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

此刻大批清軍蜂擁衝過吊橋,與漢軍刀盾兵接觸肉搏,一下撕開了數條大口子,在城上城下的雙重打擊下,出乎林風的意料,幾乎全由新兵組成的刀盾兵奇蹟般的沒有立即崩潰,不知道是初出茅廬不怕虎,還是現在還沒緩過勁來想到逃命,排頭的士兵居然吶喊着和清兵展開了肉搏戰,看得原本對他們期望不高的林風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這支盾牌兵原本就傷亡很大,現在居然還能頂住肉搏戰的衝擊?後世的軍史家們不是說這時代的軍隊很容易崩潰麼?!

後世的先進理論馬上得到了驗證,就在刀盾兵勇敢的投入肉搏戰的時候,原本在搞土石立方作業的士兵立即發生了動搖,隨即潰散,這些士兵只是臨時客串一下建築工,現在手無寸鐵,實在是沒辦法不逃。然而糟糕的是他們的動搖潰敗立即影起了刀盾兵的混亂,讓清軍的士氣更加高漲,未過片刻,刀盾兵也立即崩潰,大隊敗兵驚惶失措朝後方的漢軍大隊逃去。

這回真正露臉的是那個瑞典國的陸軍中尉,眼看前方的刀盾兵已經全線崩潰,火槍營也立即騷動起來,原本的細密有致的排槍射擊此刻也顯得音律不齊,林風這時冷靜下來,站在後方遠遠的看着這支將要崩潰的部隊。他已經豁出去了,死光了拉倒,就算當交學費了。

瑞克喘着粗氣,帶着幾個親兵從隊伍的這頭跑到那頭,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國話大聲地給自己的士兵鼓氣,對身邊滾滾潰逃的敗兵恍若未見,然而他的努力似乎並沒有起到什麼效果,實際上這兩營火槍部隊並不是他訓練出來的士兵,在這裡他並沒有什麼部隊主官的威信,很快,當清軍接近的時候火槍營終於有士兵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懼,扔下火槍就望後跑,帶動着隊形一片混亂,這時瑞克立即一槍將他打倒,隨即抽出佩劍將中槍倒地的士兵捅了個對穿。林風遠遠的看着,只見瑞克轉身手舞足蹈大喊大叫,也不知道在喊些什麼,在他的喊叫下,兩個營的營長率領下級軍官立即跑了出來,拳打腳踢把自己的士兵踢了回去,重新整合了隊形。

林風呆了一呆,忽然想起,這兩營的許多軍官好像就是出身於瑞克的種子連,難道他還有這麼大的號召力?!

未及細思,清軍混合着敗兵已經衝殺了過來,火槍營立即平端槍口連續齊射,最先中彈的是逃亡的漢軍士兵,火槍營冷酷無情的對剛纔的戰友開火,槍聲如炒豆子般重新響起,刀盾兵們張大着嘴巴,不能置信的看着硝煙瀰漫的火槍大陣,緩緩倒地,隨即被後續的人流踩得血肉模糊。

清軍稍稍一愣,隨即吶喊着發動了衝鋒,站在高處的一衆將領臉色鐵青,現在衝殺出來的清軍至少有數千人,洶涌的人潮如螻蟻般悍不畏死的蜂擁而至,士氣高漲之極,而城頭上的守軍亦集中了射擊武器,全力攻擊唯一保存建制的火槍營。在弩箭的攻擊下,火槍營不住的有士兵倒下。

火槍兵的威力在這個時候終於完全顯示出來,隨着連環不斷的集中射擊,衝在最前面的清軍成片成片的倒了下來,火槍彈的威力雖然不大,但在這種情況下一旦倒下便立即就被人流踩死,絕無重新站起來的機會,咆哮許久的清軍在密集火力的打擊下居然遲遲不能衝到近處,而他們的大量死傷給予了火槍兵們巨大的勇氣,軍心漸漸鎮定下來,他們在瑞克的指揮下,一列一列的交替掩護着緩緩後撤,不慌不忙有條不紊,看着遠處的戰爭表演,有些原本頗爲鄙視瑞克訓練方法的將領此刻終於恍然大悟,原來火槍營花費數月時間拼死訓練的隊列原來不完全是爲了追求好看,居然還有這麼大的用處。

火槍營逐漸脫離了城牆上射擊武器的射程,不再後退,此刻清軍已經陷入了一種斯抵竭裡的狀態中,在前面指揮的清軍將官彷彿不能接受這個結果似的,完全喪失了理智,拼命驅趕着自己的士兵發動衝鋒,一次次傷亡慘重而且徒勞無功。

當清軍的指揮官試圖依靠兵力優勢從火槍營兩翼迂迴包抄的時候,後方的劉老四終於從目瞪口呆的狀態中清醒過來,立即做出了反應,開玩笑,當着數萬漢軍的面搞這套,真當自己是死人了,劉老四的前部立投入戰場,從火槍營的兩翼迎擊清軍。

“叮……叮……”不知道是種什麼樣的金屬在敲,清軍部隊立即停下腳步,緩緩後撤,看上去隊形整齊,退而不亂。林風微微一笑,這支清軍的確稱得上訓練有素了,不過這種撤法面對火槍營那是鐵定要吃大虧的。

果然,清軍緩慢的戰術動作立即引起了瑞克的注意,火槍營緩緩前進,始終咬住了清軍殿後的隊伍,不住的齊射,終於逼得清軍狼狽的大步奔逃,直到接近城牆弩箭的射程時才停止了追擊。

清軍最後一名士兵逃入了城門,大門緩緩合上,火槍營也只剩七百餘人,只見此時瑞克大聲發令,士氣高漲的火槍兵們大步轉身,步伐整齊的朝己方大營走來,這時漢軍的火炮和大鼓同時停了下來,一時之間只聽見那數百人整齊的腳步聲,走在最前面的瑞克按捺不住心中的得意,忽然一把抽出細長的佩劍,優雅的對山岡的林風行了一個騎士禮。數萬漢軍鴉雀無聲,幾萬雙眼睛呆呆的看着瑞克那怪異卻偏生悅目非常的姿勢。寂靜良久,大軍忽然毫無徵兆的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喝彩,數萬人齊聲歡呼,彷彿是打了一個大勝仗似的,鼓聲重新響起,這回卻是得勝調。

林風苦笑一聲,轉眼朝天津城頭上望去,清軍顯得有些氣餒,和那些歡呼雀躍的士兵們不同,他和他身後的將領們卻都知道,這回是個敗仗,不過瑞克的火槍營表現得太也精彩,作爲掩護兵種最後居然搶了主角的風頭,在兵敗的最後一刻上演了大逆轉,眼下也不得不讓瑞克出這個風頭。

林風嘆了口氣,隨即神色肅然,鄭重的對瑞克舉手還禮,輕磕馬腹,如風一般從山岡上衝了下來,親自迎接雖敗尤榮的火槍兵。衝到近處,他跳下馬來,挽着瑞克的手,和他並肩而行,毫不客氣的和他一起接受歡呼,臉上微笑連連,口中卻壓低了聲音,用英語對瑞克說道,“你開始對他們說了些什麼?!”

瑞克愕然,“什麼時候?我……說了什麼?”

“就是開始快要潰敗的時候——你殺死那名逃兵的之後,你對那些軍官和士兵們說了什麼?!”林風不易覺察的皺了皺眉頭,和藹而耐心的解釋道。

“哦!”瑞克露出得意的神色,“我當時對軍官們說,我們已經謀殺了……那個……那個康什麼的……陛下,敵人是絕對不會赦免我們的,而沒有戰鬥就逃跑的話,同樣也不會得到將軍閣下的寬恕,而且我們在北京還有家屬……總之我們是沒有別的選擇的……所以我們只能……那個戰鬥到死。”瑞克使用的是漢語,結巴結巴的道。

“原來如此!”林風釋然,他有些內疚的拍了拍瑞克的肩膀,忽然心中一動,立即跳上了戰馬,奔到了高處,大聲發令,命令各營在山岡下集結。

“弟兄們……”很不幸,第一聲吆喝就有點失聲,聽上去有點象電影裡的反派,林風尷尬的捏了捏自己的嗓子,氣運丹田,鼓足中氣,青筋暴漲的大喝道,“剛纔咱們打贏了清兵,是因爲火槍營的弟兄們象個爺們,沒有逃跑,所以,本帥今天就不能不賞!……”

迎着火槍營士兵期盼的目光,林風大聲叫道,“火槍營的弟兄,每人賞銀十兩——”他拖長了聲調,眼見士兵們微微有些失望,立即道,“另加田地十畝,耕牛一頭,十年之內,賦稅減半……”

“……萬歲……大帥萬歲!!”

林風擺了擺手,壓下了士兵的歡呼,“死了的弟兄,我林風絕不虧待,每人撫卹白銀五十兩,賜田三十畝,耕牛一頭,咱們今天就把規矩定下來,以後漢軍陣亡撫卹,就按這個例——我這裡把話說直,當兵打仗,流血賣命,就是大帥我也不敢說保你不死,但凡是彆着腦袋跟着我乾的弟兄,家裡老的小都得有個譜,我姓林的吐口唾沫立口釘,今天老子就把話撂這兒——老子不敢保你們個個都不死,但敢保死了的弟兄能閉眼,這裡幾萬兄弟都聽着,咱們往後看,這話不兌現我姓林的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大軍默然半晌,忽然齊聲歡呼道,“大帥萬歲……萬歲!……”相較前次,這次的歡呼聲更加猛烈,也似乎更加整齊誠摯。

歡呼過後,林風微微一笑,“……所以我現在跟大夥提個醒,有些弟兄當兵的時候就爲圖口飯吃,籍貫家屬沒有在咱這裡登記造冊,到時候找不到人,只怨你自己吃屎找不到茅房,可別他媽說大帥我虧待你們!”

“哈哈……”士兵們鬨然大笑。

笑聲慢慢平歇下來,林風忽然斂起笑容,臉色再變,森然道,“可打仗有打仗的規矩,剛纔有人貪生怕死,讓清軍揀了便宜,讓別的弟兄白白丟了性命,我也不能不管!”他猛的扭過頭來,大喝道,“劉老四——”

“在……標下在!”劉老四怔了一怔,急忙應道。

“把剛纔帶頭逃跑的軍官都給本帥捆起來!”

一聲令下,幾十個還沒反應過來的倒黴蛋瞬間就被拉了出來,捆得結結實實扔在地上,他們惶恐畏懼的看了看滿臉獰笑的林風,不知所措的連連磕頭求饒。“大帥饒命……大帥饒命,卑職再也不敢了……”

“饒命?!他媽的,知道老子爲什麼只找官不找兵麼?!”林風冷笑數聲,指着那些噤若寒蟬的逃兵,“凡事擡不過一個理字,他媽的你們當官的都逃命了,人家當兵還打個屁?!老子不找他們的麻煩,是因爲他們佔着道理,懂不懂?!”

“大帥……大帥,我可是從臨濟縣就跟着您的啊……”

林風怒聲打斷了他的話,“老人?老資格?!他媽的老子虧待過你們沒有?你家的金子銀子、房子田地,哪樣老子少了你的?——除了這些,你們家裡人買東西老子要商人老闆降價,看病老子要大夫不收錢,就是他媽的要搞女人老子也給你們……”他頓了頓,“在咱們的地盤上,只要是漢軍的人,走到哪裡誰不高看一眼?他奶奶的你捫心自問,哪朝哪代的軍官能有這福分?——可他媽一到戰場上你就給老子拉稀,撇下自己的兵帶頭逃跑,你知不知道,咱們這邊可是殺了韃子皇帝、滅了韃子皇帝一家滿門的,那些兄弟一旦被你們扔下就決計沒有活路——就算投降也沒有活路的!!!——你他孃的知道不知道?!”

“……”

“你狗日的還有什麼話說?”

“……”

林風嘆了一口氣,揮揮手道,“算了,算了,這位兄弟,這回可對不起您了,今天要不殺你們,你說剛纔被你們丟下、白白死在清兵刀口下的兄弟們能閉眼麼?!”他揉了揉眼睛,發覺很難弄出眼淚來,於是只好放棄了這個想法,頹然擺手,“各位兄弟放心去吧,你們家裡老的小的我心裡有數,回頭就跟李光地先生打招呼,有我林風在一日,他們就凍不着餓不着!!”

“大帥……卑職……卑職知錯了……”站起來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漢,一看就知道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傢伙,此刻他淚流滿面,神色絕然,顯然被林風煽情的話語感動得一塌糊塗,他哽咽着道,“大帥……咱們一步走錯,害死了弟兄,怨不得別人……咱們來生再跟着大帥幹!!……”言罷大步轉身,率先朝後走去。,一邊走居然還一邊大聲吆喝,“他奶奶的,砍頭不過碗大個疤,要死卵朝天,十八年以後,爺爺又是一條好漢!!”

這個英雄氣概顯然非常富有感染力,剩下的軍官不再求饒爭辯,默默的給林風磕了幾個頭,轉身跟在那條大漢的後面。

場面真搞成這個樣子林風也不由得有點感動,他甚至還有點衝動,差點開口赦免他們算了,但回頭一想這樣的話不但會前功盡棄,而且以後也會軍紀無存隊伍難帶,所以只得硬生生的按捺下來。看着劉老四部下的刀斧手,他心中琢磨着自己是不是應該再更進一步,倒幾碗酒給他們送送行?這樣的話場面就更傳統、更具有英雄的Lang漫主義色彩了。

正準備把心中的想法付諸行動時,陳夢雷忽然從陣後一路狂奔,徑直朝山岡上奔了過來,此刻他一反平日的斯文模樣,睬着一雙布納鞋氣急敗壞的爬上了山岡,滿頭滿臉的全是汗水,林風心下一沉,跳下馬來,伸手扶住他單薄的身子,關切的拍着他的後背給他順氣,口中卻嗔怪的道,“老陳,你得注意身子,就算天塌下來……”

陳夢雷顧不上感動,氣喘吁吁的趴在林風耳邊,“主公……大事不好!”他伸手遞上一張軍報,小聲道,“通州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