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靈隱寺外的混戰,德恩長公主心口被長劍貫穿,命在旦夕,想見一見臣的內子。”容許回答這一句話,竟稀鬆平常得叫人不敢信服。
“你說什麼?”果然,允澄不信。
容許卻道:“臣從前不會欺瞞您背叛您,而今亦不會,將來更絕不會。您若再與臣討論是非真假,恐怕長公主……”
“朕應你。”允澄冷冷地吐出這三個字。
容許如得赦令,步履如飛一般往後奔去,允澄帶着侍衛尾隨其後,便跟着他進入了容家宥園,原來書房裡容競言掛得滿牆字畫之後某處有個機關,打開後便是一條暗道一直通向無水湖底下的密室,容競言當年設置這一機關後,便規定這個密室的所在只有家裡一代代當家人才知道,故而也成了宥園不許閒雜人等進入的原因。
允澄像看變戲法一樣看着容許從裡頭抱出了佟未,只聽他說:“臣信服皇上不會爲難我的家人,所有的事,等長公主的傷勢穩定了一定給您一個交代。臣不會逃走,這一家子都在您的手裡。”
“去吧,不過不要告訴他德恩朕來了。”允澄將目光從夫妻倆身上轉開,朝他們揮了揮手。
容許不再耽擱,抱着佟未便向外跑去,將她抱上馬後,便見到幾個侍衛帶着太醫也做好了準備,他知道允澄依然是不放心,卻也不願再作計較。一行人又匆匆往靈隱寺去,一刻也不敢耽擱。
在路上,佟未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其實從婆婆安排自己和家人往密室轉移,她就知道所有的事都在朝着糟糕的一面發展,只是她怎麼也想不到,德恩竟會成爲最終的受害者。就是昨天,她們才冰釋前嫌,而自己,也不見得表現得有多寬容,因爲穆穆所受的傷害,自己對德恩多少有了保留。
容許策馬狂奔,這一份顛簸幾乎震碎佟未的肌骨,好不容易到達山上,還是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德恩不知是死了還是昏迷了,恆聿歇斯底里地喊着她的名字,可德恩卻毫無反應。幾位太醫上前查看,須臾便罷手下陣,紛紛表示回天乏術。
容許扶着妻子靠近他們,佟未的手才碰到德恩的身體,她那裡似乎是知道了,終於又微微睜開眼睛,可是這細微的目光裡沒有一絲臨死的絕望和痛苦,反而多了幾分欣然滿足之色。
“姐……姐……”德恩每說一個字,都會抽搐。
佟未所有的堅強都瓦解在這一聲“姐姐”裡,隨即眼淚決堤而下,咽喉亦被悲傷堵住,竟說不出半個字。
德恩虛弱地擡起手,一手抓住了恆聿,另一手抓住了佟未,她似乎想做什麼,猶豫後終究放棄了,只是含笑看着兩個人,抽搐着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照顧他……多子……多……福……”
不知這“她”是“她”,還是“他”是“他”,佟未不能明白德恩的意思,恆聿卻全瞭然於心。可也在這一瞬,德恩言盡此生最後一句話,安然合目,靜靜地離開了人世。
“德恩……”恆聿的呼喊響徹山間,寺廟內鐘聲驟響,但所有的一切都喚不回德恩的生命。
恆聿伸手拔下那一把長劍,抱起德恩一步步往山下走,所有人都列開兩側,沒有人敢問他要去哪裡。
“你去哪裡?”終究還是佟未問出了口。
“送她回家。”
容許亦抱起虛弱無力的妻子,冷冷地告訴他一聲,“皇帝在我家中,你是不是先去那裡,難道你要將公主這副模樣送回京城?”
聽說允澄在容府,恆聿猛地轉身,眸中的兇戾之色,宛若嗜血的野獸。
容許卻平靜地告訴他:“這件事是意外,但其他的事,你我必須解決……”
三個月後,春暖花開,容府裡各處花草鬱鬱蔥蔥繁花似錦,兩個奶娃娃都過了百天越發健壯,雖然如惜沒能爭氣地爲自己生下孫子,但到底容家還是有了香火的延續,且長孫容翊的母親又是佟未這樣一位公爺府出身的千金大小姐,可謂所有的事都讓馮梓君稱心如意。她一概往日的脾氣,如今弄孫爲樂忙得不亦樂乎,好似改了性子般叫人生奇。
又因家中上下一起度過了那一劫,彼此間比以往更加親密團結。然因皇帝與容許達成共識此事將成爲永久的秘密,一發連容府裡提起這件事也成了禁忌。雖然想起來十分後怕,但佟未依然對婆婆的警覺充滿了好奇,可是容許再疼她,也不肯說出緣由,逼急了便答:其實我也不知道。但佟未對婆婆的敬重,自那一日便與日俱增。
於是乎,這件事真的隨着時間流逝,漸漸被人們所遺忘。
現如今,平南侯的府邸仍然住着平南侯,只是容許除了這一世襲的爵位,身上再沒有任何職務,定圻軍已於二月初二允澄改元淳熙時解散,分爲三路,鍾子騁、恆聿、呂俊各“分得一杯羹”,但允澄新作了規矩,調動着三路兵馬任何一支,都必須有三人同時簽署的文書和皇帝的金印,如是,允澄纔沒有了兵權旁落的後顧之憂。
因葉皇后再一次來函催促雨卉上京,容家終於不得不爲她打點行裝,撿了一天好日子送雨卉離開杭城。采薇本就要回京,便索性與佟未請了命,決計從此跟在雨卉身邊侍奉,怕紫蘭青蘭兩個小丫頭不懂京城裡的規矩有失妥帖。
衆人明白容謀的心思,本欲挽留,可佟未更明白采薇的心思,便毫不猶豫地應下。這一日,正是雨卉離家的日子,一家子在馮梓君的屋子裡聚攏,雨卉給嫡母與親孃叩首辭行,周紅綃到底沒掌住,哭成了淚人。母女間難免依依不捨,衆人也不多勸。佟未想起一件東西落在了屋子裡沒給雨卉帶上,便最後喊采薇跟自己去拿。
誰知走到半道,容謀跟了出來。
“和他好好說說吧,到底緣分一場。”佟未如是說,便將采薇留給了容謀。
可兩人卻靜默相對,遲遲說不出半句話,等到佟未折回來眼看要分開,容謀才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盒子塞給采薇,“你好好的,有任何事要幫忙,只管想着找我。”
采薇頷首,擡眸見如惜遠遠地站着,便大方地走到她面前去,笑言:“姨奶奶和三爺,纔是一生一世的人。”
如惜不知說什麼好,她一邊捨不得如惜,一邊又不希望如惜留下,只以爲自己自私自利,卻不知這纔是真正的人性本色。
佟未這裡已到了容謀面前,淡淡笑一句說:“放下吧,你看有些人放不下,到頭來只落得滿腹的悔恨和愧疚。”
容謀不太明白嫂子話中所指,佟未卻清楚自己說的是哪一個。
一家人一直將雨卉送到城門口,這個癡情深情的女孩子也將開始一段新的人生旅程,等着她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可正如佟未從北至南嫁到容家這個深宅大院這些年走過的一道道坎,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是過不去的。
猶記得佟未說的,我們或許無法選擇命運,卻可以決定生活。
望着雨卉的車馬遠遠離去,她忽而又冒出一句話:“興許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事兒,只有過不去事兒的人,相公你說是不是?”
卻見丈夫的目光望着另一處,順着看過去,竟是楚楚奔向了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此人佟未認識,正是趙鼎天。
可孟筱悅卻權當看不見,攙扶了馮梓君和周紅綃上轎後,也不喊女兒只管自己坐進了轎子。
佟未不再如從前的熱情,也只管自己上馬車,反是容許問她怎麼不管不問了,得到的答案卻是:“大嫂早就放下了,我們又何苦抓着念念不忘?”
這些日子常聽妻子說“放下”一詞,記得恆聿隨允澄離開那一日妻子曾對他說:“你若一早放下,何至於到今日的田地?”
“回府!”容許不再多想,帶着家人打道回府。一家人才熱熱鬧鬧地進了宅門,但見樊阿神帶着婆婆、大小姑子宋家一大羣人等在了前廳。
馮梓君等還以爲宋家出了什麼大事,不料宋老太太開口一句便是:“老夫人,把您的寶貝孫女兒許配給我家涵予吧!”
—完—
佟未和容許等人的故事在續作中會略有提及,葉乘鶴和允澄的故事,將在免費番外中奉獻給大家,歡迎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