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和適緣檢查了整間客棧,看到了無歡留給我的戰書。他說,現在,蘇默娘已死,剩下的,應當就是我們兩個並列天下第一。可惜,我知道我和你不可能共存,我是一個過於自負的男子,所以,我決不相信可以有人比我更強。來報仇吧,我給你一個月時間,我會在芙蓉鎮外的竹林等你。在此之前,不必找我,白費氣力。
所以,我和適緣一起,將我娘葬在昔日的梅園。我知道她一生至愛梅花。希望即使是在那另一個天地,她也可以永遠看到自己喜歡的梅花。
那之後,柳適緣一直陪我練劍。我在我娘墓前發了誓,一定會爲她報仇。
無色不歡,在所有殺手中,是個異類。8年前,他已經在江湖中掀起一陣腥風血雨。他只殺想殺之人。從來不遵守行規。既任性妄爲,做出許多違約之事。甚而,看着買家不順眼,也會倒貼銀兩買自己的手,殺掉買家的性命。有時,卻反而放過殺手所謂的“羊”。即是買家指定的被殺者。他又有怪癖,喜歡在死者身邊留下一副手繪工筆仕女圖。所以,很有可能是一個有潔癖的富家子弟。這種人,常常過於自負,只要讓他不低估你的實力,應該可以多加些勝算。
適緣幫我分析道。
我卻搖頭。無色不歡在殺手榜上,雖不算十位之列。但是他出道如此之久,卻一直猖狂至今,甚至,連娘都敗在他手裡。我相信,無歡一定不簡單。所以,我會好好對待他。絕對要讓他嚐到一敗的滋味。
適緣對我很好,每天陪在我身邊照顧我。我知道,他所說的爹爹和柳家訂婚之事,應該是事實。但是,我只是個亡命的殺手,不能給他任何許諾。所以,在和無歡約定那日,我在他的食物裡下了**,令他昏睡一日一夜。
約定的日子終於到了。
我早早便在竹林等候。午時,無歡準時赴約。
遠遠的,我便看到一個一身白衣勝雪的男子,昂首走來。
他的頭髮一絲不苟,緊緊紮在腦後,系一條白色巾帶。黑髮如墨,朗眉星目。待他走近,我大大的吃了一驚。此人竟是長着一張芙蓉面,杏花眼朦朦朧朧,眸光瀲灩,秋波點點。膚色白皙,鼻若懸膽,脣色紅潤,如一顆鮮嫩櫻桃。倘不是看到他秀頎高大的身形,說他是男子,我真是無法相信。
他看到我,清澈的雙眼幽幽轉動。“如果我所料不錯,你應當是個女子。爲何總是這身打扮。如果你真是蘇默孃的女兒,姿色自當不遜於她。這樣美的樣貌偏要遮擋起來,何苦呢?”
我知道是瞞不過他,所以也不變聲,直接用原聲回答他。“我發過誓,看到我樣貌的人,都必須死,如果你想看的話,就先將自己的人頭拿來吧。”
“呵呵呵,”他輕輕笑了。“能有這麼大口氣的女子,我也是第一次見。希望你的武功和你的自大還算相配,不至於令我失望。”
說完,我們同時拔劍,相鬥起來。無色不歡不愧爲無色不歡,我還從未遇到能與我的劍術旗鼓相當的人。纏鬥許久,兩柄劍你來我往,相互糾纏許久,難分勝負。
我不說話,心裡卻對他暗暗佩服。要知道,自從我不半年前殺了蘇百福之後,我苦練劍技,功力大進,就算是娘,也只能與我鬥個平手。這個無歡,與我鬥了近3個時辰,還是不露敗相,也實在是不容易。
無歡也沒有說話,但我看的出,他的劍,已經沒有殺意,只是鋒銳不減。
我們就那樣一言不發,纏鬥到夜深之後。
當滿月升起來的時候,無歡突然向後一躍。淡然說道:“把劍收起來。停手吧。這樣鬥下去,不可能分出勝負。不若我們約期在戰。”
“好。我也有同感。再一個月,我在無情崖等你。”
無歡突然怔住,翦水秋眸中,露出月光一樣的淡淡溫柔。“我有個辦法。不如我們一起找一個無人的地方,住在一起,閒來時就鬥劍,相互切磋,總有一日一定會分出勝負。”
“好。”我沒有多加考慮,便答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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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鎮外四十里處,玉茭山山腳,一處竹林。碧綠的竹子綿延數裡,密密麻麻,夏日時,必是一片喜人的翠色。竹林之中,有一間茅屋,大概是很久以前某些隱退朝臣隱逸之處,屋前屋後,種滿**。在此深秋時節,菊花傲寒,悠然綻放,到也是一處採菊賞竹的清雅之處。
我看着這竹林菊花,不由得暗暗點頭。適緣所言果然不錯,無歡公子確實是一個風雅之人。我既然從小在孃親得薰陶下與她煮酒賞梅,月下共飲,自然也是懂一些風雅之事的。看到這樣宜人的精緻,心中只有歡喜。
大概是看到我眼底的喜色。無歡開口:“此處草屋便是當年我師父獨自習武之處,風景雖好,可惜翠竹和**卻不是一季。往往,竹葉青翠時,菊花還是一片片綠葉,有了傲霜的**,偏偏竹葉又失去綠意,終究不能兩全。”
“我到不這麼認爲。”看他神色黯淡,不知爲何竟有些不忍。“在我看來,此處最是完美,夏可賞竹,秋可閱菊,四季之間,總不是沒有生趣。一年之中,都有任何一樣美景相伴。也該可以滿意了。”
淡淡的說出自己心中想法,回頭一看,竟是望進一雙粲然的深情雙目。黑亮的眼睛裡,深深的情意和感動顧盼流轉,竟讓我不敢再看,悄悄的,低垂了自己的螺首。
心中怦然而動,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也不是沒有心跳的。
他似乎沉默好久,終於開口:“蘇姑娘果然想法新穎,見解獨到,竟無意中解開小子心結。無歡好生佩服。請受小子一拜。”
說完,竟真的玉樹輕折,恭敬的彎腰一拜。
“不敢不敢。須要折煞小女子。”我慌手慌腳,連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卻被對方緊緊抓住自己雙臂,一雙秀美的眼睛,定定的望進我的眼睛。無數無法用言語描述的感覺竟然鋪天蓋地席捲而來。一瞬間,在那雙純淨的黑眸中,我便失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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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來臨,月涼如水。因爲茅屋太小,屋中又只有一張竹牀,所以第一夜無歡便安排我睡在屋中。而他自己,卻是在屋外空地上席地而眠。
剛開始,我曾推脫說他纔是茅屋的主人,哪裡有主人被客人趕出屋外的道理。
無歡立刻接口說,無論如何我也是一個女子,沒有男子漢大丈夫自己霸佔屋中竹牀,欺負小女子的道理。爭執來爭執去,我還是說不過他,只有聽從了他的安排。心底卻是甜甜的。
夜深,梳洗完畢剛要躺下,竹林之中,乍聞一陣婉轉動聽的樂聲。心中一動,披衣起身察看,卻正是他。倚在一株拳頭粗細的青竹身上,白玉般的兩隻手,捏着一片竹葉,輕輕的吹着。清涼婉轉的樂聲,便是從那看似平常的竹葉間發出。
我靜靜的看着他。那瀲灩着月光的杏花美眸,微微皺起的眉頭,挺直堅韌的鼻樑,不知爲何,心中便涌上一層深深的寂寞。是的,他是寂寞的。我明白。雖然我還不懂,爲什麼他這樣才華橫溢,仗劍天下,萬人敬畏的羅生門首領,竟然也會寂寞。難道,這便是所謂的高處不勝寒?
唉!我輕輕嘆息。不想,卻驚動了他。一雙朦朧的眼睛轉向我,仿若驟雨初晴,轉瞬間,又變得明亮如星辰。只是,那眼神中的寂寞,卻讓我的心和他一起痛起來。
不知不覺中,竟落下一滴淚。
恍惚間,他便輕輕走了過來,看着我那張蠟黃色麻臉的假面,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伸出兩指便要揭開。我急急後退,躲過了他。
胸懷中那顆總是冷血無情的心,怦怦然劇烈跳動。臉上也不合時宜的暈上一抹朝霞。眼角低垂,竟是不敢再看他。
他看着我,輕輕的笑了,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的退了開去,回到他點燃的火堆旁。熊熊燃燒的火堆,映出他那張俊俏的臉,似乎,竟也不知不覺染上一層紅霞。或者,也可能是我看錯了吧。
不敢再多想,回到竹牀躺下,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