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春尚未親自擔當處理過大案,聞聽自然頻頻點頭,答有事自己一定會回去請示,自己絕不擅自做主。
那祝攬秀是個中老手,聞言知道紀劍男的意思是要自己在自春這個新手面前注意把握好尺度,主持好場上大局,也不多話,點頭答應。
那董管家送紀劍男離開後回來,那女屍已經打撈上來,祝攬秀正高聲說:“小心,別損傷屍身。”
水聲淅瀝,那屍體被衆人小心翼翼平放到了地上,祝攬秀挽挽袖子,親自上前驗看屍身。
祝攬秀蹲下,輕輕把那屍身翻了過來,那屍身已經被水泡得脹大了一倍不止,隨時有將身上衣着繃開的可能。
自春也上前一步觀看,只見那屍身面容浮腫,依稀看得出是個年輕女子,皮膚蒼白,頭髮凌亂,要說什麼美貌不美貌之類的,那實在是看不出來。
祝攬秀擡頭看看自春,見他舉動自然,對屍體也沒有什麼恐懼厭惡的表情,心裡就對他多了幾分好感。
他哪知原來自春自幼在江邊水邊長大,對那水中飄來的各類人畜浮屍早已見慣不驚了。
“董管家,你來看,這人可是府內失蹤的丫鬟潤冰?”
那董管家遠遠一看,立即說:“正是正是!”隨即眼睛移開,似再不忍目睹屍體慘狀。
“是否再讓府內人等來辨別一下?”
“不需要了,這人就是潤冰。”
見董管事說得斬釘截鐵,自春便詢問地望着祝攬秀,祝攬秀站起身來,擦拭着雙手:“那董管家,我們就將這屍身運回大理寺了,等待仵作查驗過屍身之後,再通知府上來收斂安葬屍體。”
董管家連連點頭,祝攬秀便指揮着仵作差役將那女屍包裹起來,運往大理寺。
等屍體運出尚書府,自春便依慣例要找府上的人等前來問話,董管家忙把幾人帶往一個偏廳去。
剛纔這麼一折騰,時間已近中午了,自春邊走邊就估量着時間,心想待會兒問話的速度要快一點,怎麼的也要在晚飯之前問完走人。
現在自己還不想跟那白崇君碰面,因爲還沒做好父子單獨相見的準備,誰知才走過那長長的走廊,就聽有人喊道:“大人回府。”
他心裡一頓,要是碰上了父親該怎麼辦,正想着,就聽董管家叫了一聲:“大人!”
自春定睛一看,迎面而來的正是戶部尚書白崇君,只見他身着貂裘,毛茸茸的皮帽蓋住了官帽,露出了一張斯文清雅的臉來。
那白崇君似乎也沒料到會見到自春,表情頓時也是一愣,然而這是一個官場上廝混了多少年的老油條,只見他臉轉向董管家:“這是?”
那董管家忙躬身施禮道:“大人,這是大理寺的人。今早舒集在小花園的井裡發現了一具屍體,於是小人報了官,大理寺就派人來了。”
“屍體?是誰?”
“是潤冰。”
“潤冰?找到她了?”白崇君的語氣裡多了一絲興奮
,然而想到是屍體,眼神立刻黯淡下去。
“是的,大人。她大概是什麼時候不小心失足落到井裡去淹死了。”
自春和祝攬秀默不作聲聽着這主僕二人的對答。
“現在潤冰在哪裡?”
“已經運到大理寺去了,等仵作驗屍後即可領回。”
“那他們……”說着,白崇君的目光就轉向自祝幾人,董管家回稟道:“他們要找幾個府內的人問話,我這就帶他們到萬花廳去。”
“哦。那幾位大人,你們自便吧,要什麼跟董管家打招呼就行了。老夫就不奉陪了。”說完,白崇君虛虛一拱手,走了,也沒看自祝等人一眼。
自春他們忙低頭拱手相送,只覺一陣薰香往身邊過去,那人一下子走得遠了。
自春心裡一陣發空,他現在雖說不想跟父親見面,可心裡還是有那麼一種親情的渴望在燃燒,他極力剋制自己往那人走的方向看去,只管跟着董管家往前走。
董管家叫來的下人無非丫鬟婆子之類,對那潤冰的情況是衆說紛紜,自春聽得頭暈腦脹。
那祝攬秀卻聽得極其仔細認真,不時提出問題。
自春他們走的時候,那董管家殷勤地送到門口。
一路走,自春就講:“祝大人,依我看這潤冰多半是失足落水淹死的。”
祝攬秀卻笑笑:“自大人,先別妄下推斷,一切都要靠事實說話。”
過了兩天,仵作驗屍的結果出來了,潤冰的屍身查驗結果確實符合溺水而亡的症狀,沒有任何外傷,但是有一點異常,她已經懷有三個多月的身孕了。
看着屍格結論,紀劍男便說可以結案了,就說那潤冰是失足落井而亡,自春自然附和他的意見。
祝攬秀卻笑笑:“怎麼不說是她一個未出嫁的姑娘,與人私通,身懷有孕,無顏見人,跳井自盡呢?”
紀自二人正想着祝攬秀的這個說法有道理,祝攬秀又道:“還有,怎麼不說她是被人強暴,結果懷了孽種,無處伸冤訴苦,含冤自盡呢?”
紀自二人正瞠目結舌間,祝攬秀又補充道:“還有一個可能,就是潤冰懷了某個人的孩子,而另一個人不想讓這個孩子生下來,所以將她逼入絕境。”
紀自二人聽到這最後一種說法,不禁大驚失色,那紀劍男做了個動作,似乎想衝上前掩住祝攬秀的口,然而想起自己個子矮,夠不到那高大的祝攬秀,又急忙往屋外看,怕被別人聽見他這話。
“祝大人,這話萬萬不可亂說。”
“紀大人,你我同事多年,你何時見我說過不該說的話?何時見我胡亂下過推斷?”
紀劍男一想,祝攬秀不是那種有風便是雨的人,他做的每一個推斷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經得起推敲的,於是便重重坐了下來。
“沒有直接證據,我們怎麼辦?而且,尚書大人我們開罪不起,樞密使舒大人現在也還深得皇上信賴……”
自春正爲祝
攬秀這個推斷而驚異,正反覆想着是否自己想多了,聽見紀劍男的話,心裡一陣亂跳:“難道父親跟這個潤冰真有私情?”
他頓時想起那天父親聽見找到潤冰時略帶興奮的表情,心裡一下子明白了,同爲男人,怎麼不知道那是對一個女人關心的表現。
祝攬秀看着自春,見他看向自己,知道他也想起了那天白崇君的異常表現。
紀劍男在頭上抓了半天,最後站起來說:“我不管了。這個案子自始至終都是你二人處理的,跟我沒關係,你們看着辦。只有一點,不許鬧大了,不許捅出去,否則,後果自負。”說完,出門去了。
自春看着紀劍男離去的背影,詢問地望向祝攬秀。
自春與祝攬秀商量的結果,還是爲那潤冰下了失足溺亡的結案語,報了刑部結案。
過後,祝攬秀跟自春說了這個看似失足溺亡的案子的疑點。
首先,那眼井的井欄有一尺來高,又在尚書府內偏僻之處,潤冰不是粗使丫鬟,無事是不會到那裡去的,更何況那案子是發生在冬天一早或深夜裡,所以失足之說無從談起。
而且就算是失足,被那井欄一絆,井口也並不是很大,她身上竟然一點磕磕絆絆的傷痕也沒有,那怎麼說得過去?
若是那潤冰真如董管家所說是離家出走回自己家去,那以尚書府的權勢,立即便上門去捉拿私逃的下人,或立即報官由官府出面處理,這都還有理有據,讓外人無話可說,可他們根本就沒有去潤冰家找,也沒有報官。
那是爲什麼呢?原因只可能有一個,就是尚書府中主事的人知道這潤冰的下落,根本不想去繞那些彎子。
可爲什麼最後還是要發現屍體並報官呢?
這其中大概有兩個原因,一是兇手膽子太大,根本不懼官府法律,二我因爲時間長了,屍體總要處理,這幾天下了雪,泡在井裡沒關係,等天氣一暖和,那屍體開始腐爛,遲早要被發現,那還不如現在主動一點丟出來。
這發現屍體的事由誰來做,當然是自己的心腹了,你看那董管家,只看了一眼屍體就鐵口鋼牙地說那就是潤冰,無需別人再來認屍,說話的口氣也分明知道潤冰與男主人的關係。
以他的經驗,這泡了多日的屍體,要辨認的話多半隻能是近親屬才能勉強認得出來,或者是憑着死者當時穿的衣裳,或者是憑着死者身上的胎記之類的才能辨認,可是你看那董管家,只看了一眼,就毫不猶豫地認定那就是潤冰,同樣令人生疑。
這尚書府上下,主子奴僕加起來恐怕怎麼也得一兩百號人,董管家記性也太好了一點吧。
最後就是那白尚書聽見找到潤冰時的態度了,這就不需多說了。
祝攬秀補充道:“如果那潤冰沒有懷孕,我也許不會想那麼多,但是那個剛成形的胎兒……”
自春也沉默了。
祝攬秀打起精神來:“自大人,你且隨我去那尚書府走一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