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窮鼠

今天這兩個一直追擊到寧遠堡前的後金牛錄本也是抱着佔便宜的心態來的,犧牲幾個人如果能換回一大批人頭和裝備的話,牛錄們還是很願意幹的。但硬啃長生島的人馬實在沒有什麼好處,除非……後金牛錄回頭望了一眼背後的旗幟,除非能砍下黃石的人頭,否則賞賜絕對比不上損失。

不過這牛錄也知道自己這是癡心妄想,真回頭去殺黃石,就算有命掙還不知道有沒有命花呢,他現在也只有快馬加鞭,希望能儘快擺脫背後的追兵。只可惜他們這羣后金軍是長途追擊而來,剛纔又一直和金參將他們圍着寧遠繞圈子,現在從獵人變成獵物後,他們的馬力已經不足以保證他們安全脫逃了。

才繞過了小半個寧遠堡,就有更多馬力將盡的後金騎兵開始掉隊了,已經有好幾個人的坐騎因爲耗盡體力而摔倒,人也被明軍追上砍死。所以後來那些掉隊的士兵爲了擺脫追兵,有不少都向外跑開,希望大部隊能引走長生軍的主要注意力。

黃石一行仗着人多,每次看見有掉隊的後金士兵試圖向外逃開時,黃石都會揮劍示意給身後的部下,讓兩倍於他們的長生島騎兵脫隊前去追擊,本隊則緊緊咬在後金牛錄主隊屁股後,不依不饒地堅持追擊下去。

黃石眼前的幾個後金士兵和他的距離不斷地拉近,他又用力地踢了踢馬,讓這個縮短距離的過程變得再快一點兒。最靠近黃石的那個後金士兵竟然還沒有扔掉他的釘槍,現在他一邊單手控繮,一邊半扭着頭把釘槍向後扎過來。臉上是一片困獸猶鬥的絕望神情。

後金兵使用地單手釘槍一般都做得很長,這主要是爲了平衡兩端的重量,打仗的時候因爲太沉所以只能握在槍桿中段,還必須要挾在腋下才能保持水平。一般來說,四米釘槍的攻擊範圍大概相當於兩米五的馬■或騎矛。不過由於馬■和騎矛都是雙手持武器,所以刺殺起來也更靈活。當然,後兩者地製造工藝更復雜,也更昂貴。

因爲釘槍很難調整刺殺方向,所以以往黃石並不看好它的騎戰效果。但現在他發現這東西用來阻止追擊還是很不錯的,起碼對手中只有一把劍的黃石就很有威脅。他進入了那個敵兵的左後側攻擊位置已經有一會兒了,但幾次嘗試攻擊都被釘槍阻擾,沒能成功地靠上去砍人。

“你有本事,算我玩不起好了。”黃石從腰中把手銃摸了出來,這種新式武器的威力還不算太大。大約和步弓差不多。手鐃的攻擊範圍雖然不小,但騎在劇烈顛簸的馬背上,超出二十米就天知道會打到哪裡去。

剛纔騎戰的時候,二十米的距離對於錯馬交鋒地兩人來說也就是一秒的事情,黃石自然不能用這個東西,而且馬速就是安全的保證。黃石更不敢爲了提高準頭而降低馬速去挨砍。再說。在高速奔馳的馬背上射擊一個高速目標,黃石覺得自己的射擊水平還遠遠做不到這一點,現在這種追擊戰的時候,用手銃看起來倒是正好。

不過火繩槍地主要問題就是麻煩,收拾好手銃後黃石還需要用火石給引繩點火,他雙手放繮準備火銃,馬速也因此慢下來了不少。就在他正忙着點燃火繩地時候,突然聽到斜刺裡傳來一聲大吼,身後章明河拍馬插到黃石馬前。搶到了左側後的攻擊位置後,他一槊就把那個敵兵捅了下來。

今天章明河的心情很不好。按理說他幾年前就已經成名了,早早就以馬術精良而聞名選鋒營,被章肥貓將軍選拔爲家丁後,全營上下更都把他看作是選鋒營的千里駒。認爲他前途不可限量。章肥貓在南關之戰中陣亡後,章明河不負衆望地成爲了新一任選鋒營領導。這個時候他也纔不過二十歲出頭而已。

但從此以後章明河過得就一天不如一天,除了章觀水那幾個老弟兄以外,營裡營外對他服氣的沒有幾個,要不是黃石一直給他撐腰,章明河自知早就混不下去了。復州之戰選鋒營更把臉都丟到姥姥家去了,章明河一咬牙就放棄了自己的獨立自主權,投身長生島成爲黃石的旗下部屬。賀定遠一直是他心裡的榜樣,章明河希望能憑藉自己的忠誠和武勇成爲賀定遠那樣地人物。

黃石待他也確實不錯,章明河好歹也是長生島體系裡的第一個營官。這次覺華之戰選鋒營的兩個隊表現得很勇敢,雖然章明河對這個營的權利和影響已經很小了,但這戰功畢竟也要算在他頭上一份啊。

想到自己的果斷決策和錦繡地前程,章明河原本心裡挺高興。沒想到昨天被金冠他們一奉承,忍不住多喝了兩杯,竟然闖出來這麼大的禍。今天早上出擊地時候,章明河特意挑了一根丈許的馬槊跟着黃石來打仗,滿心要多捅死兩個後金兵出出氣。

人生總是急什麼就不來什麼,剛纔對衝的兩陣中章明河一個人也沒能捅着,這讓他滿腔的怒火無處發泄,而且燃燒得更加旺盛。見到黃石磨磨蹭蹭的一直沒捅死那個後金兵,章明河再也按耐不住,躍馬搶到了黃石身前就是一槊,命中後他心中的快慰真是難以言傳。

前面的另一個後金兵自知逃不掉了,就掏出騎弓想射箭傷敵,章明河緊盯着那人的動作,等後金兵雙手放開準備射箭的時候,章明河趁着他馬速稍緩,又是一聲大吼挺槊扎去,正中那後金兵的肋下……

後金軍風捲殘雲般地撲向寧遠北門,踏上官道後就捨命向北奔逃,他們前腳纔剛剛從北門城樓前衝過,後腳黃石一夥兒就殺將了過來,現在雙方已經靠得非常近了。剛纔黃石看到這支追兵不多而且隊形沒有章法後。他本打算擊退追兵救出那些關寧將領。聽說胡一寧掉隊後,他想着的也不過是驅逐敵兵,然後再搜索一番來路,看看能不能把胡參將找出來。

可是一旦看到敵兵在面前落荒而逃,體內原始的追獵本能就復甦過來了。黃石和他的部下們都變得越來越興奮,緊緊向着逃敵追趕上去。他們刀劍不斷地揮動着,更多的鮮血隨之噴灑而出,長生島一行人不斷髮出興奮地喊叫聲,拼命催促戰馬前行。

眼看敵兵就在自己眼前二、三百米落荒而逃,而且人也越來越少,興奮不已的黃石又狠狠踢了踢坐騎,此時他胯下的戰馬奮力昂首,加速向前追去。

那個後金牛錄看着身邊不斷減少的同伴,真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他又一次回頭看了看後面地追兵,有些吃驚地突然發現緊跟在後面的追兵原來也沒有多少了,以這個牛錄的經驗來看,這些追兵騰起的煙塵看上去也就還有三十個人左右。

緊追不捨的黃石、章明河等人一直顧不得往後看,他們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敵人,滿心都指望着能快點追上前去再多砍死幾個。但事實上和不斷掉隊的後金軍一樣。東江軍也有些人的馬力將盡。就慢慢地落在了後面。而每次有零散後金軍脫隊逃散時,黃石都會分出兩倍於逃兵的兵力去追擊,所以漸漸的他們也就不存在什麼兵力優勢了。

眼看着後金軍突然奔下官道繞起了圈子,黃石不禁大笑三聲:“這是狗急跳牆了麼?”他長劍一揮,就帶着部下直趨而前,跟在後金軍背後繞了兩個圈。

前面敵軍地馬隊竄上了一個山丘,跟着就紛紛消失在山坡後,黃石攆着敵軍的尾巴追上山坡,第一個躍上土丘的最高峰。在第一眼看到山坡背後敵軍部署時。黃石前傾的身體本能地後仰了一下,前指的長劍也猛地一個回縮,似乎是要做出一個止步的命令。

……

那個後金牛錄本來只是心疼自己損失地人馬,但看到追兵不過三十個人左右時,他就又動起了狙擊黃石地念頭。他身邊的人已經只剩下四十個了。而且照這個架勢跑下去,至少還要再丟一半給明軍。

兵法上所謂的“窮寇勿迫”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反正逃跑也是死,那個後金牛錄就發狠要決一死戰了。如果能殺了黃石,那他無論損失多少人馬,旗裡和汗王都肯定會給他補齊的。後金牛錄也沒有把握說自己的坐騎一定有充足的體力讓自己逃掉,反正都是一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總比掉隊然後被窩窩囊囊地砍死,像現在這樣被黃石一刀一刀地割肉好一些。

所以他帶領部隊逃下官道,直奔路邊的丘陵地帶而去。這時他抱着一絲僥倖心理,希望黃石看見地形複雜就能放過他。但後金牛錄地希望又一次落空了,東江軍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眼前的危險,也跟着衝下官道,一直追逐着他們馳入了丘陵中。

這樣後金牛錄最後下定了魚死網破的決心,他一眼就相中了這個較高的丘陵,帶頭衝過山坡後,他立刻拉住了馬匹,第一個跳下馬開始準備伏擊。他身後的奴才們雖然還有些驚慌,但一看這個架勢也就明白了主子地打算,也紛紛扯住坐騎,以最快的速度拉起一條防線。

最後幾個後金兵逃過山丘最高點時,已經有二十多個後金武士在後坡地伏擊線上站穩了,後金牛錄正急速地給他們下達着命令。這批後金士兵把馬橫過來構成簡易的野戰工事,最早停下來的幾個人還取下了馬背上的厚毛氈,擋在身前當作盾牌。

馬匹拉成的防線中央,十個後金士兵拿起了鐵胎步弓,已經把弓弦拉成了滿月狀。他們才做好這個準備,黃石就一馬當先從山頂上躍了出來,後金牛錄看得真切,手臂奮力向着他一指,口中大喝一聲:“放箭!”

……

躍過山丘最高線時,黃石人在半空已經看到後坡山腳處的敵陣,看到那些在二十

指着自己的弓箭後,黃石先是本能地往後一仰,跟着就急忙向左一扯繮繩。同時人已經縮身倒向了坐騎的左腹。他這猛烈的一扯幾乎把籠頭從馬頭上拽下來,馬匹地脖子生生被他向左拉成一個大弧,這個時候一排利箭已經呼嘯着激射而來,黃石右腿脫鐙向左倒去的時候,先後看見兩支箭從頭頂劃過。坐騎也發出了痛苦的哀鳴聲。

馬匹前胸一下子中了四箭,馬頸上也中了兩箭,在它軟倒在地上之前,黃石已經雙腿脫鐙,狼狽地屁股落地滾了出去。在拼命閃開以免被坐騎壓住的時候,黃石的心裡只來地及轉過一個念頭:“等我有錢了,一定要給馬配上胸鎧和頸鎧。”

……

後金牛錄看見黃石跌下馬後,急忙催促弓箭手上弦,他們即將再次拉開弓的時候,明軍的後隊已經衝到了眼前。射出的十支箭又放倒了兩個明軍騎手。明軍的戰馬不肯往後金軍用馬拉出來的防線上撞,它們自動馱着騎手從兩翼繞行,最外圍的兩個後金兵和明軍騎兵的交鋒結果打成了一比一平:一個明軍被後金軍的釘槍戳下了馬,而另一個被飛馳而過的明軍一刀劈開了腦殼。

後金牛錄立刻安排自己地一半騎兵纏住明軍的騎兵。他知道明軍將會變得越來越多,黃石的上百部下很快就會統統趕來。他唯一的機會就是在這之前殺了黃石,然後寄希望敵軍會士氣崩潰而退。這也是這幾十個後金士兵唯一生還的機會。

三十餘個明軍騎兵瞬間就衝過去了二十個。還有幾個已經跳下了馬,聚集到了黃石落地的地方。後金牛錄知道活命地機會轉瞬即逝,他當機立斷喝令部衆衝鋒,跟着也推開身前地馬匹,揮舞着一柄大斧向黃石的位置撲去。

……

黃石落馬後手腳並用地退開了兩步,他右胸和右大腿前外側各中了一箭,不過這兩箭都沒有構成傷害。盔甲前方的防禦能力本來就很強,平均厚度大概是背部鎧甲的兩、三倍,而右胸位置也正是全身鎧甲最厚的地方之一。擊中那裡的箭根本就沒有能擊穿他的山文鎧。

其實將軍鎧的大腿甲也是重要護甲之一,黃石覺得也差不多有一毫米厚,但這箭或許是距離太近了,它竟然能把山文甲片擊得深深內陷,箭頭也直嵌入盔甲中。黃石左手用力一扯把它抽了出來。他急速地掃了一眼箭頭——還好,上面並沒有血。魏公公精挑細選的盔甲果然質量不錯。

後金兵衝過來地時候,黃石已經站起了身,他用力把箭扔到了一邊,跟着就拔出了腰間的長匕首。黃石看着前方山腳下伏擊自己的後金官兵,右手把長劍輕鬆地轉了一個圈,緩緩停在胸前斜指前方,嘴裡吐出了一句冷冰冰的話:“來的好!果然是窮鼠噬貓,狗急跳牆。”

在遇到這個小伏擊之前,黃石本來已經發泄得不錯了,這些日子積累地怨氣也被追獵的喜悅沖刷去了大半。等到被射了兩箭、掉下坐騎、又狼狽地在地上滾了兩滾後,黃石頓感胸中地怒火已然在熊熊燃燒,幾乎就要從嗓子裡噴發而出。

在敵軍開始衝鋒以前,黃石雙手握住了長劍,人也跨步在地上穩穩站定,還有餘暇左右搖了搖脖子,擺好了攻擊的架勢,眼睛睨着下面的後金武士們,心裡盡是蔑視和不屑:“蠻族,蠻族,你們沒有文化、沒有創造、沒有藝術、沒有歷史,連祖宗都沒有、連祖宗都還要到處亂認……真是什麼都沒有啊……就只能顯擺你們殺人、搶劫和毀滅文明的本事……水戰不行比陸戰、遠戰不行比近戰、今天馬戰你們又輸了,難道還想靠步戰來挽回面子麼?”

黃石盯着眼前衝近的生死大敵,在掄動長劍的同時大罵道:“韃子們還有什麼本事麼?都儘管拿出來吧!爺爺就在這裡等着看呢。”

面對撲上來的是一個兇猛的大漢,把手裡的長柄斧頭舞得虎虎生威,黃石雙手握劍架住了他的一個凌空下撩。

跟着又是一個快逾奔雷的下撩襲來,黃石再次用力一架,只感到一陣大力涌來,人被向後衝得退了一步,手中的劍也脫手而去。敵人顯然也是拼盡了全力,撩起的長斧劃過了一個大圈,令他站立不穩,身體隨着往側面旋轉。

天啓賜下尚方寶劍的時候囑咐黃石要時刻帶在身旁,但吳穆和其它不少人都認爲還是不要執行這個命令爲好,吳穆曾勸說黃石應該像其他人那樣把尚方寶劍供起來纔是最妥帖的辦法,不過黃石卻感覺天啓的話是認真的。

黃石退了一步站穩腳,握住腰間的劍柄猛地用力一抽……天子劍已然脫鞘而出,晶瑩劍體上流動的寒光就好似一汪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