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勝禪師卻不以爲意, 笑道:辛老劍客,這四位異人可是天山故友?
辛覺笑道:“不錯。這四人都是老朽的同門師弟,那撫琴老者是天籟翁、運劍的道士是天元子、另外兩人是丹青聖士與潑墨叟, 他們繼承了先師‘琴棋書畫’四門絕藝, 因此號稱‘天山四逸’。若論聰明才智, 那是遠勝於我。只爲癡迷雅藝, 先師又因材施教, 根據每人的愛好,各自傳授獨門絕技,故此他們武功劍術的修爲, 初時雖不如旁人進境神速,但隨着藝術造詣的與日俱增, 大成之後, 反倒後來居上。根據方丈大師所言分析, 定是先師坐化前命他們在天山隱修閉關,待成就之後, 方可下山行道。”
龍慧禪師笑道:“適才聽方丈師兄描述,那丹青聖士的畫劍術已然爐火純青,潑墨叟的金剛掌力也已登峰造極,天元子的三百六十一口天星神劍也已煉成,那天籟翁雖然深藏不露, 想來修爲只有更高, 既然如此, 只一下山, 必然石破天驚, 震動天下,然而江湖中至今默默無聞, 卻不知是何緣故?”
辛覺沉吟道:“禪師所言不錯。老朽的四位師弟那時的武功劍術固然突飛猛進,已非吳下阿蒙。如今只怕更上層樓,但是確如禪師所慮,有些不合常情,依老朽推測只怕先師給他們留下了一項極大的難題,否則憑這四人的聰明才智,斷然不會有數十年不能破參出關的道理!”
龍婆婆肚中有數,卻不說破,笑道:“無涯子道長學究天人,他坐化前,早將世事透徹,一切盡在他的神機妙算之中。天心之妙,步步玄機,局中人不識廬山真面目,妄加猜測,毫無作用,待到因緣聚合,自然明白。”
天嚴禪師這時說道:“老衲昔年也曾受過真人的指點,受益良多。後來聞知噩耗,特意召集僧衆於天王殿爲真人誦經七日,祈願尊師早昇天界,得證金身。”
辛覺聞言致謝,又藉機說道:“天山派自天都真人、晦明禪師創派以來,已逾千載,然而從先師坐化後,門人星散,已然名存實亡。老朽忝爲天山首徒,每每想起都覺愧悔無比。如今江北武林脣亡齒寒,只剩少林一派獨木擎天,然而魔教狼子野心,臥榻之旁絕不會容他人酣睡。少林派又是天下武林的泰山北斗,更被魔教視爲眼中釘、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後快,貴派處於魔教重圍中,危若累卵,還望各位大師聯絡天下武林有志之士,早做準備纔是。”
這一番話正說到龍勝禪師心坎,他方要說話,卻聽天嚴禪師咳嗽一聲,方丈話到嘴邊,忙又吞了回去。
羅漢堂首座龍隱禪師,乃是天嚴禪師的得意弟子,最懂師傅心思,他聞聲會意,笑道:“辛老劍客一番好意,老衲代少林合寺上下心領了。只是本寺自百年前與光明神教訂約以來,雙方互不侵犯,相安已久。何況出家學佛之人向不誑語,又怎能做背信棄義之事?”
這番話說的正是天嚴禪師心中所想,那老和尚聞言甚是滿意,木然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
辛覺聞聽對方言中婉拒之意,也不好再勸。水月見少林羣僧固步自封,不知危機迫促,勢在燃眉,她看在同道之義,自然不能作壁上觀,於是勸道:“禪師此言差矣。魔教當年之所以未對少林、天山二派下手,並非出於好心。只因魔教內訌,新任教主練經綸忙於□□務,無暇旁顧,方有暫時相安的局面。如今練經綸羽翼豐滿,此人雄才大略,猶在前代教主葉摩天之上,斷不會安於現狀。此時越是平靜,便越是可怕。待他調兵遣將,一切準備充分後,忽然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給少林寺雷霆萬鈞的一擊,那時山雨已來,屋漏未補,後悔都來不及了。
龍隱禪師聞言也不禁躊躇起來,暗想:“這話不無道理,若不能防患未然,豈不要重蹈天山派的覆轍。”
龍婆婆見火候猶欠,又爆料道:“諸位只怕還不知道,那失蹤多年的光明尊者又出世了,老婆子在江南和他的黨羽徒衆交鋒幾回,雖然小勝,卻聽說此人已將魔教失傳已久的《血神經》尋到,正在潛蹤修煉,一旦被他煉成血神,天下武林只怕又將會有一場腥風血雨,滔天浩劫了。”
天嚴禪師聞言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冷戰,他雖不曾親歷百年前的那場血戰,但是也曾聽聞寺中碩果僅存的幾位長老偶爾談起過,那魔教血神子恐怖之極的印象,着實令人記憶深刻,難以磨滅——那一次血劫令少林寺幾乎覆滅。若非無名神僧在危機關頭忽然現身,將血神子擊成重傷,只怕如今江湖中早已沒有少林了。
龍勝禪師見天嚴禪師臉上陰晴不定,知道他心中也是猶豫不絕,於是低聲勸道:“師叔,婆婆與諸位道友的話,不無道理,我看不如……”誰料天嚴禪師冷哼一聲,說道:“方丈又要舊話重提麼?當年魔教無敵天下,卻也不曾覆滅少林,這豈非神佛護佑!出家人修行爲本,殺生乃是第一大戒。這次若是天亡少林,咱們爭又何益,不過多造殺孽,於事何補!”
龍慧禪師偷眼見龍婆婆面色不愉,知道這位前輩連師叔祖大悲禪師都要禮敬萬分,天嚴禪師雖不是針鋒相對,也讓龍婆婆碰了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他生怕大家鬧得不歡而散,連忙打圓場笑道:“大家不要光顧着說話,菜都要快涼了,還是先用齋飯,其他的事飯後再談不遲。”
龍婆婆早知天嚴禪師性情固執,想不到老而彌堅,人是越來越頑固,她心中又好氣又好笑,恰好瞥見桌上那道‘苦盡甘來’,不禁靈機一動,夾起一塊苦瓜,借題發揮道:“這道兒‘甘盡苦來’做的甚好,比起當年有過之無不及。唉,人不吃苦啊,如何知道甜是什麼滋味!”
少林諸僧如何聽不出龍婆婆語帶譏諷,責備少林派不聽忠言,輕敵過甚,早晚自食苦果。龍勝禪師一臉苦笑,看着師叔,卻見老和尚恍如充耳不聞,自顧自將盤中的齋菜吃完。旁邊執事的沙彌正待爲其添菜,被他喝止,天嚴禪師正色說道:“珍饈雖美,切忌貪著。吃飯本爲治餓病,對修行人而言,這些齋菜與饅頭鹹菜一般無二。老衲已然吃好,怎能不知足、不知時、不知度,違揹我佛教誡。”
龍婆婆見其持戒成執,不懂圓融方便之道,心中不覺好笑,暗想:“大悲那幾香板定是打在老和尚的屁股上,若是換了自己,定要打他的禿頭,好教這個榆木腦袋開開竅。”她放下筷子,冷笑道:“過午不食,知足常樂,如此修行果然舒服的很啊。既然如此,佛祖又何必來此婆娑世界示現涅槃!他老人家說法四十九年,何其辛苦!就教出這麼一羣兒自私自利的徒子徒孫來!”
這位婆婆輩高位尊,說出話來縱然夾槍帶棒,天嚴禪師也不敢正面頂撞,只有暗氣暗憋。少林諸僧此時珍饈在口,也已經吃不出味道兒。餘者見火星要撞地球,都無心再吃,眼見桌上的菜剩了大半,卻無人動筷,氣氛愈來愈僵,那龍慧禪師素有急智,連忙出面轉圓,說道:“既然大家都已吃好,便請婆婆與諸位道友往立雪亭,吃一杯素茶,休息一下。至於聯手抗魔之事,事關重大,還是請方丈師兄與天嚴師叔集合寺中長老商議之後,再做決定,較爲穩妥。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龍勝禪師點頭稱善,見龍婆婆與天嚴禪師也未反對,正好順坡下驢,他起身吩咐侍立的沙彌道:“你們四人忙了半天,必已飢餓,將這些齋菜收拾起來,到廣慧那桌兒,陪着諸位客人一起吃吧,他們正是能吃的年紀,一定要讓他們吃飽吃好,不得怠慢。”說罷又吩咐廣慧道:“飯後,將諸位客人帶往立雪亭,不得有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