是客套,本來這些日子金冠身體一直很不舒服,但大功就在眼前,他一直拼死支撐。今天金冠和友軍一起出擊前,身體不適得幾次差點倒下。但沒想到圍着寧遠堡跑了兩圈,連驚帶嚇出了一身大汗後,金冠滿身的病痛都不翼而飛了,現在他的感覺就像是年輕了二十歲一樣。

“胡參將還在前面!”金冠身邊還有一起逃來的近千騎兵,而逃了一半的時候,胡一寧就不見了。

少部分後金武士當場戰死,落馬的全部四十二個後金兵最後都變成了死屍,而明軍只死了八個人,十一個重傷失去作戰能力的人也被扶上了馬,黃石讓金冠派些人把他們送回覺華。

“沒問題,包在末將身上,黃軍門你就放心吧!”

金冠把胸脯拍得震天響的同時,銜尾追擊他們的後金騎兵在不遠處集結了起來,金冠重重地冷哼了一聲,躍馬疾馳到黃石身前,揮舞着拳頭衝着後金軍所在的山頭大喝起來:

“建奴!可是來送死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