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佟未並不信,捏捏女兒的小臉蛋說:“壞丫頭,又胡說。”她把女兒的小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說,“裡頭是你的弟弟妹妹,你再像昨天那樣搗蛋,可就沒有弟弟啦。要聽孃的話,不許你亂動就不能動,穆穆是大孩子了,你再不聽話娘就要揍你了。”
穆穆聽得懂“揍你”這樣的話,撅着嘴睜大眼睛“望”着母親,嘴裡呢喃着“弟弟、爹爹……”含糊不清,突然就哇得哭出來,好似母親責罵她,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佟未氣結,望着雨卉笑嗔:“這孩子都被你們慣壞了。”
雨卉擡頭,見窗外有兄長的身影,忙拉了采薇道:“這小魔怪昨夜折騰我好累,早上伺候她吃飯,我自己還沒動呢,你快帶我去吃些東西,要餓死了。“
采薇明瞭,兩人隨即跑開,也不管佟未那裡喊:“你們又把我和這小東西單獨留下……”
穆穆受委屈了,要去找爹爹,跟着就從佟未身邊爬開,如法炮製要和昨天一樣從牀上爬下去,佟未心有餘悸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忽見一道身影衝進來,將懸在牀沿的女兒一把抱起,卻寵溺得捨不得責怪,只說:“小搗蛋,昨天滾下來還不怕疼?”
佟未呆滯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裡頭只有一個念想——大白天也要夢魘?
穆穆似乎感覺到了母親的發呆,反而驕傲起來,好似是她將爹爹帶回家來,越發大聲地叫起:“爹爹”又嗚嗚哭着,彷彿在控訴自己受到的委屈。
容許樂極,嗔責她:“再哭爹爹不疼穆穆了。”
這小丫頭頗有眼力,一聽父親這般說,忙止了哭,瞬間破涕而笑,親熱地摟着父親的脖子磨蹭着撒嬌。
容許坐到妻子身邊,微笑着捏捏她出神的臉,“被女兒氣傻了?”
佟未將目光鎖定在丈夫的臉上,本晶瑩剔透的眼珠子漸漸朦朧起來,水霧籠罩住那漆黑的眸子,眼睛邊上白嫩的肌膚也泛起了殷紅。
“娘,羞羞,羞羞。”穆穆竟是知道母親要哭,躲在父親的懷裡狡猾地點着自己的臉,衝着她的孃親“羞羞。”
佟未委屈極了,輕拍了一下女兒罵道:“你只會欺負我。”
穆穆哪裡肯罷休,率先哇哇大哭,鑽在爹爹的懷裡嗚咽說:“娘壞,穆穆要爹爹。”
面對這兩個活寶,容許笑壞了,不知哄哪個好,還是柳媽媽聽見穆穆哭泣,放不下心趕來,見這情境也紅了眼睛,識趣地抱開穆穆,對二人道:“二爺好好哄哄二奶奶吧,二奶奶太可憐太辛苦了。”
容許默默地應了,跟來將房門合上,再回身到佟未身邊便將她摟入懷中,輕聲道:“我回來了,未兒,我回來了。”
“不是夢,對不對?”太久了,這樣的安全感失去太久,佟未覺得好不真實。
容許輕聲笑:“不是夢,昨晚就不是夢,昨晚我就在你身邊。”
“昨晚?”佟未疑惑,慢慢回憶昨夜的一切,方想起來那場“夢”的真實與以往不同,她難以置信地看着容許,“你是說,昨晚那個髒兮兮的人就是你?”
容許點頭,親吻她,輕聲說:“倘若一輩子時時刻刻都能在你身邊,該多好。”語畢又將她攬入懷中緊緊抱着,“未兒,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佟未想過千萬次和相公再見面時要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會哭還是會笑,然此時此刻只要能躲在容許的懷裡,就真真知足了。什麼都不去想,什麼都不去怨,就這樣融化自己好了。
園子裡,穆穆樂呵呵地坐在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絨墊子上玩娃娃,雨卉和采薇盤坐在一邊說着閒話,三香送來茶水點心,樂滋滋地一笑:“二爺回來真好,一切都好起來,做什麼都開心。”
“開心!”穆穆忽而接嘴,惹得衆人大笑。
藤園,甚至是整個容府都因容許的歸來而烏雲退散,馮梓君得知次子歸來,面上雖不說什麼,心裡委實是高興的,偏偏這個時候,幼子卻跑來與自己說,他要上京去。
這樣的時候,京城裡已下了第一場雪,不甚猛烈,只絮絮隨風飄着,不曾積攢。
葉乘鶴款款走在長長的宮道上,趙嬤嬤領着宮女尾隨其後,宮女們個個手上端着食盒,一行人徑直往御書房去。
乘鶴已有好幾天沒見過允澄,寂寞無聊的宮廷生活幾乎要她窒息,於是今日洗手作羹湯,下廚爲允澄做了幾樣愛吃的就主動找過來。
衆人停在御書房門外,內侍匆匆迎上來,頗無奈地說:“娘娘,皇上正與平陽駙馬和幾位尚書大人議事,吩咐說暫時不見任何人。”
“知道了,那讓趙嬤嬤留下,一會兒等大人們都散了,叫皇上記得吃飯可好?”乘鶴的語氣完全不像一個皇后,好似在央求這小太監。
反唬得人家不知所措,連連稱是。
乘鶴遂留下衆人,無比落寞地離開了御書房。
一路回宮,雪珠子飄落在臉上,涼涼的,透進心裡去。不遠處,卻見鍾子騁一身戎裝,跨刀帶着一隊侍衛匆匆而過。
“子……”乘鶴欲喊他的名字,因想起彼此間身份地位所帶來的不便,於是只能對身邊的小宮女說,“我想見鍾大人,你去請他來。”一回首,指着前方的亭子,“就在那裡等他。”
小宮女麻利地跑開去,又有其他人趕去亭子裡打掃座椅,望着她們忙碌的模樣,乘鶴無奈地搖了搖頭。
自從成爲皇后,所有的事都會有人替她來做,有時候自己甚至不能多一點眼神,因爲趙嬤嬤她們連自己一個眼神一聲嘆氣都會用心去琢磨,就怕不能將自己伺候周到。
乘鶴明白,要麼順應這一切,要麼就大膽活出自己的個性,可後者的代價,必定是沉重得,更何況,她必須事事爲允澄考慮。
因此,順應這一切,已成了她的宿命。
“微臣參見皇后娘娘。”出神的功夫,子騁已到了跟前,他恭敬地單膝跪地向乘鶴請安,這一切已不再如剛開始那樣彆扭,就連乘鶴也習以爲常。
“好幾日不見了,子騁,你可好呀?”乘鶴微微一笑,擡手指向那已被迅速安置了絨墊暖爐的亭子說,“我們到那裡坐一會兒。”
子騁默默地跟在她身後,宮女們識趣地退出了亭子,立在十步遠的地方侍候。
“北方真真冷,這麼早就下雪了。”乘鶴依靠在欄杆上,伸手出去,稀鬆幾朵雪花落下來,在手心融化成水,她悠悠地問,“子騁你好嗎?”
眼前的女人是人中的鳳凰,不再是那自由自在的仙鶴。
子騁將凝視的目光收回,垂首:“我很好,皇上賜了一座宅子給我,過幾日我便能將哥哥嫂子接來一起住,臘月裡便能收拾妥當了。”
乘鶴低聲一嘆:“都快臘月了麼?”她苦笑,“我在這裡頭,每天看着日升日落,卻忘記了計算日子……子騁啊,你知道我做什麼不算日子麼?”
鍾子騁搖頭,卻又點了點頭。
“你到底是瞭解我的,對不對?”乘鶴眼眉泛紅,語帶悲慼,“我好想我的阿爹,我不知道他好不好,我不敢跟皇上提,不敢問他,子騁,你能幫我麼?”
鍾子騁的心都要裂了,對他而言,這是此生最最大的難題,他要上哪裡去問葉慎初好不好,他要如何回答乘鶴?若是當初,他還能坦然告訴乘鶴一切,但如今謊言已經出口,便是他鐘子騁,也再沒有勇氣說出真相。
“乘鶴,你沒有孃家了,慎龍寨不復存在,葉老寨主也不知所蹤……”
這樣的話,毒過鴆酒,利過長劍,可以讓乘鶴的心消亡在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