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熱無風的天氣持續了好幾天,自從墨語醒來那一天,旁晚下了一場大雨,暴雨過後,空氣依舊沉悶,兩人找到那片沼澤,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痕跡,這裡沒人清理,屍體腐爛的氣味着實不好聞,旁邊的那片沼澤依舊泛着波光,遠遠望去,一副“我是湖泊”的樣子來騙人,翻了幾具屍體之後,墨語再也受不了,“我說殿下啊,您能不能提供一點有用的信息啊,咱們這樣找,根本於事無補好吧?”
雲行殊正在翻屍體,聽聞擡頭看她,“你怎麼又跑了,過來,跟在我旁邊就行了,眼睛暫時看不見,別添亂了。”然後往過一步,一把把她攬了過來,一手牽着她,一手繼續翻着一具腐爛的死屍,當胸一劍,頃刻斃命,這人眼珠向外翻着,似乎死不瞑目,下肢在這雨林中已經高度腐爛,雲行殊伸手去摸死屍的脖頸。
墨語“呃”了一聲,不用看也知道他在幹什麼,討了個沒趣,忍住噁心,默不作聲的順勢蹲下去。
只見那修長的手指靈活的在泛青的脖頸上一陣摸索,拽出一截飾物,是一串泛着白光的骨頭,隨着雲行殊晃動的手,叮噹作響,聲音十分悅耳。
“你來看看。”正在思考間,雲行殊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把那串骨頭遞了過來,“覺得這是什麼?”墨語抓在手裡根據形狀摸了摸,腦海中閃過那天看見的野人的項鍊,“人骨飾物?怎麼了?”
“在你昏迷的那三天,我也在周圍查看了一番,這些野人的出沒地極其隱秘,而且分散,聽你那麼說他們應該是被人控制的,召集這麼多的野人光靠吼的可不行,這是人骨不錯,可是這應該還有一個用處。”說完,把那一串骨頭接過去,在手裡晃了晃,左三圈,右三圈,然後翻着花樣轉,叮叮呤呤的聲音從他指下流出,如同天邊流雲飛散,空曠高原,要不是親耳聽到,墨語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小東西就然能有這樣具有穿透力且高遠的聲音。
“怎麼樣?”
“美妙之極。”想了想又補充一句,“可是也恐怖之極。”
雲行殊道,“再聽。”說着手腕猛地一頓,再往上一收!那流雲般的鈴音就勢一收,轉而低沉起來,隨着他手腕的晃動,低音漸漸拔高,彷彿有魔力一般,墨語的眼神無意識的怔怔的
“看着”那串白骨,它在顫動着,呻吟着,彷彿只有一種聲音,又好像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混亂不堪,明明看不到畫面,可是墨語的眼前似乎能看到皇朝廣庭、江湖落月,街邊女賣唱、森林女巫做法,天降大雨,樹葉沖刷……一絲一毫,廣闊天地,萬物生長仿若盡在於此。
雲行殊手腕之力猛地再頓,五指成爪,就勢一握,墨語腦海中彷彿有一根弦“啪”地一聲崩斷,模糊的大腦終於又重新清晰起來。似是囈語,墨語喃喃道,“好生厲害啊。”
還沒感嘆完,雲行殊一把拉過她來,往懷裡一攬,順勢捂住她的耳朵,與此同時,周圍鬼叫聲漸起,吱吱哇哇的亂叫由遠及近,尖叫刺耳,如孤魂野鬼迷了路,墨語感覺到,一批又一批的野人們圍聚一起,十分張揚,她彷彿能看到他們興奮地舞動着手中的武器。
這難道是某種暗號?墨語轉頭“看”雲行殊,內心有些怒氣,這人早知道這方法,現在纔拿來使用,“你……”
“別生氣,我是剛剛纔想到的。”雲行殊低笑一聲,摸摸她的腦袋,如同撫摸小狗一般,炙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臉頰,墨語顧不得臉紅,直覺那野人羣走近,然後中間分道,自後面走來一個人。
雲行殊維持着這個姿勢沒有變,閒閒的看着來人聚攏上來,中間那人一身破爛衣服,胸前的骨頭裝飾隨着他的行走晃來晃去,依舊手拿破旗幟,頭戴草環,長滿鬍子的臉上滿是猥瑣的笑意。這人是個頭領?
但是他並不說話,只看那所謂的頭領搞什麼幺蛾子。
墨語把雲行殊的手拉下來,直覺是那領頭,對着那人喊道,“你把靈兒他們怎麼了?”
“小姑娘別急嘛,爺們們沒事,倒是你……”他摸着下巴,不再看她,轉而看她身邊的雲行殊,“哎呦,都搬到救兵了嘛,可惜啊可惜。”
“爺們活的逍遙自在,也懶得殺人,可惜你們這些外人毫不知恥的硬是闖入,那就別怪爺們不客氣!不過,爺們一向講理,只要你答應一件事情,就放你那些朋友走!”
墨語心裡氣悶,忍不住冷笑,“是呀,爺們講理,放出那團怪物灼傷姑娘我的眼,只留了一個夥伴的性命作爲禮物,這見面禮真是十分地厚重啊,墨語受寵若驚。”
那領頭毫不在意她的諷刺,繼續笑眯眯的道,“哎呀,那不是不知道是各位嘛,現在知道了,你看,爺們都很有誠意地來講條件了。只要爺們高興,放走你那些朋友不是問題。”
“什麼條件?”
“我們這裡不缺衣不少食,缺的……”他眼裡泛着精光,“只是一位領頭夫人,姑娘你看,你一人不用功夫不用幫手就能救你朋友的性命,而且,你這眼睛,爺們也有辦法,你看,這樣的好事可是從來沒有過的。”
墨語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怒,還沒開口,只聽雲行殊低低的笑起來,聲音透過胸膛,傳過衣服,墨語的後背緊貼着他,都能感到他胸腔的震動,雲行殊擡頭看看天,絲毫不覺的這是威脅,短促簡潔的道,“做夢。”
“做夢不做夢,我知道,你,不知道。”
那領頭不以爲意,“啪啪”地拍了兩下手掌,後面有人押着一個人閃了出來,被押着的那個滿身是血,頭髮散亂,身上的皮肉沒有一塊完整的,墨語雖然看不見,但也能想象得到這人用了誰來威脅她,作勢欲奔,但是在掌控不了方向,只能急切的叫道,“靈兒!”
對方並沒有回答,墨語摸不清靈兒是昏迷了,還是根本就不是他,心裡着急,雲行殊的聲音適時地響起,他似乎在笑,“閣下隨便抓一個人就來威脅,不覺得很幼稚麼?”
“呦!你看看,忘了姑娘看不見,這樣吧。”說着朝着後邊的人使了個眼色,那野人五大三粗,十分強壯,亮出閃亮的牙齒嘿嘿一笑,掄起手中的石制武器朝着那人胸口上的傷狠狠地砸下去!
猶在昏迷中的人似乎也承受不住這樣大的撞擊,夢中仰起頭聲嘶力竭地“啊——”了一聲,慘叫聲衝破雲霧直衝青天,被架住的身體晃了晃,然後頭一低,又昏了過去。
只是這一聲,足夠墨語聽清楚,墨語瞬間臉色褪盡,抓着雲行殊的手道,“是的,這聲音是靈兒!他怎麼了,怎麼不說話,是不是情況不好?”
她一連串問好幾個問題,可見已經很是着急,雲行殊也不逗她了,實話實說,“光憑聲音不能確定,但我保證,你的人一定好好的。”
然後想到有治眼睛的辦法,略微一思索,擡頭對着那領頭說道,“那麼,有勞閣下了。”他這意思就是答應了,墨語轉頭“看”他,他握緊她的手以作迴應,示意不用擔心,一切交給他來做。
他輕輕地在她耳邊道,“這些天先讓我來做你的眼睛吧。”
墨語覺得眼眶有些溼,這些天她雖然表面如常,可是墮入黑暗的痛苦迷茫只有自己知道,在這之前,一直以爲這眼睛是沒得治了的,可是她不能發泄,不能在這裡倒下去,靈兒他們生死未卜,鳳昭暄還身處危境,她懷揣着阻止南疆的辦法卻沒有能力立刻傳遞過去,陷入頹廢只會浪費時間。
她現在還不知道這些野人爲何抓了靈兒他們,獨獨放過她,但是,不管怎樣,這些天來,在這毒蛇沼澤叢生的森林裡,雲行殊給與了她他能給的全部。
侍衛們全部去找人,他自己深刻理解她不能視物的障礙,幾乎事事都操心到了,她從來不知道他作爲一個王爺竟然連擦身這樣煩瑣事兒都親力親爲,沒有絲毫差錯。
當然,墨語是不可能讓他給擦身洗澡的,只不過讓他給望望風,遞個毛巾什麼的,當然墨語是絕對不會承認從某人的內衣襟上撕下來的“毛巾”用着很舒服,比她在滄扶皇宮用的那布料還好……
可是內心裡再不願意承認,他們身份上的隔閡也在漸漸淡化,這來源於他始終知道她是罪臣之女,卻依舊給予她這份信任與愛護,沒有作爲一個上位者該有的趕盡殺絕、斬草除根的心思,甚至在給予他所能給的密不透風的保護。
但是,他不在意,並不代表她也能忘了時常閃在腦海中的那些破碎的畫面。
更何況,遠在雲霄的軍營,還有一個血脈至親,那是昔日大將軍真正的根脈!他能放過身爲女子的她,那陌桑呢?
這樣一個存在,一旦某日爆發,怕是雲霄上位者最可怕的噩夢吧。
墨語甩甩頭,揮去這些遙遠的想法。雲行殊看她默默地不說話,以爲她不願意,低聲說道,“你放心,咱們只是去治治眼睛,並不是真的讓你嫁給他。”
墨語回他一個燦爛的微笑,在明媚秋光裡融融綻放,暗了滿樹的綠葉繁花。
不管怎樣,這時候,有他在,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