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就着于靖陽的手看一眼把霍成的電話記在心裡,沒有立刻撥打,心裡卻異常踏實。
那天早上六點我們就到達交通大隊的路面考場,一直考到下午三點多才結束。平時刻苦練車果然順利過關,大家興奮地在於教練帶領下熱熱鬧鬧聚了一餐。
散席分手前,大家在飯店門口話別。過兩天車本發下只要到設在市區的駕校辦公室去取就行,大家只怕很難再有這樣碰面的機會。
於教練把我們召集住,環視一圈後,耙耙頭髮開腔,“同學們,老於我這兒最後想再囉嗦兩句,一是要安全駕駛千萬別酒後開車;二是要遵守交通規則,把人命當回事。”
大家一起幹嚎,“了了!我們都了了!”
老於卻露出懷疑的神色,“你們真都記住了?那成,我問個問題考考你們,選A的站我左邊,選B的站我右邊。你們說——如果突然有一個人和一隻狗出現在你的車前方,你是撞人還是撞狗?”
“撞狗!”我身邊的傢伙們大吼着一股腦擁到他的右邊。而我沒動,神情寧淡地望着嚴肅的老於。
“雪聆,過來……”
以爲我走神了,高寧焦急地小聲叫我。
我好笑地瞪他一眼,然後繼續和老於眼對眼,他那張黑紅的方臉上彷彿浮着層油膩膩東西,毫無美感。
“哎?紀同學你莫非想選擇——撞——人!?”
老於用匪夷所思地語氣質問我。
靠!你老人家玩人玩得也忒逼真啦吧!我懶洋洋地掀起眼皮,不屑地冷笑,淡淡吐出的幾個字,聽得高寧捶胸于靖陽頓足,其他擠在他右邊的司機新手們血吐一地。
“我踩剎車!”我酷酷地鄙視他。
“嗷嗷!”老於做泣血狀仰天大叫一聲,撲上來抱住我嚎啕假哭,“我老於能教你一回真是死而無憾了!我手底下都畢業500多個學員,終於有人知道踩剎車鳥~~~”
我特配合地拍拍老於的油頭粉面,心話這位明明有上中央臺春晚的潛能,怎麼還沒被髮掘去捏???
“同學們哪!”老於抹抹眼角,誇張地甩一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淚,痛徹心扉地最後叮嚀,“我希望我教出來的是司機而不是殺手。所以一定要記住,人是一條一命,狗那也是一條狗命,咱不能不拿狗命當回事連剎車都不踩啊!”
“了了!我們都了了!”大家面有愧色地乾嚎。這一次烙印深刻,估計沒有人會輕易淡忘。
散了夥天**晚,于靖陽把我和高寧送到我家小區外面回走了,高寧自他爸他媽走之後又跑到我家廝混。這回可不僅僅是他自己樂意,還有高家那精明老二位的攛掇和授意。
擱我從高寧話頭裡流露出來的意思猜測,他們很怕自己相中的兒媳婦讓“狼”叼去,特別是于靖陽之流又俊又溫柔又富有的大灰狼,絕對是自家兒子的勁敵,所以搶佔地理優勢那是必須地。
走過小區裡那座巴掌大的涼亭時,裡面突然蹦出一個半大小孩兒,摟脖子抱腰往我身上撲,“聆哥聆哥”嚷嚷得旁邊樹上的已經棲歸的小鳥驚飛一片。
“哎哎,你誰家小誰啊?”
高寧就看不得別人扒着我親熱,沉着小黑臉一把拎過那個毛孩子的脖領吆喝。那孩子跟他屬於一個山頭放養出來的破小孩兒,賊拉拉厲害的衝他拳打腳踢着喊,“我找我聆哥你管得着麼!?撒手撒手!”
我“撲哧”一笑,推推就要翻臉的高寧提醒他,“這是陽陽的表弟小霍成,你不是見過嘛。”
“啊?哦——”高寧不情不願地鬆開手翻個大白眼,“那都是哪年的事啦,這突然蹦出來跟要劫道似的,我可夠客氣啦!”
小霍成掄圓毛嘟嘟的大眼睛衝他扮個鬼臉,轉頭再撲到我身上時已經歡喜得眉開眼笑。我說你怎麼突然跑來了,我今天才跟陽陽說要給你打電話。
“就是吧……”小傢伙有點害羞地低下頭蹭蹭腳尖,小聲回答,“中午我哥給我發一短信,說你這兩天要找我玩,我一高興就直接奔你家樓下來了——聆哥,我沒吃沒喝沒上廁所都溜溜等你一下午啦。”
呃……這孩子可真夠性急的,居然連一天都等不了。我揉揉他蓬鬆的短髮,聽聽這小孩兒一個下午伸脖瞪眼光顧着等我回來,不禁心疼,牽起他的手讓他先跟我回家吃頓飽飯再說。
“我說雪聆,他怎麼知道咱家在這兒?”
高寧極其不滿地瞪着吊在我胳膊上美得冒泡泡的小霍成,十二分懷疑地打聽。
也不怪他好奇,平時我們的生活線路完全一至,到了假期他更是把我家門檻踩着稀爛,就這樣他都沒發現我跟小霍成居然這麼有交情——他要不納悶我都納悶。
“這是我們倆的秘密,嘻嘻,是吧聆哥?”
小霍成故意衝他擠眉弄眼,抱着我的胳膊洋溢一臉精靈調皮的天真笑容。
“嘁!——”比他足高出一頭的高寧若論起小氣勁兒,那是三歲小孩兒都比不過,可他見我很待見這小傢伙,只好隱忍着沒有發作。
我和小霍成之間,確實有一個不爲人知的小秘密。在我們初三畢業那年暑假裡,有天我從於靖陽家出來,這小精靈鬼神出鬼沒地蹦出來,跟沒娘小孩兒似的拉住我不撒手。
我看着他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突然明白他在等我問什麼。我說他們都好吧?他們——當然是我紀家軍的那些球球蛋蛋們。那時分別已經整整三年,我們只在運動場外由這個古道熱腸地小孩兒攛掇着見過一面。那之後,再無聯絡。
“他們都考上高中了,讓我一定親口告訴聆哥。”
是哦……我驚喜而沉默地看着他真摯而熱切的漂亮小臉蛋,胸口刺痛着滾過熱流。
當初我深怕他們因爲失去督促會向現實妥協,過早的放棄學業投入社會,所以殷切叮嚀他們一定要把高中讀完,最現實的考慮是到時候18歲的大小子扔到社會上能有更強的生存能力。
“他們的學費……”當時我深以爲憂的是他們的家庭狀況都不甚樂觀,也許會拖累他們的學業。
“學費都有着落嘍,我可以跟你發誓,聆哥你就放心吧——平時他們一直在勤工儉學掙學費,假期上全天班,所以纔派我來跟你報告消息。可是我哥老不讓我跟你碰面……”
小傢伙說着說着就漏了嘴,嘟着嘴偷眼瞄着我的臉色深恐我往心裡去。
我溫和地笑笑,揉揉他的小腦袋示意我不會介意。于靖陽不讓霍成出現在我面前,有一大半的可能是紀雪印的主意。
小丫頭自打我解散紀家軍跟他們切斷聯繫後變化很大,儘管我們從來不會聊這個話題,可我清楚地感覺到,她丁點兒不希望我再和紀家軍有所瓜葛。根源呢,應該是她對我受傷的事始終心有餘悸,不願意我再回到之前的生活狀態。
“聆哥,我們一起去玩一天行嗎?就一天。”
我把小傢伙送到他家小區外時,他拉着我的手依依不捨地央求,那亮亮的眼睛裡,盛滿清可見底的依戀,讓我不由自主想起最後一次見紀家軍孩子們的光景,撞得我心裡軟軟的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