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節 契丹人?

之前的打鬥雖說兔起鵲落,緊張而又激烈,但是守在牆垛上和箭樓上的弓手們並不曾發過一矢,但並不意味着他們就失去了警惕心。

即便是眼看打鬥接近尾聲,也沒人輕鬆的左顧右盼。

無他,這些歷練了數萬裡熟悉各種戰場情況的親衛們有一個共識,他們都曉得越是接近戰鬥尾聲的時候,越容易出現預想不到的事情。

那是用血液銘刻在所有戰士心中的——曾經有許多的好手因爲打掃戰場的時候,因爲疏忽大意而爲人偷襲致死或終生殘疾。

曾經路上一目瞭然漫漫的沙丘中都能鑽出敵人來,何況宋境這種人丁複雜的地方?

所以,在最後一個不知是石家人還是郭家人倒下的時候,敏銳的弓手們發現了圍觀人羣中的蹊蹺——幾個腰間掛着朴刀的壯漢不約而同的挽起袖子擺弄起什麼,雖然看得不是很真切,但那金屬的光澤確實沒有任何差誤的——這等舉動比空場上明刀明槍的敵手更危險!

面對未知的危險該怎麼處理?

都不用安提亞諾呼喝告警,瞬即鬆動扣弦手就是最佳的選擇——這也是羅開先一路引領教導出來的結果,面對未知而又危險的敵人,不要忙着去探尋究竟,滅殺才是第一選擇。

至於是否會有誤傷,是否會產生更大更嚴重的後果,沒人去在意。

因爲對於戰士而言,身處鬥場險境,沒人會是真的無辜,至於更大的後果?有比丟掉己方戰友性命的後果嚴重嗎?

這纔是靈州人最大的特色,這纔是羅開先這類人被後世人冠以‘鐵血’二字的由來,而且,很顯然,羅某人的這種戰場理念已經完整的傳承給了他信任的所有親衛們。

已經和平度過了數十年的宋境滎陽人哪裡見識過這種場面?

若說先前的比鬥,在圍觀衆看來還不如街頭巷尾賣藝的雜耍精彩,這一刻箭支穿透人的身體鮮血四濺的景象,就宛如突然降臨的噩夢般讓人警醒。

驚駭之下,何守清癱坐在了混雜着泥土與積雪的地面上,他身旁的差役們稍微好一些,但也不由自主的放下手中的朴刀與水火棍之類,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唯恐有哪一隻利箭會突如其來的安插在自己身上。

圍觀的衆人卻徹底喪失了繼續下去的勇氣——身旁的人突兀的像木樁一樣被人放到,可不是誰都能承受得住的。

氣氛頓時喧囂起來,只是這種喧囂再沒了之前看熱鬧的悠然,反是充滿了恐懼與驚惶,不知是誰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快跑啊,靈州人殺人了!”

彷彿突然被滾油中滴入了一滴水,圍觀的人衆如同濺開的油花,開始了向外圍的涌動。

弓手的箭矢並沒有停,連續又有幾個與之前被射倒的漢子一樣行跡鬼祟的傢伙被釘在了地上。

好在敢於圍觀之前打鬥場面的人羣並不是非常多,而且並沒有老幼婦孺,而死亡的恐懼更是震懾人心,只是十幾息的功夫,人羣便散開到了百步開外,泥土和積雪混雜的地面上,除了一些亂七八糟的雜物,留下的還有十幾個倒在地上的人還有幾個在慘烈的哀嚎,餘下的卻都變得無聲無息,他們的身體邊上已經變得暈紅一片。

十二個出戰的靈州親衛靜立場中紋絲不動的戒備着,之前被打翻在地的石郭兩家的家丁家將們,除了一些被打暈的人,多半癱坐在地上,,即便他們的趁手兵器就在身邊不遠處,卻不敢稍有妄動。

始終靜立在宅院門口的安提亞諾動了,他從牆邊抓了兩捧積雪攥了兩個雪球,施施然走到昏迷在地的石坤與郭耀庭身前,把兩個人的身子並排仰躺擺好,然後把冰冷的雪球直接按在了兩個人的臉上。

“灑家不服!再來!”這個是石坤不甘心的吼叫,只是沒什麼用處,沒人扶着他連坐着都在打晃。

“咳咳……”被摔慘了的郭耀庭明顯氣息不足,仰面躺在雪地上,目光呆滯而茫然。

“何通判?”安提亞諾衝着不遠處同樣在呆滯的何守清招呼了一聲,看到對方慢悠悠地起身,才繼續道:“何通判認爲這場比鬥結果如何?”

何守清一邊走一邊想,待到了石坤與郭耀庭面前,纔有些沉重而肅然的說道:“兩位,你等輸了!”

他這會兒才明白之前靈州人的舉動,拒絕自己是因爲自己並非直接涉入,與石郭兩家比鬥是爲了壓制以獲得說話的主動權,至於最後的弓手殺人,除了是爲了排除隱患,恐怕更多的是爲了震懾。

只是,想得明白歸明白,他對這種外人自己治內的肆無忌憚仍然感到深深地憤怒,擡起頭衝着安提亞諾問道:“安副使,本官知道貴使想要平息此事,只是何須殺人?”

話一說完,他還用顫抖的手臂指了指不遠處被箭支穿透的那些人。

安提亞諾卻根本不解釋,轉頭呼喝道:“且格拉斯,把我們的獵物拖幾隻過來!”

獵物當然指的是被弓手射穿的那些人。

少頃,四五具滿是泥污和鮮血的屍體被拖曳了過來,連同幾個被射穿了手腳的也同樣被押到了近前。

安提亞諾仔細觀察了一下,面孔特徵之類他分不清楚,但這些人顯然都很健壯,能看得到的許多特徵顯示這些人並非平民,而且除了還掛在屍體腰間的刀鞘之外,死屍手臂上莫名的凸起顯然很可疑。

他釋然道:“我的兄弟不會輕易殺人,何通判,你不妨掀開他們的衣袖看看!”

何守清有些愕然,但是面對安提亞諾的從容,他又不得不忍着血腥味帶來的腸胃不適,翻開了死者的衣袖,然後……一把綁紮在手臂上的折弩展現在了他的眼前。

“這……”作爲臨近京畿的一地主官,他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吏,他當然知道這屍體上綁紮的是什麼物件,但是據他了解,這類折弩一般只有禁軍中的將軍護衛或者皇家的皇城司密碟纔會有所配備。

難道說有禁軍中的某位將軍或者皇家的人攙合進來了?到了這個時候,他不能不多想一些。

“何通判,你再想想這些人想要出手的時機?”安提亞諾輕聲的提醒道,說話的同時他輕車熟路的把死屍手臂上的折弩拆了下來,拿在手中仔細查看。

只不過,他這提醒對於一個不通戰事的文人來說實在沒甚用處,何守清只是疑惑的反問道:“時機?”

“沒錯!”安提亞諾頗有些無奈地解釋道:“之前比鬥激烈之時,這些人未曾出手,反是在比鬥末尾纔有所動作,他們的目標是誰?”

是了,這些人配着手弩,卻並沒有在比鬥之時攙合進來,反而在將近結束時涌動,目標是誰?何守清覺得自己的腦袋快要炸開了,這種問題該是帶兵的將軍來考慮纔是,怎麼輪到自家一個文官通判身上了?

他把目光從死屍的身上移走,轉到了幾個還算神志清醒的傢伙身上,後者雖然手腳受傷被擒,卻並未哀嚎呼痛,反是用一雙狠厲的眸子掃視着周圍,顯然這狼一般的眼眸並不是平常人能夠擁有的。

“安副使以爲他們想要射誰?”何守清喃喃的低聲問了一句。

安提亞諾翻弄着手裡的折弩,半天也不得要領,乾脆把上面的弩矢拆了,餘下個弩身,隨手扔給了坐在地上張望的郭耀庭,在後者精神大振的同時,回答何守清道:“這折弩工藝粗濫,射程至多不過三十步,我方衆人多半着甲,弩矢想要射穿絕非易事……排除我方,只有……”

“這些人是想偷襲……何某?”何守清轉瞬間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翹,靈州人打不動,勳貴一方不值得,豈不就是僅有他這個通判目標最大?

安提亞諾並未輕下結論,反而鄭重其事的說道:“何通判或爲目標,適才圍觀者衆多,或有不明身份者摻雜其中,這些人的目標並未現身也未可知……”

顯然這種說法是老成持重之言,何守清贊同的點了點頭,卻沒有出聲附和,只是臉色卻變得越來越難看。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了,有些超過了他這個通判的能力所及,無論是這些人試圖栽贓陷害煽風點火,還是試圖混水摸魚,都會連累他這個滎陽主官的官運。

這時,一個急切的聲音插入了進來,卻正是坐在地上的郭耀庭,“這上面有契丹文,何通判,這些人是契丹人的內鬼!是了,他們想要挑逗我等與靈州人互損,已收漁翁之利!”

契丹人?

安提亞諾剛剛沒能注意到,是因爲他哪裡識得什麼契丹文?

但是折弩內部凹槽上鐫刻的字樣卻瞞不過將門出身的郭耀庭——祖輩父輩都曾參與北部戰事,怎會不懂的敵人的特徵?

郭耀庭的話音一落,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到了被箭支所傷的幾個人身上,七八個仍舊清醒的傢伙卻凜然不懼,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很顯然,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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