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隻房間裡, 我對兔吉說:“去,跟二殿下說在花壇旁邊等我。”
兔吉和雞毛撣子坐在窗邊賭大小,兔吉說:“你是要幹嘛?”
我說:“你傻啊, 他被他哥訓了, 心情一定不好, 這種時候要趁虛而入激增好感度。”
兔吉無語地看我一眼, 說:“你自己去跟他說啊……”
我拿出扇子來快快地舞, 給頭髮添加了一種狂亂的氣質:“魔寵同志~我養你是來幹嘛的呀~你好歹發揮點兒社會價值啊~~”
兔吉看着我狂亂的髮絲,說:“……哪個花壇?”
我繼續狂亂:“叫他猜~猜不準就挨個兒等過來~~”
兔吉擦汗:“有你這樣製造浪漫的嗎……”
兔吉和雞毛撣子攜手出去後,我關上門, 拉上窗簾,速度更換外裝。
在這個莊園一般的地方, 所有貴族都是賓客, 大家都自覺遵守禮儀規則, 晚飯時分該在哪兒就在哪兒,草坪上回廊間只有寥寥幾個僕人。我一路過去暢通無阻。
“公主殿下, 有個藍髮的女孩子捎給您一封信……”突然,橫空出世一個僕人把我叫住。
我不可置信地回頭,自我瞻仰一下,確定穿的是男裝不是蓬蓬裙後,纔開口說:“公主……殿下……”
那個眼神放空的僕人君也是一愣:“咦?銀髮的不是隻有雪莉絲公主嗎……不好意思這位先生……”
我遙指天邊:“打哪兒來回哪兒去, 爺爺我心情不好。”
僕人君轉個彎就要遁走。我說:“信給我。”
僕人君說:“信是給雪莉絲公主的。”
我說:“藍髮那女孩表情焦慮嗎?疑似內分泌紊亂嗎?”
僕人君汗顏地凝視我片刻, 搖搖頭。
我說:“那就好, 把信放到雪莉絲的房間裡先。”說完轉身快快逃走。
夕陽的光輝金紅曖暖, 草坪上有小狗, 花壇間有小蜜蜂,景色很和諧。我拐啊拐啊終於瞄見了達文的衣服邊, 他與幾個貴婦紳士淡淡閒談,表情笑容無懈可擊。
我擡腳就要上壘。
暗影處一條神勇的胳膊橫出來,我被拖走了。
在這個被拖的過程中,我悲傷地想,兔吉同志,你真是我龍生中的一大敗筆,依靠你聲東擊西怎麼就那麼難呢……
拖啊拖啊拖到一塊安寧的角落,能聽到草坪上的狗狗叫,四周沒有人。
萊茵放開我的胳膊,臉有點臭:“變成這樣幹什麼?”
我淡定道:“出來溜溜彎透透氣。”
他看了我好一會兒,說:“你是想做什麼?我哥想抓你呢。”
我說:“哎,我就去諮詢他幾個問題,諮詢完就跑路,再說被抓了不還有你嗎?”說完安詳地注視着他。
“你要問什麼?”萊茵說,“必須要西路菲去問?”
我左右四顧:“那什麼,談婚論嫁要家長VS家長……”
突然一陣天旋地轉,我被放倒了,他居高臨下地盯着我說:“你敢不說真話,我……”
我純良地注目着他,沒有說話,他又把我豎起來擺端正了,說:“去跟我哥談吧,快去快回。”
我說:“啊?”
他說:“總不能真的把你吊起來吧。”
我犯賤了,友善地摸摸他的頭:“孫子,乖,爺爺我很快就回來了。”結果被咬了一口。
走進主廳時,達文仍舊在跟貴婦紳士聊天,堂皇的燈光刺破夕陽,屋裡屋外鮮明至此。
我進去,達文一眼瞄到我,露出難得雄壯的面部表情,一改往日的和藹可親,變得有點猙獰……咳,有點激動。他放下酒杯:“西路菲。”
一分鐘後,貴婦紳士被集體遣散,主廳中燈燭寂靜,沒有搖曳。就剩我們倆兒。
達文先是觀測一下我的整體氣場,才說:“西路菲,你有事來找我?”
我憋出一口氣,說:“你不一直在找我嗎?”
他說:“是,我沒想到你會主動出現。”
我說:“拉修斯從初源結晶中出現後,你對他的核石動了手腳?”
這句話一出去,滿廳燈火彷彿湮死,氣氛冷冽極了。
達文口氣僵硬:“你是什麼意思?”
我說:“就是那個意思,來問問你。你們的父親說你是個奸詐小人,我來聽聽你自己的說辭。”
他呼出一口氣:“原來你是聽了傑伊森的話嗎,他是我們的敵人,會這麼說也是理所當然。”
窗外的天色黑得足夠快,燈火更亮了。我說:“就是考慮到這一點,我來聽聽兩面之詞。於是,你自己怎麼說?”
達文在堂皇的光輝之下來回踱步數次,開口說:“拉修斯的核石,當時確實破損得厲害,治療時傷及記憶也是很正常的,我是他的哥哥,怎麼也不會希望他記憶受損……”
我打斷他:“不過,你不是他哥哥的話就另當別論了吧。再說我只是說了他的核石,沒說他的記憶,你一下扯到記憶上面去,讓我好難沒有想法。”
達文驚愕地擡起頭來,我繼續:“你老子跟我孫女說,我孫女跟我說,你殺了達文,把他的身體佔爲己有,把他的弟弟佔爲己有,把他的女朋友佔爲己有,把他的婚前財產佔爲己有……”
達文的表情深刻極了:“西路菲……”聲音有微妙的顫抖。
我說:“別緊張,要不是聽西莎貝露提前說過,我也會覺得你窮兇極惡,不過這個事兒,它到底是怎麼樣的,你最好給我說清楚,不然我把你弟弟洗洗乾淨扔到海里。”
達文說:“你跟貝露說過話……還是,”他的音質有點變化,“貝露她只肯見你,卻不肯見我。”
我說:“你夠可以的,扁你哦。”
他音質變回來了:“是,我原本是一個飄蕩的靈魂碎片,達文死後,我進駐他的身體,與他的靈魂相合,我就是達文。”
我一時發不出感慨,又聽他說:“你們正常的靈魂肯定無法想象,我在與達文的靈魂相融時,彼此的情感也像墨水一樣相融。你知道達文有多愛護他的弟弟?我可以想象,如果拉修斯對我拔劍,這顆心就會有痛覺。”
我張了張嘴,只說:“……是個好哥哥。”一面想着,原來除了妹控還有弟控……
“我曾經非常恐懼,”他又說,“害怕自我的情感被達文吞噬……”
其實說到這裡,我並不能全然相信他,所謂的一面之詞就是這樣的朦朧美。
“我確實害怕,拉修斯發現我不是真正的達文,會對我揮劍,不過我雖然害怕,卻還不至於蠢到去消除他的記憶,他真的是重傷之下失的憶。”達文平緩地說完。
我們彼此沉默。
天邊像有流星隕落,我說:“你得照顧好他。”
達文狐疑地說:“嗯?”
我說:“我們纔是異世之徒,無人扶持。”頓了頓又強調,“你照顧好他。”
又是彼此沉默。
我轉身想走。身後一聲輕笑:“西路菲,你在天堂城之頂上受的傷,應該還沒有養好吧。”是肯定的語氣。
我轉過頭,看到一張魔力光網橫掃過來,廳堂之上的燈燭舞如狂龍。這張光網像無數把尖刀交錯橫列,光潔地面留下刀影。
我儘可能快地閃向一邊,感覺這網確實利如尖刀,彷彿還帶有冷息,多危險吶。它擦着我的身側而過。
還沒站穩,手腕被一下握住,達文的聲音近在咫尺:“西路菲,你覺得你還能逃掉?我畢竟流着皇龍之血。”
我揮開他的手,他沒刻意抓着我,不過又換成了另一隻手,他說:“我希望見到貝露。”
我看進他的眼裡,好像有隔世之光,透着冰寒。我說:“薇薇安怎麼辦?”
他說:“我要貝露。”
沉默片刻,我說:“我告訴你,靈魂回溯的儀式可能會導致前生今世都消弭了,也就是西莎貝露和薇薇安同時死亡,你也願意?”
他說得堅定:“我只要貝露。”
我回不出話,覺得諷刺極了。我說:“辦不到。”
他用力抓緊我的手腕:“無論怎樣,你都不得離開。”難得他露出惡龍之態。
形勢急轉,但最終沒有引發鬥爭,我們先後看到了門口站着的萊茵。
門外是星空浩渺,門內是寂靜燈火。
萊茵笑了笑:“你去得有點久,我來看看。”
達文放開我的手腕,疑似冒了冷汗:“拉修斯,你站了多久?”他想問的應該是你藏了多久。
萊茵還是笑笑:“就現在而已。”而後他向我攤開手,“西路菲,走吧。”
我朝門口走去。
達文隔了一會兒纔開口說:“西路菲不能走。”
萊茵說:“你只是想要多一個籌碼而已。”語氣冷淡極了。我走到他身邊。
達文說:“拉修斯……”
萊茵輕輕握住我的手,誰也沒看:“哥,我經常不知道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你說你沒有抹去我的記憶,但這件事情,本身就已經無法考證,你和父親怎麼捏造都可以。如果你們要騙我,我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達文呆了很長時間。“拉修斯,”他愁態盡顯,“我沒有騙你。”
“誰知道呢。”萊茵拽緊了我的手,“你說過很多謊,在我印象裡,哥哥是不說謊的,抑或說謊的天性是你的另一半魂靈?你之前說西路菲是我的敵人,我們在洪荒時代互爲仇敵,但其實……”他轉頭看着我。
達文聲音急切:“你怎麼能這麼說……你敢保證西路菲說的就一定是真的嗎?!”
萊茵仍舊看着我:“西路菲不歸屬於你,害怕身爲魔劍契主的我因他而投向別的陣營嗎……”他看我的眼神越發深意,“只有你不會騙我。”我感覺手上那勁兒開始靠攏老虎鉗。
終於,達文發現了某種詭異的氣氛,顫抖地看向我們交握的雙手,好半天才憋出一聲嘆息:“啊……”在他嘆氣的當口,萊茵幹了一件無敵崩壞的事。
他向前一探,吻住了我。
我聽見了羣星摔落的刷刷聲。
我聽見了達文龜裂的嘎嘎聲。
眼前白茫茫,臉上熱辣辣,我聽見了親媽的呼喚:“來跳海吧。”
等到萊茵放開我,我擡手賞了他一記耳瓜,啪!但隨後我就悔恨了,眼花繚亂手勁鬆動,這一下打得超級不給力,音效是挺響亮的,攻擊力就太次,萊茵只是配合地轉了轉臉,這一記耳瓜看着多麼有情調啊……萊茵笑得欠扁到家。
達文原來還沒有龜裂成塊狀:“拉修斯,你喝醉了……”
萊茵說:“沒有,我認真的,你不可以動他,因爲我喜歡他。”
龜裂的嘎嘎聲……
達文要哭了:“我是在做夢……”
我正想說對啊你是在做夢,順便踩萊茵幾腳,誰知道眼前一暗,又被親住了……這次還是進階版,整個人都被摟住了,屬於捆綁式接吻……我成功地拋錨了。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達文已經背朝着我們秋風掃落葉,頭壓得很低,彷彿地上有張金票,他在考慮撿還是不撿。
萊茵居然還摟着我:“哥。”
達文蕭索地說:“別叫我哥,我不是你哥。”
萊茵無所謂地笑笑:“好吧。”說着就要把我扛走。
“拉修斯,”達文沉沉地說,“你不要再胡鬧了,知不知道傑伊森在你的核石上刻了什麼?”
我們停下腳步。
“契約烙印,他是你的契約之主,你要受他牽制。”達文捂着額頭,在椅子上坐下。“你從初源結晶中出現,憑着魔劍虛影打傷傑伊森,但畢竟沒有殺掉他……你爲什麼要逃去地獄城?我找到你時……”他眉頭緊緊皺着,“前幾天梅洛迪說,看到了金曜龍將,那是傑伊森的左右手,我恐怕傑伊森已經養好了傷,足以駕馭契約烙印……”
過去很久,萊茵說:“契約,烙印?”他突兀地笑了,咬着脣,“你是說我成了自己老爸的契約魔獸?”
達文點點頭,半張臉隱沒在手的影子裡。
萊茵說:“怪不得,怪不得你沒有積極地恢復我的力量,是怕到時候我被父親控制,你無法打敗我?”
“你覺得我是這個意思?”達文擡起頭,“在你心裡,我是這樣一個哥哥?”
“誰知道,”萊茵冷冷地說,“我哥他不會撒謊,也不會隱瞞我這麼多事。”
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主廳。夜幕下暗草微燈,寂靜得不像樣子。
我追着萊茵跑出了主廳,結果他腳步一轉回了房間。
難得輪到他把我關出門外。
我敲敲門。
門開了,神勇的胳膊一下把我拖了進去。
他坐着,我站着,他撐着額頭,我看他撐着額頭。他這個動作其實和達文非常相像。
我說:“那個……”
他伸手攬住我的腰,靠在我身上,有點像孩子依賴母親的動作。
我的臉一下憋成了豬肝紅,聽見他說:“契約印的事,你知道嗎?”不等我回答,他立刻說:“你肯定不知道。”他把我摟得很緊,“只有你不會騙我……在我身邊。”
我沉默了。
“雪莉絲?”他言語不穩。
我點頭:“好,在你身邊。”
他笑了一聲:“結果又只有一個人不會騙我,和小時候一樣。”
我感到眼睛酸澀,擡手擦擦眼。
他說:“別哭,西路菲不是不哭的嗎?”
我說:“我這不是沒哭嗎。”
他拍拍我的背:“如果因爲失憶,我傷了你,我就去殺了我哥。”
我鬆不開眉頭:“這不行,你重視你的哥哥,一如他重視你。”
萊茵鬆開了我,他的手放在我的腰際,顯得曖昧,他擡頭看我,雙眼透着黑夜中的星空:“其實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關於失憶。”他站了起來,把我推到牀邊,“打從我失憶的那一刻起,原來的我就已經死了。”他解我的外衣,“他殺了我哥,他又殺了我。”
等到曝光得差不多,我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達文,現在的達文。他已認定達文抹去了他的記憶。腦子裡一片混亂,我抿着脣說:“你不要這麼想,我覺得你和以前一樣……”只能回抱他。
“白王子,你被愛情矇蔽了。”他環抱我的肩,體溫熾熱。
我閉上眼:“現在是西路菲呢……有時候我會選擇不要想那麼多,比如,你愛西路菲勝過愛雪莉絲。”
聽見他說:“真有你的。你愛從前的我勝過愛現在的我?”
我笑了:“好吧,我兩個都愛。”
他吻了我:“老實告訴你,我更愛西路菲,但我要你做雪莉絲。”
慘白燈火下,我們誰都沒提真正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