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淮山大抵能纔出女兒突然離家的原因,安撫過妻子後,便私下與兒子道:“你到容府走一趟,告訴容謀和那總管,這件事儘量不要讓外人知道,最好不要讓恆家的人懷疑你妹妹是去找容許。”
恰好何美琦忘記了東西折回來,立在門前聽見這句話,但見丈夫和兒子發現自己,索性問:“到底出什麼事了?這幾天你們都神神秘秘的。未兒她……惹禍了嗎?”
然而,當佟未在第五天的清晨趕到津水碼頭,順利乘上了渡河的船舶後,她再也不懷疑自己這一次的出行是衝動之下的魯莽行爲,哥哥的話她一直都記得:只要定圻軍不過津水,一切就還有挽回的餘地。
下船的那一刻,太陽完全升起,周身被溫暖的陽光包圍着,佟未那顆急於趕路的心稍有平靜。她知道,只要過了河,再繼續沿着這條路走,就一定能遇見丈夫。雖然這麼想,但腳下的步子卻不曾減慢,稍作停頓、買了新馬,佟未又快馬加鞭地上路了。
這一日,定圻軍在距離津水還有一天路程時停止了前進,容許下令殺牛宰羊,與衆將士大肆熱鬧了一番。宋雲峰卻在這熱鬧中看見了大哥的惆悵,因見容許默默離開大家獨自一人往空地去,提了酒罈子就要跟上去,但見恆聿已搶先一步跟了過去,只能悻悻作罷,又有兄弟來敬酒,便更脫不開身了。
空地上,容許正舉目望月,聽得身後有腳步聲,轉身來看,見是恆聿,笑問:“明日就要分道揚鑣了,今晚聽了我們幾個兄弟的肺腑之言,你該安心了。人生在世總會被人肯定和否定,這一次你的功過,也同樣如此。”
“我並不想跟他們走,既然和定圻軍一起來,就該一起回去。”恆聿笑了笑,將手裡的酒罈放下,席地而坐,卸下腰間的佩劍擱在腿上,一邊說,“但眼下我又必須回去,容許,這一回你聽我的。到此停止,不要再帶着兄弟們往北走,京城我一個人回去就好。只要你不進京,皇帝就不能奈你何……”
營帳內,篝火熊熊燃燒着,一隻剛烤好的羔羊被端上來,宋雲峰和其他將領一起招呼兄弟們吃肉,卻有一個守衛兵匆匆趕來,對衆人道:“外頭有個女人要闖進來。”
宋雲峰起先還以爲是前去接阿神的人帶着她們跟上來了,可這士兵只說有個女人要闖進來,若是阿神,不是該跟着哪幾個將士大大方方地進來纔對嗎?
“就一個人?”宋雲峰放下酒杯,站起來。
“就一個人,是女人,我們不敢輕易放進來,而且她還說自己是將軍的夫人。”那士兵回答道,“我們幾個都沒見過夫人的模樣,她又沒有信物,我們不敢放人。”
“我去看看。”聽說那人自稱是將軍夫人,宋雲峰更好奇了,按理說嫂子眼下應該在京城,怎麼能一個人找到這裡。於是不再多問,直接跟着那守衛兵往營門去。
當佟未千辛萬苦之下遇上沿路休息的定圻軍,卻如何解釋也得不到守衛的信任,不知道怎樣才能進軍營時,看見跟着士兵出來的宋雲峰,她激動得幾乎哭出來。
“嫂子,您怎麼來了?”宋雲峰見眼前人是佟未不假,反不敢信了。
“說來話長,你大哥呢?我要見他。”佟未抓着宋雲峰就往裡頭衝,“帶我去見他,我要馬上見他。”
宋雲峰愣了愣,又轉過神來,“他在,嫂子你跟我來。”
得知旋即就能見到丈夫,疲憊不堪的佟未又來了精神,跟着宋雲峰一路小跑來了空地,看見的,卻是兩個人。而其中一個,正舞着手中的利劍,直直地刺向另一個。
“住手!”看清楚持劍的那個是恆聿,而丈夫肯能頃刻間要倒在他的劍下,佟未下意識地大喊出聲,而那個幾乎要被自己遺忘的夢境也徒然跑到了眼前。
聽見熟悉的彷彿每日都在耳畔回想的聲音切切實實地想起,容許幾乎忘記了恆聿正拿劍刺向自己,更忘記了閃躲、避讓,只顧着回頭去看,可看見的,卻是立在宋雲峰身邊的妻子軟綿綿地跌倒下去。
“未兒!”
“小未!”
同在這一刻,恆聿的劍在容許的身前停下。
看着容許瘋了一般衝向佟未,恆聿的劍從手指尖墜下,對於持劍者而言,這本是恥辱。
容許來到妻子的身邊,分別時還大腹便便臉頰圓潤的嬌妻,此刻已然恢復了從前的身材,而那張瘦削的臉上,更寫滿了這些日子她受過的苦。
“快喊軍醫來。”容許見佟未不醒,將她一把捧起,對宋雲峰道,“不要驚動兄弟們,讓軍醫來我的營帳。”說罷,抱着他的佟未從營房後面繞過去。
宋雲峰正要走,見恆聿呆立在原地,想起剛纔那一幕,心中氣惱,幾步過去揪着他的領子道:“如若剛纔你的劍刺進大哥的胸膛,我會讓你的家丁帶着你的屍首回去。”
恆聿甩開他,冷聲說:“快去喊軍醫。”
“望你好自爲之。”宋雲峰哼了一聲,匆匆離去。
恆聿彎腰撿起地上那把劍,銀白的月光在劍峰閃耀,刺眼迷離,他心頭一痛:如果剛纔真的刺傷容許,小未會不會和宋雲峰說同樣的話?
因爲家丁的到來,恆聿和容許都知道了京城近來發生的事,他幾乎不想回到那個所謂的家,因爲有太多的事等着自己去面對。可自己若不回去,定圻軍定會面臨責難,而所有的錯,本在自己一人。剛纔……他無心傷害容許,唯一的目的,只是不想他回京。
“將軍,夫人身體無礙,是太累了。看樣子夫人這幾天都在趕路,沒有好好休息過。喝碗米湯,睡一晚,再好好休息幾天,就沒事。”軍醫診視後,認爲佟未眼下虛不受補,囑咐吃些東西休息,連藥方也沒開便走了。
當佟未在柔柔的親吻中醒來,眼前看到的不再是客棧裡冰冷的傢俱擺設,和那似乎永遠都會透風的窗戶,而是被爐火燒得紅彤彤暖融融的帳篷,還有那張自己朝思暮想了許久的臉龐,一切宛如夢境。
“想我嗎?”佟未有好多好多的話要對丈夫說,可這一刻看見他,除了這三個字,再也想不到其他的了。
“想,瘋了一樣想你。”容許一手託着妻子的臉,另一手輕輕擦去她臉上的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