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無人,漏聲遲,正私語。
月色如傾,皎皎然地盪漾出層層如水如霧的波紋,鮹紗一般地灑落在窗外濃密的枝柯,在窗紗上影印出層層疊疊的影子。
更香慢慢地捻着,灰燼漱漱然的落了一地,細細看卻只是頹了一小半,正在小巧別緻的爐鼎中慢慢地衍生出絲絲的煙氣。
當地另有一個大鼎,貯着百合香,絲絲清淡寧遠的香味兒,越散越遠,越遠越清,彷彿滿天的霧氣籠罩着一般,盈潤得毫無煙火之氣。
但若是專精香料的師傅在,便是可聞出那絲絲清雅的香味兒間,那一絲絲詭異的盈潤,乃是百合香與秋遲香調配後所成的安眠之氣,常人只稍稍多嗅上一會兒,就會酣然入夢,香甜無比。
因此,現在這幽靜的屋子裡,內室簾子外都是那此起彼伏的呼吸聲,顯然這些嬤嬤丫環已然安睡良久了。只是那絲絲的風透過厚重的窗紗,剩下一點餘力,稍稍掀開了素青雙繡禽水魚戲紗帳,卻是露出空無人跡的形色。
裴煦不在。
此時此刻,他已然是秉燭通過地道,帶着止戈,與趕來聽從吩咐的肖璇、奚無期,好生地對談着呢。
先是那奚無期,他將這瓷器與鐘錶的事情一一報告了,道這兩樣雖是極好,店中若出了一件,便是百家哄搶的。此時的瓷器大約全郡都已是鋪展開來,遠的更是行至各國各郡。只是,哄搶之中,多有人員傷亡,況且價格浮動頗大,更增了管理與物流之上的問題。
聽着奚無期細細地將問題道來,裴煦微微一笑,輕輕釦了扣椅搭,沉思了少些時辰。那椅搭乃是掐絲團花錦緞,極是厚重,這般輕輕地扣動,卻是半點聲息都無。
不過一會,裴煦心裡便是有了主意,那微微皺着的眉,卻是一展,勾出淺淺的和煦笑容,溫和道:“這倒不妨,恰是與我今日所說得事兒交合,一應辦了便是。”
說着裴煦取來一張娟紙,提筆便是略略勾畫出一幅圖來。這若是現代人,便是可輕而易舉地將這場面看出去,卻不是別個,正是那拍賣會。
細細地將這拍賣會的功能一一的指點出來後,裴煦又是吩咐着肖璇,對着拍賣會的入場商家,如何邀請,如何監控,如何探訪等等,說得細緻入微、一清二楚。
這般過後,裴煦方是再轉頭,對着已是被裴煦所說各種手段驚歎不已的奚無期,又是笑道:“這般下來,你便是將所有店面收攏,在江陵郡的郡都所在城——江寧城秘密設下拍賣所在。此拍賣三月一度,只延請商譽極高的大商家參與。當然,這拍賣若是隻那精緻的鐘表與瓷器,自是不可,況且這些除卻極好的精品外,其餘的不過是一宗大的生意交與他人買賣罷了。到時我便與你一些精巧稀罕的事物,以充作拍賣之物。”
肖璇聽着裴煦的話,心裡默默地盤算一番,卻是微微皺眉,奇道:“公子,這拍賣之事倒是好辦,只是有些大商家,便是延請,卻是不定願來的。恐怕到時他們從未聽聞我們之事,又是恐懼自家性命財產,不願聽信我們,這又如何是好?”
聽到肖璇的話,裴煦卻是不曾有甚驚訝之情,微微笑道:“這卻是不需擔憂。那拍賣三月一期,這三月你若是能做的好一事,便是不需籌劃的。”
說罷,裴煦自隨身帶的一個黑漆填朱戧金花卉紋盒,取出一個模樣差不多但高度少半截的紋盒,打開後便是露出了一疊的圖紙。
將這盒子蓋好,裴煦將這盒子交與那奚無期,道:“這些圖紙所記載的技藝,都是些略微要耗費金錢人力的事物,雖是能掙得不少,究竟還不是能暗地裡作業的東西。
因此,你可將這些按着名單,一一的與商家協定,以圖紙換取其三成的收益。不過兩年後,若這商家以對等的金錢,可換取兩成收益的權利,餘一成收益交與我們。
可是千萬得謹記的,其餘的條件你且看着那圖紙確定,只這一條,卻是不能退步半分,一應都是定下契約,雙方按定手印纔是。”
說罷,裴煦便是又取出一小疊圖紙,遞與肖璇,道:“肖璇,這是那拍賣會場如何建設的圖紙,本應交與奚無期他經手的,但這一段時候,他卻是要走遍南北聯絡的,便只能交與你去做了。一應的事物,都比照着那宅子的建造時的規矩辦就是了。
此外,你也挑上六七個資質好的孩童,並一兩個貼己的手下,與奚無期他一道去。一來,幫着奚無期他化妝易容,擺脫跟梢的,護衛他周全;二來,也是讓這些已然學了半年有餘的孩童,能好生的經驗經驗,到三月後也不至於壞了事。”
肖璇聽聞如此,知道裴煦是要自己讓那些先後分批來建造的師傅,在建造的那一部分成了之後,就服下一顆無憂丹,好讓這些師傅忘卻近日所作的那些事。這本無甚關礙,肖璇便也點點頭,起身接下了那些圖紙,鄭重道:“是,公子。”
裴煦見是吩咐好了,便是再對那正小心收藏盒子的奚無期,溫和地再吩咐了幾句,便是要將此次的會議散去。
那肖璇卻突然擡頭,略帶幾分遲疑地說道:“公子,今日有個情報送來,本應是明日交與你的,只是這事或是極重要,因此,我便是提前將這東西帶了過來。”
說罷,肖璇便是自懷中取出一封信紙,交與裴煦道:“這書信乃是夏國都城的人通過信鴿送來的,經密碼對譯後整理出來的。此外,那信鴿肯能已是損失了一隻,但另外四隻卻是先後飛到了。”
肖璇所說的信鴿,本是裴煦自行選取這個世界的一種略微兇悍些的鳥,培育而成的,因素日裡感覺還是信鴿順耳些,便將這原名珈藍的鳥培訓之後稱之爲信鴿。
然這珈藍鳥那熟知路途的能力較之鴿子雖是更好些,其飛行極速又極高,又只停歇在樹冠之中,以琢花葉果子爲生。體小骨多肉粗,便是貧家也不甚願意吃,因此生存率高,野外種族也是極繁茂的。
這信鴿再配上稍微簡單些的密碼,於情報傳遞上,較之他人倒是十分的本小利大。
閒話少敘,只講這時的裴煦聽聞如此,倒也是低低地應了一聲,將那封信箋接了過來,抽開一看,卻是真真讓他驚異了一會。
這信箋上的信息卻是極簡易的,說是夏王鳳琰(曾在周國爲質子,今年六月潛逃回國,登基爲帝。)已然派出賀飛揚、霍遲、秦績等老將分赴各地,統籌各地的軍事改革事宜。
這一看,裴煦便是嘆息一聲,道:“這夏王倒是極會看時機的人,這等時候,卻真是趁火打劫的好時辰。”
肖璇聽聞,卻是猛然一驚,奇道:“這夏王登基未久,便是作次天下路人皆知的行動。行事不密,疏忽大意,更是以一力挑四方,有勇無謀,怎當得起公子如此的話呢?”
微微一笑,裴煦扣了扣椅搭,便是帶着幾分沉思的模樣,嘆道:“天下謀略,不過一陽謀,一陰謀。那陰謀雖是能用於細枝末葉,卻無法用之於堂堂大道。陰謀之用,成於暗,也危於暗,本小利大,卻不是難防的。而陽謀卻是堂堂皇皇的大道,看似直魯,但卻難以抵抗,只能實實在在的承受着。”
說到這裡,裴煦便是略略停頓了些,看着那三個若有所思的人,便又笑道:“這夏王的事,雖是魯直得很,但實質上只需稍稍有些變通,便是多有好處。
其一則能鼓動夏國人自和約攻夏之後,那低迷暗沉地信心與自傲,鼓動夏國人的勇武之心;
二則,他堂堂皇皇而來,難道其餘四國真是以爲他毫無陰謀麼?以我看,這些國君未嘗能相信這原本就很是賢明的夏國太子在登基後會做出如此之事,倒是專會往那歪處想去;
三則,便是那四國本非一國那般齊心協力,這四五年中紛爭也極多,若那夏王專取一國攻打,只不是想滅了那一國,其他的國家怕是樂得如此。”
裴煦說完,肖璇卻是回味過來,細細地思慮一番,便是想到了一個極不可思議的事,擡眼說道:“如公子所說的話,那夏國此次,可是要攻打周國?”
那止戈與奚無期雖是於政事無甚興致,但多少也是聽聞了一些,卻也想不到這事,不由都驚訝地說道:“怎會如此?!”
看着兩人的神色,肖璇眉梢一挑,露出一股子邪氣,慵懶地說道:“怎會如此,我卻想怎不會如此?那夏王爲質五年,卻不是好過的,況且我們所處的江陵郡,本就是分屬夏國,乃百戰交加之地,於夏國危險極深。便是那夏國曾經的太子妃現掌控於周國手中,區區一女子,我想那夏王也不會爲之止步的。”
聽着肖璇的介紹,那奚無期與止戈都是一愣,倒也不再多說什麼,只不知如何都是嘆息了一聲。
裴煦見這兩人多有感嘆,倒也不甚在意,只淡淡吩咐了肖璇一聲,道:“若是如此,近些日子卻是小心爲上。那宅子的事,你且管着嚴些,等閒事卻是讓那些孩子少出門庭的好。此外,素日裡要你準備的詳細資料,明日取來江陵郡各個城池關礙以及那三四個將領的那幾份交與我。”
肖璇點頭答應了下來。
裴煦再多少吩咐幾句,便是散了會,各自離去了。
————————————
呃,時間又推遲了一些,真是抱歉,不過,推薦票偶還是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