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來到戶部尚書府邸,此時正是下午時分,祝攬秀直接說有要事,要與自春兩人一起單獨面見尚書大人。
那董管家客氣地將二人請進正廳等候,過了一回兒便來帶兩人去到白崇君的書房。
看見那書房門上的匾額上寫的“清靜山房”四個大字,自春雙眼有點模糊,父親的那一筆好字,自己在家中的書本上是看得極熟,曾經暗自不止一次反覆臨摹。
白崇君身着一襲綢面毛裡的長袍,頭髮只是用一根玉簪束在頭頂,狀甚悠閒。
他見到自祝二人,也不客套,泠然坐着,等着兩人見禮。
祝攬秀毫不在意,行過了禮便開口:“白尚書,我與自大人一同前來,是爲了府上丫鬟潤冰的死亡案件。”
“潤冰的案子?不是已經結案了嗎?”
“不錯。可那是官面上的說法。我另有看法想對大人說說,所以私下來找大人。”
“有些話我要說在前面,首先,潤冰的案子雖說是已報爲失足溺亡結案了事,但我有不同的看法,這看法也許大人會有興趣想知道。”
“其次,自大人剛上任,對這大理寺的事務尚不熟悉,這個案子雖說他來主持,可下面所有的判斷是我做出的。案子雖然了了,可他也有興趣增加一點其他斷案的知識。”
“白大人,我聽聞你膝下有一女一子,不知可還有其他孩子?”
一聽這問話,白崇君和自春的臉色都變了,心裡就不約而同想着:“難道他已經知曉我們兩人的關係了?”
祝攬秀顯然並不是要等白崇君的回答,他接着說:“如果潤冰不死,那麼,大約明年夏天,白大人,你就又有一個兒子了。”
白崇君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似乎他原來並不知道潤冰已有身孕,所以此刻聞言不啻是一個聽見一聲炸雷。
自春的心落回原地,接着頓時爲自己的父親感到一陣羞恥,歲數接近五十歲了,還要跟一個年紀可以做自己女兒的丫鬟發生關係,而且,那丫鬟還因此而喪了命。
“白大人,身爲男人,有幾房妻妾也很正常,有幾個女人也很正常,但是,起碼要給那些女人以承諾和安全,讓她們能像你我一樣可以自由呼吸這空氣至自然死亡。”
“我的推測是,白大人,因爲你愛你的兒子,所以常到他房裡去,所以就跟那丫鬟潤冰有了私情,而那丫鬟不夠沉穩,在
你還沒有想好是否安置她之前,就漏了自己已經得你寵愛的口風,所以,那個兇手沉不住氣了。”
祝攬秀在屋裡走動起來,只顧按着自己的思路說着,說到激憤之處,他纔不時瞥一眼白崇君。
“當然,那個兇手不會親自下手,在這尚書府裡,有的是她的心腹,她只需開口下令就行了。”
“我猜,潤冰是她失蹤的前一天晚上就被害的了。當時兇手是用了你的名義將那潤冰騙到那小花園井旁,說了些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之類的話,然後逼她跳井,所以屍體上沒有任何傷痕。”
“那潤冰大概當時是絕望了,旁邊是董管家,也許還有那舒集,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沒有生路了,呼救嗎?她大概也沒有機會,只能赴死了事。我再大膽地猜一下,那天晚上你大概正躺在家中哪個丫鬟暖融融的被窩裡面顛鸞倒鳳吧,可能還暗自爲那夜偷情十分順利而竊喜吧。”
“白大人,如果那天來你府上查案時,沒有看見你聽聞找到潤冰的表情,那我就要懷疑你也可能是兇手。”
“爲什麼?你身爲朝廷要員,不能接受一個丫鬟的要挾,殺她以滅口,也不是不可能。當然,你對她的關切排除了你的嫌疑,而且你現在的表現也洗脫了你的嫌疑。”
“我就回想了一下,真的,你跟你夫人成親這十多年以來,一直沒有納妾,這在朝中已經傳爲美談,可是,這是你心甘情願的嗎?你的夫人真的心胸寬廣嗎?你們夫妻二人真的相敬如賓嗎?當然,這不是今天的話題。”
“至於兇手,我想她做這種事已經輕車熟路了,所以不再膽怯、不再害怕,甚至坦然地叫董管家安排發現屍體,然後報官,我如果是她,以後一定會非常小心,要不然,總有一天,久走夜路必闖鬼,狐狸的尾巴總會露出來的。”
自春看着祝攬秀,又看看自己的父親,只見那人起初還強撐着嚴肅的面容,但隨着祝攬休言辭的激烈,他的麪皮繃不住了,漸漸出現了傷心、不解、吃驚、驚恐、內疚的神色,身子也不再挺直,最後軟癱在椅子上。
“然而,這案子讓我覺得最可怕的不是兇手的狠毒,而是你,白大人,明知你的某些行爲會給別人帶來傷害,甚至帶來死亡,你還是不自律,過後又重複同樣的把戲,讓這樣的悲劇一次次發生。”
“我相信,如果仔細查一查尚書府這些年來的死亡、失蹤、變賣人口的
數量,肯定不是一個小數目。”
“所以,白大人,你纔是罪魁禍首,你纔是元兇!如果沒有你這些所作所爲,就根本不會發生潤冰這樣的慘劇。你的無心、你的好色,給無數女子帶去了禍害。”
自春沒有想到自己的父親會是這樣人性卑劣的人,他那保養得宜顯得十分年輕的面孔此刻在自春眼裡顯得醜陋不堪,沒有了良心的滋養,再美的容顏也經不起道德的考驗。
不,他決沒有這樣的父親!
“當然,白大人,我這番話,已經不能改變已然發生的事實了,而且,這也只是我的推斷,出了這門,我可沒講過這些話。”
“我相信自大人也不會再記得這些話。”
“可是,白大人,每個人的生命都是有價值的,我們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理由能夠剝奪另一個人的生命。”
“你也別想着今後要把我怎麼地,我祝攬秀既然敢說出來,也就敢承擔自己說話帶來的一切後果。你呢,你敢爲自己所做的事承擔責任嗎?”
“我的話說完了。白大人,我們這就告辭。”祝攬秀說完,也不行禮,看了自春一眼,示意一起離開。
自春聽着祝攬秀的一一控訴,看着自己父親那蒼白的臉色,額上流下的汗珠,無力倚着靠墊的樣子,心裡十分難過,祝攬秀這番斷案推理,可以說是完全打破了自己對父親的種種幻想,記憶中柏宗尹那慈愛、文雅的父親形象轟然倒塌。
他站起身來,對白崇君深施一禮,心裡就想:“這大概是我作爲兒子對父親最後一次尊敬的態度了,就憑他拋棄自己母子多年,還有享受榮華富貴之後做出的這些無恥的事,他也不配做我的父親,就當他已經死了吧。”
這麼一想,自春心裡坦然了,他恭恭敬敬行了禮,轉身離開這房間。
不料,身後卻傳來一聲呼喚:“紫春,你留一下。”
聽見白崇君的呼喚,自春和祝攬秀都停住了腳步,自春自然知道那白崇君叫的是“紫春”而非“自春”。
但在別人聽來,這兩個名字並無分別。
他看看祝攬秀,對方也訝異地看着他,自春猜測父親大概是良心發現,想對自己說些什麼,於是朝祝攬秀開口說:“祝大人,你先走吧,我稍後就來,沒事的。”
他不認爲自己的父親會把自己怎樣。
屋子裡只剩下父子二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