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夢,爲歡幾何?秉燭夜遊,晨起弄花,一概清靜悠然,便當是人生之一大良辰。
這於書生更是如此。
因此,這天色纔剛剛露出了些微曦光,裴府的大堂裡卻已然是高朋滿座,一片談笑風生的模樣。
座上的三人是書生,卻非一般的書生。
左上座的那老人,乃是夏國名士容闐,於詩詞文章上的研究極是深切。細細看來,他髮鬚皆白,眼中神光湛然,臉色也略略顯出紅潤的氣色,舉手投足間卻似乎有隱隱的波壓,言談舉止無不溫潤和煦。
在容闐之下坐着的卻是一位才滿二十的男子——羅之衍。羅之衍原是夏國邊郡人氏,擅長詩賦音律。只是近些年要搜尋古籍珍本,因此逗留在延陵城中。曦光下,他的眉梢眼角如筆尖細細勾畫出得一般微微挑起,襯着那寬大的廣袖長衣,越發地顯出一份飄然離世的悠然。
這時他正對着右邊上座的中年男子微微訝然道:“容闐先生一向安居於宜郡,自是裴府的貴客。只是逍遙兄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卻真真是難得一遇,從此看來,今日當浮一大白。”
那右上座的中年男子聽了,也不禁微微一笑,溫和道:“之衍說笑了,我卻不爲別的,只是得了一些好事物,便在此尋個好地方,自行研究一番罷了。”
容闐聽了倒是輕輕地啜了一口茶水,微微仰首,淡淡笑道:“哦?逍遙向日裡只醉心書畫之上,便是遊覽山河大川,也是訪友切磋,陶冶心胸,並臨摹描繪等。想來那好物件,卻也是與書畫大有關礙吧。”
那中年男子——李逍遙,灑脫一笑,自是溫和笑道:“容闐先生說的極是。數月之前,曾有人以一冊書畫之論,換取本人對書畫的心得。但聽的那人的寥寥數語,我便是了悟良多。交換之後,細細觀來,更發覺這人的書畫之論出於尋常,卻意趣高妙。如極目瞭望,凡所種種,不論大江細草,卻是盡入其中。因此,我便是特特尋個地方,想是要好生研究些。”
聽聞如此,那羅之衍與容闐卻是面面相覷,良久,方纔在李逍遙略帶沉醉的目光之中,同聲道:“逍遙(逍遙兄),也是如此?!”
說完此話,兩人又極驚異地對視一眼,道:“容闐先生您(之衍你)也有此事麼?”
三人見是如此巧合,倒是相視一笑,紛紛將自己的交換之人的稱呼說出,發現這卻並非一人,倒也只能付之一笑,紛紛稱爲巧合。
裴修見這三人將這事說清了,便是端正着臉,才輕輕地咳了幾聲,端起那早已有些冰涼的茶水緩慢的啜了一口,道:“這茶盞已是涼了,三位先生若是得閒了,可能隨我去園中觀覽一番?”
這三人與裴修素日便處得極好,又知趣知意,見一向雍容溫潤的裴修這般說了,便也知道這出名寵溺孩子的男子,卻是有些急了,當下也不多說別的,只是點頭應和了。
四人沿着那由水磨盤青石鋪就的路徑,一路上指點晚菊早梅,松柏梧桐,說說笑笑,不多時便是到了裴煦先是居住的書院。
幾人本是隨意挑了一眼,便發現這書院上有一個匾額,題着兩字。這字渾厚灑落,別有一番意味,細細看去,卻是極簡單地題寫着兩個大字:疏齋
三人啞然而笑,皆是回頭對着裴修笑道:“令郎這書齋之名倒是別緻的很,此疏齋非彼書齋,靈犀一動,卻也趣味天然。”
說話間,那三人又是低頭看着邊上鐫刻的對聯,卻是心頭一驚。
這對聯是裴煦聽得搬來之時,恰聽得秋蟬聲聲,梧桐悽悽,清泉潺潺,便是想起虞世南的《蟬》,就題上這麼一對對聯: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
這詩句清幽寧和,骨氣自然,便是隻露出一半,卻也讓三人讚歎不已了。而讚歎之後,三人對教導裴煦的心更是多了幾分,暗暗地定下心來了。
裴修見此倒是有些好笑,卻也不多說什麼,只忙忙地引着三人到了書房那裡——素日裡裴煦多是在這裡看書的。
不料此時,一道圓潤清朗的聲音響了起來。
“老爺,您怎麼來了?”
裴煦回頭一看,卻是一個湖水綠衣裳的俏麗女子,正拿着數卷書冊,訝然地問道。
頓了頓,她見着邊上的三人,才略略想到了一些,低眉說道:“老爺,公子今日卻不在書房,正在臥室裡臨摹前人的書畫呢。這會兒,也是他喚我來整治書冊的。”
裴修眼神微微一動,隨意地問上一句,再只是擡眼略略看了那書卷一眼,他便是揮退了那丫環。回頭與三人略略說了幾句,聊表歉意後,裴修便又順着走廊,帶三人到了臥室那邊。
臥室門外有三兩丫環,見是自己老爺帶着客人,便忙忙地準備端茶送水,知會裡面的人。
裴修見是衆人雖是忙亂,卻也井井有條的,心頭滿意,便是微微一點頭,將門簾子掀了開來。
掀開門簾子,屋子裡的景象頓時一覽無遺:
木榻青帳,邊上延開一段雪也似的曲屏風。屏風的面上是一片潑墨般的煙雨圖,山色渾圓,空江煙雨,卻只一葉扁舟,一個漁翁,獨自垂釣。左上角卻是題着一首小詩,道是:一篙一櫓一漁舟,一個漁翁一釣鉤。一俯一仰一場笑,一人獨佔一江秋。
當地放着一張黑漆戧朱纏枝蓮大案,案上左邊是數十卷書冊,並着十來方硯臺、各色筆筒,筆筒裡插着滿滿的筆鋒如山海;右邊卻是擺着一盆才抽出花葶的素心寒蘭,雖是葉基甚細,卻也是一派幽雅瀟灑,碧綠清秀的模樣。
餘着的頂豎櫃、書格、燈架等物也是清淡渾厚,越發地襯出房間裡那份悠閒淺淡的氣韻。
隨着那裴修進來的三人,見到眼前的景象,生生吃了一驚。迅速地對視一眼,三人皺眉暗道:這居處物件雖多,卻極寥落,細看去便是一發得疏朗。整看去又仿若是白眉老僧山林獨居一般清冷淡漠。裴修也是,這孩童的居處怎生布置如寒山雪洞一般呢?
這般想着,三人不由擡眼看向裴煦。他此時正略略側着身子,站在案邊。言談間眉梢飛揚,細柔的晨光映照在那側臉上,彷彿泛起了一層隱隱的光芒,配着那邊上的寒蘭細長妙曼的枝葉,更是如上天細細研墨,緩緩勾勒出來的一幅畫,散發出多人心魄的光輝。
此時,裴修卻是將請西席的事兒一一的說與裴煦,只道是他年歲日長,應是有一兩西席悉心教養,方是好的。
裴煦聽聞這般,心裡雖是有些不悅,但世俗如此,卻也不甚推拒。況且,這三人素日裡就以清閒灑脫,不拘一格著稱,便是多上這三位西席,卻也無甚大的關礙。因此,裴煦自是點頭應了下來,與那三人行了學生之禮。
當下裡裴煦便是極恭敬地端茶敬上,算是全了禮數。
那三人自是點頭受了。
只那裴修見得裴煦誠然之下,那疏遠淡漠的神色,心裡卻是一黯,知這孩兒心中仍是未曾將誰放於心上,只是一應的按禮行事罷了。
看來那件事,卻是做對了。
裴修默默地想着。
邊上的三人卻是另一番感覺,他們與裴煦對答談論,細細地品評,似乎都是點到心頭上。當下不得不感嘆,這裴煦也難怪家中父母溺愛,如此的資質,如此的性情,卻是頭號招人喜愛的。
因此,這三人倒也稍稍打起精神,各自探討一番後,便是決定道:“我這三人,素日裡倒也清閒,趁空調教與你倒也非難事。只是你父早有決意,說任你自行攻讀,我們卻是素日裡與你解惑的。因此,我們計較一番後,想一月三十日,抽取前中後十二日以爲教學之用,餘日你若是有所疑惑,儘可上門與我等探討一番。”
裴煦聽着如是,心裡思慮一番這般倒也有些收益,便爲之一笑,低眉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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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