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夢境

火沒燃成, 煙沒升起。我忍着如雨後夏草般“噌噌”茂長的恨意沒事兒人似的應付魏晨的懷疑。他指指攏起的乾草樹枝問我打算做什麼?我說準備用來烤山雞。魏晨沒有說話,只意味深長的盯着我看。片刻,他微勾脣角, 掠過一絲譏笑, 說, 此物需燉着吃方對身子有益處。

說罷轉身離去。

我恨恨的看着他的背影, 心下一片哀鳴。

“還不過來?”沒走幾步, 魏晨回頭冷道。

我不動!

魏晨走近前,一把將我拉入懷中。低首,雙目緊緊逼視着我的眼睛, 哼笑一聲道:“今日咱們便行夫妻之禮,你不要再想着耍花招。”說着, 他猛的一推, 我措不及防, 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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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之後,魏晨再次強行給我套上霞帔, 他自己也是煥然一新。欲抱我上牀時,我急不擇言,慌說洞內已無紅燭。紅燭?魏晨疑惑。我極力剋制情緒,裝出一副不太自然的樣子,說洞內昏暗, 有些害怕。魏晨不以爲然, 有我在, 你怕什麼?

我伸手阻止他靠近, 腦子一轉, 道,聽說沒有紅燭照亮, 婚事會不吉利。魏晨怔了怔,片刻,他笑問,舒兒信這個?我道,既然行禮,還是周全些好。

魏晨不語!

“如此,我這就下山一趟。”凝視了我很久,才聽他淡淡的說道。

待魏晨離開後,我趕緊翻出火石跑出洞外準備“發信號”。結果只一眼,我便傻了,哪還有什麼樹枝?不但地上的野草被削了個光禿平坦,而且連我能力所及之處的樹幹藤條也被他“刷”了個乾乾淨淨。

日頭漸漸偏西,我再次坐在懸崖邊上,悵然的望着遠方。一陣風過,捲起衣袂輕揚。擡手摸摸頭上的花冠,垂眼看看身上刺目的紅裝,我深深的嘆口氣,看來今天是躲不掉了。

“叮噹……”一聲,我收回遊離的思緒,一看,是腕上的血玉鐲與配在腰間的“祥雲百福”佩相互撞擊而響。

魏晨沒有拿走施榕送的玉佛,也沒有逼我褪下北宮焰送的鐲子,用他的話來說這兩樣東西各有用處,前者可以使他忘記自己是個可憐人,後者能使他時刻銘記仇恨。不過爲了“公平起見”,他在我腰間佩上了這塊由雲紋和蝙蝠組成,象徵幸福如意的“祥雲百福”玉,並囑我不得解下,否則……

他沒有說下去,可我明白他的意思,若是把這塊東西“不小心”弄丟了,那麼掛件和鐲子同樣會玉骨無存。

“不可再把瑞獸弄掉了。” 忽而,北宮焰的話在腦中盤旋響起。

苦澀的笑笑,我到底又給弄丟了。那日魏晨給我寬衣解帶,身上佩戴的東西幾乎被他翻了個遍,卻獨獨沒聽他提到瑞獸玉。心下奇怪,待他解開穴道之後,我暗裡將衣飾牀鋪翻了個遍也沒找到。前後想了想!估計是被魏晨擄來的時候刮掉在哪處山澗旮旯裡了。

若此番得救,見了北宮焰,我該如何解釋?上次因爲見施榕,自己匆忙中將其遺落過一回。從敏兒嘴裡得知他很生氣後,我便去找顧新打聽這塊玉的來歷,於是知道了瑞獸玉是他父皇當年送給母妃的定情之物……

“夫人,這是主人心裡最珍貴的東西……您仔細看看,它的背面還刻有一個字……”顧新提醒說。結果,我看到一個 “愛” 字嵌入其中。很小,但是很深。

*

再次擡眼,已近黃昏,西邊霞彩萬丈,燦燦的就像一個巨大的顏色桶毫無保留的傾瀉在無垠的山林上,又如着了天火般,層層盡染。定定的觀了一會,心下突然不安起來。奇怪,魏晨到這個時辰點兒還沒回來,莫非是出了變故?想到這兒,我趕忙站起身,極目遠望了一會,沒有人影飛來。

……

忐忑不安了一宿,早間睜眼,未見魏晨蹤影。我大喜,立刻起牀極盡細心的將洞內再度搜尋了一遍,確認沒有所謂的暗道之後,我拿着他留下的一把長劍來到洞外。看着眼前一顆顆只餘“帽蓋”的林木,撩起衣裾,咬咬牙,把心一橫,爬樹!

魏晨一夜未歸,肯定是出了狀況,否則他不會不回。雖然不知道困住他的是北宮焰還是施榕,可不管是誰,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即便死,他也不會吐露我的“藏”身之地。

所以,天不佑我,我得自救。

好在,眼下有了時間。

一個弱女子爬上高樹以劍伐木,想想也知有多難。所以我忙活了大半天,累的脫力,才勉強砍下幾根不太粗的樹幹。席地歇了一會,從裙角撕下一塊布隨意包紮了下滿是血泡的雙手,又繼續……

終於,在夜幕降臨之際,崖頂點起了火頭。

火勢雖不猛烈,但應該能被細心人發現。躺在火堆旁,眼神定定的看着跳動的紅焰,只感覺自己快要死了一般,全身痠痛無力不說,且滿腦子都是甜橙、施榕和北宮焰來回交織晃動的身影……

“暮楓……” 黑暗中,前世的“我”牽着甜橙的小手款款走來。

淚水奪眶而出!

我猛地撲上去緊緊摟住已經長高許多的女兒,泣不成聲。

“媽媽……”只聽甜橙輕喚 。

“哎,”我趕忙擦擦眼淚,答應了一聲。看向女兒,卻發現稚童的目光並不在我這裡。

心,倏地一涼。

“她是誰?”甜橙掙開,後退幾步指指我,問女子。

女子蹲下身,看看我,溫柔的對女兒說:“她是甜橙的另一個媽媽。”

“另一個媽媽?”女兒顯然不解。

女子笑笑,不語!

我在一旁,心如刀絞。

須臾,女子轉向我:“暮楓,是不是很辛苦?”

我心有悲怨,口氣沖沖:“你來試試不就知道了。”

女子不以爲意:“暮楓,我今日來此,事有兩件:一是讓你看看女兒,二是給你一樣東西。”

我不理!

起身挪步慢慢朝女兒靠近,顫抖着向她伸出雙臂。

“媽媽……”甜橙驚怕的叫一聲,趕緊躲到女子身後。

“寶貝……”我淚如泉涌。

女子安慰的拍了拍甜橙,待小傢伙情緒穩定之後,她轉首看我,神情複雜:“暮楓……”

吸吸鼻頭,我擦了擦眼淚,問她:“你要給我什麼東西?”

女子攤開手掌:“你看。”

望去,是枚心型戒指。

我接過,細看了一下,沒發現有什麼特別, “作何用?”

女子淺淺一笑:“助你尋人!”

“尋人?”我訝然,不確定的問:“難道需有此物才能辨認右手掌內的紅心印記?”

女子頷首。

“爲何現在纔給我?”我控制不住,對着女子大聲嘶叫。

“媽媽,我怕。”甜橙撲入女子懷中,一雙大眼驚恐的看着我。

淚水再次洶涌開來,心下只覺萬箭齊穿。

我的女兒,她,不認識我!

“如何辨認?”緩緩情緒,我瞥瞥手上的戒指,問。

“四指男子的血!”女子將甜橙抱入懷中,轉眼回道。

“血?”

女子點頭,解釋說:“他右手掌內的胎記特殊,需有媒介引見才能顯現出來,這個媒介就是戒指和血液。”

我還是不太明白。

“當血液溶於戒指之後,不出三天,印記便會顯現。”女子繼續說道。

原來如此!

這麼說我命不該絕?

等見到北宮焰一定要讓他試試,說不定……

“暮楓,切記!戒指的秘密不能向他人透漏,你也不可主動找‘嫌疑人’索取血液。”女子肅顏,鄭重提醒說。

“爲什麼?”又被她看穿心思。

女子默然!

“不能索取,難道只能被動等待?那我要等到什麼時候?” 我不甘的問。

“緣分到了,自見分曉。”說着,女子欲走。

“你等等。”我喊住她。

女子頓住。

抿抿嘴,我躊躇道:“孩子……爸爸好嗎?”

“好。”

“那,那你會跟他……”我想問她有沒有可能跟蘇徑澈‘復婚’,可又不知道怎麼說出口。

女子回頭,正容道:“暮楓,我是你媽媽。”

我噎住!

這關係確實有些尷尬……

“不過,甜橙要爸爸,所以我已允他搬回來住,但,復婚不可能,你與他的緣分早在離婚的那一刻便已了斷,放心吧,三年後他會再婚的。”女子邊說邊走……

我急忙撲上去,卻是空。再看,女子和甜橙已然消失……

半夜被凍醒,才知是場夢,心下不禁有些絕望。卻不想,在伸臂撥弄漸熄的火堆時,竟赫然發現那枚心型戒指正端端正正的戴在自己右手中指上。顫抖着站起身,我轉了一圈,漆黑的夜幕下除了自己,無任何影跡。

是夢!但,是個真實的夢!

*

有了希望,便有了力量,身上不覺的痠痛了,手上的傷口看着也沒那麼猙獰了。我又一鼓作氣連續砍了兩天的樹枝,白天黑夜的坐在火堆旁遠望天際,期盼救兵。

可是無果。

又是兩日過去,我開始發慌。魏晨留下的乾糧已所剩無幾,陶罐內的水也已飲盡,雖說心裡依然抱有希望,可沒有了這兩樣東西,光靠意念來求生顯然是不可能的。若還等不到人來,我將活不過三日。

怎麼辦?

半夜,天竟下起了雨,漸漸澆滅了火堆。我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動也不動,因着白天不間歇的伐木,此刻,我疲累的全身象散了架般,除了疼,還是疼。想躲進山洞,可是沒力氣起來。

雨不算大,但,此刻卻能致命。

鋪、蓋的被子全部溼透,漸漸的,由水淋淋便成硬邦邦,我裹在中間被一起凍成了“三明治”。意識模糊前,我凝盡全力大聲嘶叫着詛咒魏晨,對他的恨也切入到了骨髓。

*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開始慢慢聚攏。

感覺周身暖洋洋的,可還是頭疼,眼睛也疼,想擡手揉揉,可是無力。

難道沒死成?

還是……又一場夢?

“舒兒……”片刻,耳邊傳來疑似施榕的聲音。

看來真是夢。

“舒兒。”又是一聲。

“四哥,你來了。” 試着張張嘴,還好,能說話。

“來了,舒兒,哥哥來晚了,對不起……。”聲音似有哽咽。

聚聚力,我輕道:“四哥,不要這樣說。”

“舒兒……”已成泣聲。

接着一隻手被握住,很緊,有些疼。

難道不是夢?

使力撐開眼睛,一片朦朧,忍着強光的不適,我眨了又眨。片刻,視線逐漸清晰,施榕的面孔逐漸的在眼前放大。他正坐在牀沿邊定定的看着,見我睜眼,眸中一亮,一雙大掌緊緊裹住我纏滿布條的雙手在脣上不停的親吻,眼角邊,淚珠簌簌落下。

我被救了!

“四哥,你真髒……”我撇撇嘴,無力的“嫌棄”道。施榕衣飾不整,墨發凌亂,胡茬滿面,眼睛裡佈滿了血絲,整個人看上去也瘦了很多。我心疼的望着,想安慰他,可嘴巴一張,口氣卻和往常無二。

施榕轉過臉去,撩袖胡亂抹了幾把。

片刻,他復看向我,臉上掛着殘留的眼淚,笑嗔:“舒兒,剛醒就開始嫌哥哥。”

“四哥,你受傷了?”施榕的左手也裹滿了布條,比我手上的還要厚。

施榕刮刮我鼻頭,一副輕鬆的樣子:“無事,小傷。”

“四哥……”我再也控制不住,鼻頭一酸,淚水禁不住流下,眼前再度模糊一片。

“傻丫頭……”施榕掏出絹帕,幫我拂去珠淚。

“舒兒。”這時,頭頂傳來北宮焰的聲音。

我愕然!

向上移動視線,卻見他就坐在牀頭。

頓時微窘,醒來第一眼看見施榕便只顧着和他敘話了,沒想着多看看,結果……

“北……夫……嗯……”我剛想喊北宮,覺得不對,於是改口想喚“夫君”,又驀地住嘴,下意識的瞥瞥施榕,果見他臉色微變。嚥了咽,我看向北宮焰,抿抿嘴,一時不知該怎麼稱呼好。

“舒兒,身上可還疼的厲害?”北宮焰溫聲問道,面色依舊柔和如水,但眼底卻有掩不住的黯然。

心緒頓感繁雜!

我搖搖頭,勉強的笑笑:“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