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議定

明天就是我的父親和長兄,雍國權相施士鵬與施鑑出使耀國回府的日子。施榕已經好幾天不見蹤影了,雖然茗雨每天早晚兩次跟我稟報他的去向時言語怯懦含糊,但是個中情由我又豈能不知?清舒園外準備迎接丞相和大少爺回府的鬧語歡聲從我被大夫人禁足的那天起便毫無遮擋的傳了進來,即便施榕怕我因此受刺激,可很多事又豈能由得了他的心意?

“舒兒,從今日起你不得再邁出清舒園半步!”

當敏兒瘦小的身軀顫巍巍的攙扶起早已站立不穩的我時,大夫人無動於衷的甩出了這麼一句話。只這清清淡淡一句話,我不僅失去了原先的一點自由,且連施榕來清舒園的時間都受到了嚴格限制。大夫人嚴命他每日不得在園內停留超過一個時辰,而我亦再無資格私設小廚房自備膳食,每日的飯菜改由敏兒從外面領進來。自此,除了住處無變化,一切似乎又回到了當日身居賢仁苑的景況。

“小姐,您好歹吃一點兒吧!”敏兒指指已經發餿的飯菜勸道。

我皺眉:“敏兒,昨晚茗雨送來的糕點還有嗎?”

小丫頭點頭:“還有幾塊。”

“那就將這些倒掉,咱們吃些糕點墊飢就是。”我說。

敏兒猶豫:“小姐,茗雨說四少爺一時脫不開身,那些糕點讓咱們省着點吃。”

我揮揮手,不耐的說:“倒掉!全倒掉!你也不許吃!這哪是人吃的東西?”

敏兒見我臉色不善,不敢再堅持,趕忙起身收拾退下。

昨天中午,北宮焰趁敏兒去領飯菜的當口,閃身出現,只說了一句他今天晚上會等我便消失不見。打發敏兒已不再需要理由,小丫頭或許天真,可卻不遲鈍。她雖然奇怪我頻繁去沁園閣的原因,可自從被我不耐煩的訓斥了一頓之後,便識趣的不再過問。如今我被禁足,她自然亦不能隨意走出院門,因而每天晚飯過後,在我的默許下她通常都是早早上牀睡覺或是獨自呆在書房默寫生字。

八月十二,天上的那輪皎潔已接近滿圓。星星稀稀點點的散在其四周,清清淺淺的閃着微弱的光芒。已是淺秋時節,雖然白天的日頭依舊熱辣,但是晚間卻涼爽舒適了很多。

“舒兒,你來了。”我正欲擡手推門,北宮焰便笑吟吟的出現在了面前。

我輕輕的“嗯”了一聲,移步入內。

屋內竟然亮着燈?

我愕然看他:“你不怕被發現?”

北宮焰不以爲意,笑着反問:“那舒兒來時可曾發現室內有光亮?”

我說“沒有。”忽而興趣大增:“你是如何做到的?”

北宮焰指指四周的窗櫺,笑道:“舒兒怎麼不記得了?”

看看被黑乎乎的‘油紙’遮擋的嚴嚴實實的窗戶,想了想,我恍悟,遂拍拍腦門有些不好意思的說:“瞧我,竟一時給忘了。”

“舒兒,快過來吃吧。”北宮焰說。

我這才發現圓桌上擺滿了各式糕點,甚至還有幾盤小菜。不過我已不再驚訝,雖說到目前爲止還不清楚他的身份,可他的能力自己確是早就清楚的。當下亦不多言,坐下拿起銀筷慢慢的吃起來。北宮焰也不說話,只坐在對面看着我,時而若有若無的淺笑。

“味道不錯。”我掏出絹帕輕拭脣角淡淡的評價。

“舒兒對吃食很講究?”北宮焰似乎興趣頗濃。

這話我承認,想當初蘇徑澈最大的休閒樂趣之一便是帶我輾轉各家高檔餐廳品嚐各式美食,只爲聽誇一句“小澈兒,你的品味真不錯,我很喜歡。”蘇徑澈總會因這句話笑得驕傲無比。他沒跟那幾個女人有糾纏前,我閒暇無事時總會定期去書店蒐羅一些流行菜譜回來,然後便費盡心思的琢磨、試做、改良,只爲給辛苦操勞的他端出一份美美的餐飯……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也不知道他在那個世界過得怎麼樣!

“舒兒爲何嘆氣?”北宮焰看着我,似乎不願放過任何一個表情細節。

“沒什麼。”我搖搖頭,輕笑反問:“你要找的人可有下落了?”

北宮焰有些落寞的應道:“尚未發現任何蹤跡。”

咱倆還真是同命啊!我心下不由的感慨。

“那她可有什麼特殊印記供你借鑑查找?”我問。

“無!我只被告知她會在豐京出現,星象提示大致方位就在相府周邊。”北宮焰回答。

他尋找的人沒有特徵,可好歹還有個大致方位;而我要找的人雖有明顯特徵卻又沒有大致方向,這世上的事還真是難以圓滿。

思及此,心裡對他不由得又多了幾分相惜:“所以你就不時的在相府留宿?”

北宮焰點頭:“這只是原因之一。”

我很想問他原因之二、之三,但是看他一副不準備深談這個話題的樣子,亦只好嚥下這份好奇。

“我爹爹和長兄明日就會回府。”想了想,我終於拋出了此行的目的。

北宮焰笑:“我知道,舒兒可是有事要我幫忙?”

一下子就被他看穿心思,我有些不好意思,躊躇道:“嗯……可能有所需要……也可能不需要,嗯,嗯……關鍵要看,看……”

“關鍵要看侍郎府的魏公子會不會上門提親。”不等我吞吐完,北宮焰便了然接道。

我臉紅垂眼,期期艾艾的迴應:“嗯……嗯……是這樣。”

北宮焰笑出聲:“舒兒,若是魏晨上門提親,你希望我怎麼做?”

“這個……這個……”我更加窘,難道說讓他帶我私奔?不遠,逃到隔壁的蘇府就行!話說他和本人一樣,也是有主兒的人吶!我若提這要求是不是有點兒不厚道啊?雖然……雖然只是做做假戲,可這話還是讓我覺得難以說出口。

北宮焰伸手輕擡我下巴,目光灼灼,柔聲問道:“舒兒,你,可是希望我劫親?”

我撇頭躲開他的眼光:“嗯……若是魏晨過府提親……我希望你……能幫幫我。”想了想,又覺得沒什麼好害羞的,隨即復又看向他,重聲承諾道:“你放心,即便你劫親,我也絕不會因此糾纏與你。”

劫親!顧名思義就是打劫親事的意思。沒錯,這個世界不僅有通用時空的劫財、劫色、劫人……還有一項我前世聞所未聞,看所未看,翻遍羣書都沒聽說過的風俗:劫親!

劫人是違反當朝律法的,可劫親卻是自古就流傳下來的。雖然它沒有被正式修入律法文本,但是誰都不能否認老祖宗遺留下的傳統習俗往往也具有不小的社會基礎和道德約束力量。這麼解釋說吧,若是魏晨上門提親兩日內,沒有他人提親且我那個爹和大夫人也同意的話,那麼這樁婚事便就此生效,無從更改;但是若兩日內北宮焰也上門提親的話,那麼這婚事就有了一個舒緩的餘地。雖說父母的意見依舊會佔據主導地位,可我要是堅持跟北宮焰走,他們也是沒有理由反對的。

“那舒兒可知若是我去劫親,你便會被趕出家門,再無後路可退?”北宮焰提醒我。

這個是劫親成功後,女子必須承擔的後果。雖然婚諾爲社會所承認,但是卻爲父母雙親所不齒。一般經此成婚的女子大多會被孃家掃地出門,從此老死不相往來。特別是大戶人家,深以此爲恥,所以這種事情基本上不會在大宅門出現。一方面是因爲權門家規森嚴,深閨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婚前除了父兄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其他男子,因而也就杜絕了發展私情的可能性。另一方面,許多大家小姐雖說性子驕縱,但卻缺乏挑戰世俗的魄力,且自小深受三從四德的影響,所以沒有女子會冒着與家庭決裂的危險選擇‘私奔’這條路。

不說別人,就拿施瑾舉例吧,我相信即便她不愛那個什麼身爲郡王府五少爺的未婚夫,她也不會爲了所謂的一時心動放棄原本的錦衣榮華,畢竟選擇了愛情也將意味着失去所有。

由此可見,劫親!這項風俗雖爲社會承認,但卻是一個沒有回頭路的極端。若非愛的感天動地,沒有女子會願意走這條路;同樣,走了這條路的女子收穫的往往是世間最最真摯的愛情。

我苦笑:“北宮,反正這個家對我來說可有可無,若不是……我一日都不會呆下去。”

“舒兒莫非還有別的難處?”北宮焰看着我輕問。

我做了個深呼吸:“那難處……不提也罷,終有一日你會知道的。”

北宮焰亦不追問,只說:“舒兒若是想找人傾訴或者需要幫忙可隨時告知與我。”

“謝謝你。”我真誠的笑說,隨即又不確定的問:“那劫親之事?”

北宮焰的臉似桃花盛開:“既是舒兒所願,我當然要滿足。”

“那你的身份……嗯……還有我二哥……那皇宮……還有會不會影響你……與那個女子……”我結結巴巴的表達着自己的意思。

北宮焰不以爲然:“舒兒放心,我會換張面孔、換個身份前來劫親,至於那個女子。”他嘆息,道:“你我並不履行事實婚義,所以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