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在隨口說一件天冷要加衣之類的小事,可是,聽在我耳中,卻有種震懾的力量。
他今天放我出去,權當是我散心,而天黑以後,必定會回來。仿若我生來就是王宮的人,而離開他,不過只是一時。
蒼衣,對我你爲何如此從容淡定,難道以爲我就真的不會離開嗎?
但是,我沒有問,因爲,我來這裡有兩個目的,
第一,爲父求情
第二,告別,
該是我離開的時候了。
“王,”望着他,我開口道:“爲何要至羽大人於死地,你知道的,他所犯的錯,罪不應死。從先王在世時,羽大人就對聖爵忠心耿耿,絕無二心,爲何對一個年老的忠臣還要如此絕情。”
我直奔主題,因爲他一定知道我來這的第一個目的,只不過沒有料到還有第二。
“難道你不希望他死?”蒼衣問,
我不解,爲何是我。
“不想,”我搖搖頭,“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能替羽大人受罰。”
聽到這裡,蒼衣突然揚起嘴角笑了,帶着釋然。在黑暗中,卻如一朵盛開的罌粟,妖孽的蠱惑衆生。
我頓時愣在原地。他的絕美一向令我猝不及防。
接着,蒼衣睜開眼,那雙深邃的能洞悉一切的眼眸仿若夜空中最閃亮的星辰,令整座大殿熠熠生輝。
他說:“本王以爲你會想。”
經他這麼一提,我突然有種預感。
蒼衣站起來,從臺階上下來,慢慢走到我面前,站定,望着我,一字一句的說:
“二十年前,羽嚴的愛妾王氏生了一名女嬰,全家皆大歡喜,但就在這時,仙子降臨,說那名女嬰是‘夜妖’轉世,如若不除,必大禍臨頭。於是,在崖谷,羽嚴將自己剛出生的孩子丟棄山崖。也許那名女嬰命不該絕,也是在那一天,附近居民看到一道奇異的紫光閃過,隨後出現一個絕美的男子,周身紫芒,仿若仙人。那個男子將女嬰救下,然後消失在山崖。這件事一直在山崖下流傳,他們都說是神仙下凡將女嬰救下。如果沒猜錯的話,你就是那名女嬰,救你的就是紫尋宮宮主步尋,而羽嚴還有他的妻妾王氏,就是生你卻沒有養你的親生父母。”
我震愕,望着他:“你怎麼知道?”
“你從將軍府出來,失魂落魄,回來後又對本王亂加指責,本王能不查個明白嗎?”
他如此輕鬆的說,可我的心情卻不再輕鬆。
“不錯,他是我父親,當年,他也有他的苦衷,我不恨他,更不想讓他死。”我淡淡的說,眼睛垂落。
“但本王想。”蒼衣說,
我猛然擡頭,
“爲何?”
“因爲他差點殺了你。”
低沉的聲音在大殿內響起,每一個字都如重錘般敲打在心上,震得我耳朵嗡嗡作響。
我的心,從來沒有比這一刻更沉重。
蒼衣,人人都說你殘忍無情,可爲何卻對我如此。
我們每一次相遇都是如此的造化弄人,利用與被利用,傷害與被傷害,以至於到最後的兵鋒相見。既然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就不應該有過多交集。
腦海又浮現崖谷一幕,秦嵐收斂笑容,認真的問我“千裳,願不願隨我一起走,不管到哪。”
我無比堅定的點頭,那一刻,我是如此認真執着。
既然選定了秦嵐,既然認定他就是我苦苦尋找
二十年的秦衣,我怎會爲了一個只會利用我的男人而將秦嵐拋棄。
不可能,不會的,
我在心裡暗暗對自己說。
“蒼衣,”再次叫他的名字,我說的比任何時候都堅定,“你不該如此對我的,此生,我只愛秦嵐。”
說完之後,殿內一陣死寂,空氣瞬間凝結,一股冰冷順着脊樑向上延伸,一直襲上心頭。
“你是本王的王妃。”蒼衣一字一句的說,
“我不是,”擡起頭,迎上他利劍一般的眼眸,我亦一字一句的說,“除了秦嵐,我誰也不嫁。”
此時,我才明白,原來,我比任何人都殘忍。看着蒼衣被痛楚瀰漫的雙眼,我的心沒有絲毫動搖,說的義無反顧。
既然不可能,又何必多想。這段情,我會將它從心裡連根拔起,就算扯痛神經又如何。
“你確定?”他問
我點頭,
“本王不許,”
“這是我自己的事,”
蒼衣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那雙握慣兵器的手如鐵爪般將我鉗制。
我痛得倒吸一口氣,卻硬是咬着牙不出聲。
他將我拽到身邊,冷聲道:
“你是本王的。”
說實在,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冰冷的眼眸,我當真害怕了。現在的蒼衣,如戰場上兇狠殘忍的狼,就連體內沸騰的血液,也散發着陣陣寒意。
他望着我,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我心裡咯噔一下,那是他發怒的前兆。
還沒等我有所反應,他低下頭,嘴脣一軟,
他吻了我。
當時我腦子轟的一下,真的是一片空白,甚至忘記了反抗,只是睜大眼睛驚恐的望着他。
他的吻很激烈,如狂風暴雨般,沒有絲毫憐惜。
而我的身體,在他的鉗制下,瑟瑟發抖。
我不知道是太冷,還是太怕。只是抖作一團。
蒼衣也沒有閉眼,那雙狹長深邃的眼眸如千萬把利劍,無縫不入。
那是一場狼與虎的爭鬥,誰先轉移視線誰就先認輸。
沒想到,在蒼衣,就連情人之間的親吻,都成了戰爭。
他如此冷酷、無情,對我的關懷,不過是一種征服罷了。
他太習慣所有人震懾於他的威嚴之下,他太習慣所有人臣服在他的腳下。所以,對我這根倔強而又不懂順應時事的尖刺大有除之而後快之意。
突然,蒼衣眼眸一緊,嘴脣劇痛,我被他狠狠咬了下。腦子瞬間清醒,我一把推開他,腳步踉蹌着向後退,直到胳膊碰到身後的花瓶。
“譁,”價值連城的青花瓷摔碎在地,而我,也無力的跌倒在地,手心按在鋒利的瓷片上,麻木的疼痛鈍鈍傳來。心裡,卻如戰場上萬馬奔騰,鼓點似的砸在心上。
我擡頭,驚恐的望着他,張開嘴,想說什麼,口中濃重的血腥將我所有的話埂在喉嚨。
那一刻,我當真害怕了。不是怕痛,而是本以爲堅硬如鐵的內心,卻出現前所未有的動搖。
“不可能,不可能,”我茫然的望着他,喃喃道,雙手使勁抱住腦袋。如果這樣就能夠不去看,不去想就好了。
蒼衣不動聲色的站在原地,看我的狼狽,看我的驚慌失措,他好看的眉頭舒展,眼眸平靜如水,甚至,他雙手抱胸,欣賞我的無助。
隨後,他一步步踱到我面前,眼眸睥睨,居高臨下的說:“你中意的是
本王。”
“不,我絕不會愛上你,”我搖頭,使勁否認,眼淚頃刻間落下,砸在地板上,“蒼衣,放過我好嗎?求你。”
那一刻,我如此害怕,如此懦弱,又是如此膽小。
爲什麼事情要變成這樣,我尋了秦衣二十年,想了二十年,現在,終於將他尋回,雖然他失去了記憶,可是,他還是和前世一樣,他喜歡自由,不喜歡宮中生活,他對我笑,眼眸一如從前,溫潤如玉,他爲我彈《霓裳羽衣曲》,他給我說我們以後要隱居山林,他甚至還抱着我說,以後我們會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那些都是我們前世的願望,都是我們想要卻沒有達成的願望。
可是,就在這些都要即將實現的時候,爲什麼蒼衣突然出現。
望着他,除了恐懼,還有深深的自責。
“蒼衣,不要逼我。”
那句話,我說的絕望極了。甚至,我還將手邊一片鋒利的瓷片緊緊抓在手中,只要蒼衣敢欺身上前,我就用碎片劃破喉嚨,血濺金鑾殿。
我知道我只是小人物,不可能血流五步,全國縞素。我要求不高,只要能保住清白,只要能讓秦嵐知道,我沒有背叛他就行。
天氣一定很冷,因爲我全身都在瑟瑟發抖,甚至,只有更緊的握住瓷片,讓它鋒利的棱角刺破皮膚,才能不至於因爲寒冷而滑落。
蒼衣陰鷙的眼睛掃過我的手,他薄削的嘴脣抿成一條殘忍的線條。
蒼衣,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我在心裡不停的乞求,我害怕他有下一步動作,那時,我會全身崩潰,一敗塗地。
就這樣對視了許久,彷彿一個世紀,他終於開口,聲音冷漠決絕:
“千裳,你還是如此固執。記住,本王不會放手的。”
說完,他大步離開,而我癱倒在金鑾殿,哭的昏天暗地。直到秦嵐趕來,將半昏迷狀態的我抱回清心殿。
清心殿
我直直躺在牀上,春香秋香兩個小丫頭在旁邊哭哭啼啼,跟哭死人一樣。我眼睛一直睜着,雖然沒光,但咋說也是活着的跡象。
他們幫我把手包紮好,又在額頭上放了條熱毛巾,我兩隻眼睛哭的跟核桃一樣,卻還是大睜着,望着屋頂,一句話都不說。
身上忽冷忽熱,渾渾噩噩。
秦嵐看我如此,心急如焚,在我耳邊一直問:
“到底怎麼了,蒼衣對你做什麼了?”
看他如此,我終是不忍,轉過頭,用包紮着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袖,懇求道:
“秦嵐,帶我走,越快越好。”
說完,眼淚簌簌流下。
秦嵐深深看了我一眼,二話沒說,裹了件披風,將我一把抱在懷裡,大步向清心殿門口走去。
終是要離開了,我抓住秦嵐的衣襟,感受從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的、溫暖的氣息。心也慢慢平靜。
可是,在殿門打開的一瞬間,世界一片黑暗,絕望如地獄惡魔,鋪天蓋地的襲來。
門口,是一身黑袍的蒼衣,身後,數萬名黑騎士。他們統一黑色鎧甲,手上鋒利的兵戈在月光下閃着冰冷的光芒。
蒼衣面無表情的掃我一眼,大手一揮,
“將秦嵐關進死牢,千裳帶進本王寢宮。”
那是一場生與死的較量。
早知逃跑只會換來無盡的羞辱與囚禁,當初,我還會不會執意抓住秦嵐的衣袖,懇求他,帶我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