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長安看着女兒的背影,垂眉無奈的笑了笑。聽女兒又提到修兒,這個卜卦三十載的卦師從袖子裡摸出三枚銅錢,一個一個按在身旁的茶几上,若有所思。
——卜卦有專攻,有人擅面相手紋,有人專測字籤文,有人會蓍草占卜。這周少卿周長安最精通的,就是手裡的三枚銅錢。
摘星樓大火,第一卦師修兒火中喪命,鎏龜骨不翼而飛,武帝也曾讓周長安算一算鎏龜骨的下落,周長安連卜三卦,三枚銅錢竟都是豎立不倒讓人無法卜相。武帝只當鎏龜骨是神物無法卜算,便也沒有怪罪周長安無能,差他回去就此作罷。
周長安沒有敢告訴武帝,銅錢豎立不倒根本就是自己使的伎倆,爲的就是免於武帝的怪罪。早在武帝宣他進宮之前,周長安在自家府裡就開壇算過,三枚銅錢連爻六遍就是一卦,周長安爻了六遍,都是三面字。
銅錢爻六遍而不變者,根本就是難以卜算的天卦,不是大凶就是大吉。周長安占卜三十載,爻過無數卦象,從未遇到過這樣蹊蹺的卦象。齊國朝堂這幾年本就多事,司天監摘星樓大火已經讓武帝不安,要再遇見這樣的天卦,算出算不出只怕都會給自己惹來不必要的是非。周長安靈機一動,便想出了銅錢不倒的主意。
大火之時,司天監亂成一團,裡頭的下人,救火的侍衛,經過的百姓…誰趁亂撿走偷走鎏龜骨都不稀奇。也正是因爲這樣,武帝思前想後,只有讓五子穆陵在集口擺下黃金,希望有人提供線索找回神物鎏龜骨。希望雖然渺茫,卻也是沒有法子的法子。
周長安默唸鎏龜骨三個字,趁着四周無人,又悄悄爻起了銅錢——一遍三字,二遍三字…第六遍…還是三面字…又是一個天卦。
慣是自信篤定的周長安臉上溢出疑惑之色,鎏龜骨雖然是齊國神物,可也只有在看得懂的人手裡可以排上用場,在尋常人手裡只不過是塊一無是處的黑色骨頭。修兒已死,別人收着它又有什麼用處?就算是變賣,也是不值一文…
周長安一枚枚撿起銅錢收回袖裡,望着暗下的夜色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客棧裡
莫牙睡的正香,夢裡正和老爹吃着香噴噴的紅燜肘子,忽的耳邊響起“哐哐哐”的敲擊聲,眼前正要下筷的肘子化作一縷青煙,一筷子夾了了空。
莫牙想要去追,一個踉蹌撲倒在地,“嗷”的一聲捂住了腦門。
莫牙睜開眼,自己一咕嚕又翻下了長凳,正撲在地上擺了個狗吃翔的造型,擡眼一看,程渲正站在自己身邊,一下一下拿指節瞧着手裡那塊黑不溜秋的龜骨頭。
——“死程渲。”莫牙怒喊了聲,“死神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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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渲摸索着緩緩坐下,收起龜骨晃盪着雙腿。莫牙低罵了聲披起罩衣,”這麼早鬧醒我做什麼?”
“賺錢吃飯。”程渲篤定道。
“我還有錢。”莫牙朝程渲晃了晃錢袋,“昨天你騙來的銀子,還有些。”
程渲豎起食指在桌上比劃起來,口中道:“這客棧,住一夜要兩錢銀子,咱們倆人一天三頓,最少也要兩錢銀子…”
——“等等,等等。”莫牙打斷道,“昨天肘子那一頓,就吃了七八錢銀子,程渲,你算錯了。”
程渲真想衝莫牙腦門來上一個大“切”,“岳陽尋常人家也不能天天吃肉,莫大夫,你想的倒挺美,頓頓七八錢?你是要上天麼?”
莫牙動了動喉嚨,“我喜歡吃肘子。”
程渲敲了敲桌面,“我可只答應過請你一頓,頓頓肘子,你想靠西北風過活麼?”
“你說的就是頓頓有肉。”莫牙昂起頭,“程渲,你別忘了是誰救你,救命之恩要報答的可大了。”
程渲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要不是這張臉看着還賞心悅目,程渲早拿鞋拔子甩他幾個大耳瓜子。
——“頓頓有肉?我也想,可惜吃不起。”程渲軟綿綿道。
“你可以的。”莫牙走近程渲。
“莫大夫不是最看不起神婆子麼?”程渲淡淡道,“不如…莫大夫你在岳陽擺個醫攤,程渲靠你的醫術過活,如何?”
“不行不行。”莫牙擺着手又退後了幾步,“我連你的眼睛都治不好,纔不去丟人現眼,要是手抖治死了人…我可不想也被人扔下海餵魚。程渲,就是你了。你可別忘了,我的船,還被人扣在碼頭,五十兩銀子…你答應我的。”
——“要攢錢還頓頓有肉?”程渲垂下睫毛幽幽道。
“那就…”莫牙探身衝程渲挑眼一笑,“兩天,吃一頓肘子?”
——“五天。”
——“三天。”
程渲咬脣擡眉,“那就,三天。”
——“就這麼說定了。”莫牙啃咬着手指,“我餓了,現在,我想吃…包子,肉包子。”
岳陽街上,忽然出現了一個奇怪的新攤位,擺卦攤的女子一身說不出顏色的粗布衣裳,眼盲卻神態傲氣,很是有些清貴姿態;男子容顏俊朗,四肢健全卻啥也不幹,倚坐在女子身後的街邊,手裡拿着串老長的冰糖葫蘆,一口咬下一個吃的不亦樂乎。
——“程渲。”莫牙嚥下一口,“這裡擺攤,不會遇上扔你下海的仇家吧?”
程渲淺笑道:“莫大夫能讓我當街算卦,一定知道我今日這副落魄的模樣打扮絕不會讓仇家認出來,是不是?”
莫牙看了看程渲不動聲色的臉,皓齒又咬下一顆糖葫蘆,不再吭聲。
程渲的面前沒有卦攤慣有的物件,沒有籤子,沒有銅錢,沒有八卦圖文,甚至連根裝叉神器草穗子都沒有…只有莫牙在白紙上寫了兩個“算卦”大字,很是好笑的貼在程渲身後的破牆上。白紙普通,可那兩個字卻很是蒼勁氣魄,惹得不時有人駐足看上幾眼,教導着身旁的孩童要好好習字,看罷字也不看一眼端坐着的程渲,甩着袖子就走了。
莫牙咬下最後一顆,撣了撣手心跳起身子,扭頭打量着自己寫下的字跡,又幾步走到前頭程渲身前,“程渲,你不大行吶?”
——“你行你來。”
莫牙眨了眨眼,走到長街中央觀察着其他攤位——岳陽算卦算是火爆,可這競爭也大。放眼看去百米之處,就有不下六七個卦攤。其中三個排着數人的隊伍,還有幾個都是和程渲這裡一樣的冷清,但不時也有百姓停下問上幾句,總不像自己這頭門可羅雀,連個詢價的都沒有。
莫牙蹙眉想了想,轉身對程渲道:“程渲,你寡坐着不行,旁人只當你是要飯的呢。不是不是,要飯了坐上半天還有幾個銅錢,你…還不如要飯的。程渲,你得…吆喝。”
——吆喝。
——“兩文錢去不了大理去不了匈奴,兩文錢吃不了肘子買不了衣裳,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兩文錢,只要兩文錢!”
“兩…兩文錢…”莫牙動了動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