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去多久。
等我回過神來, 黑夜消失了,星光也消失了,天空和大地都跟着消失了。這裡一片漆黑。
我低頭一望, 黑暗中自己的身體是顯形的, 真是敵暗我明, 典型的活靶。
腦子裡鈍痛鈍痛, 好多東西在飛速消退。
我走了幾步, 周圍就浮現三道光芒,三道光芒又化爲三面鏡子。我分辨一下,發現這三面鏡子我見過, 但具體在哪裡,我忘了。
有女人的聲音, 響在虛空裡:“這三面鏡子是白玫瑰之鏡、常春藤之鏡、睡火蓮之鏡。”我居然沒有吃驚, 最近真是太淡定了……嗯, 最近?不過這個女人的聲音我也不記得。
三面鏡子圍成三個視角,我原地踏步一圈, 發現三個鏡面中倒映出的身影是個男丁,其實我也不能確定他是個男丁或者女丁,反正他胸很平。我自測一下,覺得以我的胸圍,不可能鏡面成像得這麼平, 難道, 這三面鏡子都是哈哈鏡?
女人的聲音又響在虛空:“那是西路菲, 你的化身。”
我一愣, 誠懇地搖搖頭, 以表示自己沒有聽懂。
女人發出一聲嘆息:“你什麼都忘了。”
我一時不知道怎麼道歉,總不能雙手交握星星眼道“再給我一次機會”, 她再顯像一個出來我也未必認得,這三面鏡子把人像扭曲得如此兇殘,我連自己長什麼德行都不可知了。話說她是誰啊?我是誰啊……
“看看這個。”女人的聲音良久說。
白色玫瑰雕飾的鏡子發出柔和的光芒,鏡面開始重新顯像。不知爲什麼,這光芒挺柔和的,我卻有種衝動往旁邊挪一挪,免得鏡像那邊有一把黑色的劍發動直線攻擊……嗯?
畫面裡沒有劍,一個生活場面。
鏡面中顯像出來的這個房間應該很貴,某黑髮青年躺在很貴的牀上,蓋着很貴的被子,很貴的牀簾撩起一半,很貴的牀邊坐着一個很貴的……呃不太貴的淡棕色頭髮的女孩子。
女孩子的雙手輕柔握住黑髮青年的一隻手,青年一動不動,睡得無敵安詳。
我驚恐地捂住胸口,感覺,要暈倒了。
迷之女音淡然道:“黑髮的青年是拉修斯.萊茵.黑曜,淡棕發的女孩子是薇薇安.普羅利。”
她還沒說完我就開始滿地打滾:“他們不能這樣!他們怎麼能這樣!他們要這樣那全世界都是這樣!”
迷之女音愉悅一笑:“他們怎麼不能這樣?”
我一頓,從地上爬起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貧富差距看着很大,結婚的前途太不光明。”
迷之女音笑了:“哦?”
我炯然地盯着鏡中成像,一定時間內沒有想法。
鏡中房間又進來一個人,和躺倒的黑髮青年面貌相似,雖然感覺很不一樣。迷之女音說:“這是達文.葛蘭.黑曜。”
達文進去後,薇薇安始終沒有動一下。達文在她背後站了一會兒,居然用略帶懇求的語氣說:“貝露,陪陪我吧。”
薇薇安站了起來。
她從容地轉身面對達文,綻開一個絢麗的笑:“不要再叫我貝露了,好嗎?西路菲都不會這麼親近的稱呼我。”她頓一下,忽然惡作劇地笑起來,“阿代爾,我和黑王子在一起,你要怎麼辦?達文殿下,我和你的弟弟在一起,你要怎麼辦?”
達文眉頭糾結,沒有說話。
薇薇安笑着看他,氣質竟然溫和。
達文說:“你儘管討厭我,但你終於又站到我的面前了。”他又一次懇求,“你不要這樣笑,這不像你。”
薇薇安說:“你把西路菲找來,我就笑。”她笑得甜美至極。
達文很生氣:“西路菲有什麼好?拉修斯必須保持昏迷,雪莉絲被抓走,這種時候他去了哪裡呢?他至今都沒出現!”
薇薇安不笑了:“你什麼都不知道。反正你總是這樣,患得患失,手中的東西一旦有可能丟失就會拽得死緊。你給我下藥的時候,是否期待我能愛你,誰知道我早就愛你,結果我就被藥死了。”她好像在說笑話一樣。
他們說着說着就召來冷空氣,房間裡呼啦啦的殘葉秋風。阻止冷空氣向強冷空氣發展的是牀上黑髮青年的一動。他動了一下,指尖擦過牀沿。
達文先注意到的,或許湊巧他低下了頭,看到了黑髮青年的手指動作。
接下來發生一段暴動。達文神速拿出一隻嬌小的‘糖果罐’,依稀可以看到罐頭蓋子上的向下一擰按鈕……達文把可疑的‘糖果’塞塞塞,塞到黑髮青年的嘴裡,在這個過程當中,黑髮青年猛然睜開了眼,竟是黑曜流紅。他擡手拽住達文的袖口,沒有什麼力道,達文死死捂住他的嘴,隨着時間流逝,青年閉上眼,抓着袖口的手也落了下去。看來那藥終於給灌了下去。
聽見迷之女音說:“怎麼?”
我反應回來,她是在說我啊。我想了想,想到一個點,問:“他的眼睛怎麼了?紅的,難道得了紅眼病?”
她沒回答。
再看回去,達文已經站了起來,面對着薇薇安,強冷空氣變爲了強尷尬冷空氣。達文咳了一聲,疑似沒話找話:“必須讓拉修斯保持睡眠,不然他會被傑伊森控制的。”
薇薇安眼眸深邃,飽含鄙視:“你就辛苦地統攬大局吧,你一直不知道,拉修斯比你想象中有能耐得多。”
達文說:“我是他哥哥。”
我正在破解達文這句話的前後邏輯關係,薇薇安突然來了一句更沒有邏輯的:“你滾。”
達文癲癇着離開了。
碰見敢於對帥哥說不的女人,我會歎服,碰見敢於對有錢帥哥說你滾的女人,我只能膜拜了。
薇薇安坐回牀邊,她又握住黑髮青年的手。我很少見到一個女人握住男人的手還能握得如此不帶色`情,基本上任何言情小說中女人握住男人的手都是有一定企圖的,哪怕只是看人家長得帥揩揩油,如果是耽美小說或者百合小說,那麼男人握住男人的手或者女人握住女人的手也會有企圖……咦剛纔在說什麼來着?
“拉修斯。”薇薇安輕聲說。
窗外已經沒有太陽,入夜了,屋裡燈設沉重,燈光低迷。他沒有動靜。
薇薇安站起來出了房間,房門關得極輕。
鏡面的視角隨着她移動,從走廊至露臺,轉向中庭,隱隱有瀑布流水。
可以看見星空一角,星子搖搖欲墜。她站在了一個瀑布前,分開了水幕,走進了密道。
她走過太長的路,密道中的火鳳燎燈伏如黑獸,大片漆暗中,唯有她的手環發光發亮,是翠綠星辰。有一瞬間,我以爲鏡面與身邊的虛無之黑相通了。
中途她施展聖法,驅除黑淵屏障,然後走到封石巨門前。她再施法,巨門轟然洞開。這個時候,她臉色已經因魔力的消耗而蒼白。
巨門後的空間寬敞無比,石階和石壁上鐫刻滿深幽符文,發着光,發光的符文環繞着中心的水晶之棺。我知道棺材裡的是西路菲,鏡中之人。我的化身?都化進棺材裡了,難道說,我已經死了?並且外頭燒烤一堆貢品進來,我能夠收到?不知咋的,這個新猜想讓我有點躍躍欲試。
薇薇安走到水晶棺旁,撐在棺蓋上喘了一會兒氣,沒有多看棺中人,她俯身拉開了棺下的暗格,取出一個斷裂的劍柄。黯星鍛鐵,這劍柄真夠黑的,能不能美白一下……
薇薇安又休息一會兒,藏好劍柄,走到石室的一個角落,那裡有一個弓架,擺着一張金弓,上頭似乎嵌着天國的女神之星。這時候我的大腦自動過濾出一些信息,女神之星似乎可以殺滅靈魂,這張弓是個神器,或者魔器,反正神器和魔器只在一線之間,區別多半在成色。我能立刻過濾出這個有用信息,難道是因爲此刻腦袋空空,業餘知識點得到重用?
話說回來這位姐姐的架勢,讓我不得不懷疑她在盜墓……
薇薇安拿着金弓走出了石室,回程還算順遂。
她看來是想回去原來的房間,不過金弓如此醒目,看不見的都是白內障或者白外障,總之視網膜一定有點遺憾,但這個地方的守衛篩選明顯嚴格,大家都將目光定格在了金弓上,薇薇安一路走去泰然自若,守衛們一個比一個目光炯然……我忽然想到,難道是對金子的朝拜?
終於有一個守衛攔在了薇薇安跟前:“小姐,這弓……”守衛遲疑很久,禮貌地說:“可否請您不要在皇宮裡攜帶武器?”而我終於知道這個佔地面積前凸後翹的地方是皇宮。
薇薇安沒有回話,拿着弓泰然自若地繞開守衛,前進。守衛惶恐地追上去攔截。
“薇薇安。”一個比較滄桑的阿媽音。
“塞爾瑪.普羅利,薇薇安的母親。”迷之旁白音。
阿媽的穿着比較傳統,奔上來說:“薇薇安,你在幹什麼?”沒有責罵,單純問號。
薇薇安轉過身來的時候,金弓用雙手執在身前,笑容乖巧無比溫柔,標準的靦腆妹妹。她的變臉技能讓我的膝蓋中了一箭,我深深覺悟到要跪着仰視她。
薇薇安靦腆地說:“媽媽。”
阿媽奔到她跟前,看來沒有詫異,只說:“哦,這把金弓……”
薇薇安稍稍舉起金弓:“達文殿下說,可以讓我用這張弓。”她略帶憂傷地皺了眉,“媽媽,我有點不敢相信,達文殿下怎麼突然對我這麼好……”我膝蓋又中了一箭。
阿媽摸摸她的頭:“薇薇安,這是你的福。”這位阿姨看來認不得女神之星,沒有鑑定出金弓的真實標價。
她們委婉交談,數句後各奔東西。
結果又走了一會兒,迎面殺出一個金髮妹妹,百合腰飾,玲瓏珍珠。
迷之旁白:“西爾維婭.嘉蘭諾德公主,你也可以叫她西莎貝娜。”
公主殿和薇薇安正面相撞,我以爲要引發落差性衝擊波,沒想到公主殿拘謹地捂好裙子,把繁複首飾儘量縮縮縮,低着頭瞻仰腳尖:“姐姐……”咦,話說回來我爲什麼覺得會引發衝擊波?
薇薇安暖和一笑:“貝娜,魔法好好練習了嗎?”
公主殿對腳尖至死不渝:“練習了……”
薇薇安說:“拉修斯說的話還記得嗎?”
公主殿對腳尖死了都要愛:“記得……先練準頭……”
薇薇安忽然收起笑意,眼神放空到公主殿的頭頂。良久,她說:“貝娜,如果沒有了阿代爾哥哥……”
公主殿一下擡頭:“啊?”
薇薇安露出痛苦表情:“從小我也沒怎麼管你,甚至你喜歡西路菲,我也是快死了才知道……你都長得這麼大了。”
公主撲進她懷裡:“姐姐,姐姐你會和哥哥在一起,我們會有比童話還好的結局。”
她的指尖因緊握金弓而泛白:“我的妹妹……”
在她懷裡,公主徐徐軟倒,躺下時面容恬靜,像做着一個童話的夢。
“我受愛情蠱惑,想要奪取雙劍,我差點因愛情而背叛摯友。”金弓彷彿要握得斷裂,“即便我最後沒有背叛,但畢竟不義,死於愛情的背叛確實應得。”
她俯身撫觸公主的臉頰,動作輕微如同隕蝶。“吾妹……”她終於什麼也沒說。
我總覺得她心細,但一硬起來就像隕鐵,跟男人的某種生理現象差不多,不發泄掉就得憋死……嗯,這個說法有點黃。我怎麼能這麼不嚴肅?但是我真不知道她要去幹啥。這些人,這些人都是什麼的搞頭……
把公主安置好,薇薇安轉回了原來的房間,拿着金弓,握着劍柄。我突發一個奇想,難道她真的對黑髮青年有非分之想,但是又礙於和人家哥哥有一段情,不得已只能選擇共赴地底,先把對方一箭射死,再用斷柄把自己捅死?因爲殉情是件嚴肅的事,她才用這麼特別的、不量產的武器?不知爲啥,我覺得這個猜想霹靂極了。
回到原初房間。這時候牀頭櫃上多了一隻小妖精,長相另類,有兔耳朵……看清了發現是頂帽子。嗯,管他叫兔精好了……唔,要不然兔吉?
兔吉同學手裡抱了一顆什麼東西,淡淡亮光,小妖精的個頭太微型,這石頭他抱着有頭那麼大。不知爲什麼,我瞬間就知道這是白晝神的核石。
薇薇安進去房間,開門的聲音和出去時一樣輕。牀頭櫃上的兔吉原本盯着‘睡美人’發呆,聽見輕柔的開門聲,轉頭看向門口。
兔吉飛到薇薇安身邊,不停地說:“什麼時候去救雪莉絲?什麼時候去救雪莉絲?”他說個不停,還哭了。
薇薇安對他笑了笑:“看我的。”
她走到牀邊,把深黑劍柄放在枕頭邊上。幽黯之光如霧般發散,劍柄發起光來,並非不詳之息,帶着淡淡輕藍,似有生命流轉。這光很漂亮。
兔吉飛在空中:“他能醒來嗎?”
薇薇安說:“不一定。”她伸出手,翠綠手環應和輕藍之光,像兩隻永夜燈火。房間裡陷入幻夢。
一聲輕咳,黑髮青年睜開了眼,起初雙目流紅,他好像不能自控,抓着牀沿又閉上眼,輕藍之光越發濃厚。我以爲他又要sleeping beauty過去了,結果劍柄不再發光,他睜眼時,眼睛不再流紅,彷彿吸收了劍光,是黑曜中帶着暗藍,看着順眼好多。
他醒了。
薇薇安在牀邊坐下,捧着兔吉:“比預想中克服得快很多嘛。”
青年說:“如果父親在近旁下令,結果還很難說。”他抵着額頭,似乎頭痛,精神狀況不太優良。
“頭暈嗎?你睡了兩個月,不暈纔怪了。這個……”薇薇安摸出‘糖果罐’v2.0,邏輯推斷跟達文那個不是同一款,不然她弄醒青年再把他弄暈就是純粹找抽,或者自娛自樂,或者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反覆暈倒之上。
青年接過藥瓶,吃垃圾食品一樣吃藥吃藥吃藥……一瞬間我以爲那真是個糖果罐……或者真的是個糖果罐?他邊吃邊說:“兩個月。”
薇薇安側低了頭,沒有立刻說話。
青年拿起暗色劍柄,說:“自從到了新世紀,我就不停地拖她後腿。”他又笑着搖了搖頭,“她這會兒在幹什麼?”
“養傷,”薇薇安拿起金弓,“她傷得不輕。”
青年看着她撫過弓面:“你這是……”
薇薇安說:“我一直在想,我們的敵人到底是誰呢?”
青年說:“將來把我們幹掉的那些傢伙。”這一刻我真的給他跪了……
薇薇安也笑了,說:“我是說現在該怎麼辦?”
我看到他從牀上下來了,最初的站立有些搖晃,他還一邊笑,他是笑着說的:“我突然想起,我哥的靈魂雖然變異,身體還是沒變的,我們血脈相通,核石也差不多。”我真的看到他眼裡有黑獄的光。
薇薇安沉默許久,跟着站起:“你比我想的還要過分。”
兔吉惶惶不安道:“你們要把達文殿下怎麼樣?”
沒有回答。
薇薇安走到門邊,又轉了半個身:“我好擔心她呀,不要告訴我你不擔心。”
他表情凝重了很長時間,扯出一個淺淺的笑:“你怎麼相信她是束手就擒,你怎麼肯定她不是去龍谷當蛀蟲的?”
薇薇安的眼瞳盈亮盈亮:“哦……”
他撐着牆邊,擡手的時候,掌心裡多出一個吊墜,黑色龍鱗,中心發出亮光。他站直了:“我確實擔心,父親派人送來這個的時候,我……她不是智謀過人的白王子,她天真得很,她只是個小姑娘。”他握緊了龍鱗,輕輕喚着,“雪莉絲……”
我不自覺露出笑意,三面神鏡水紋流轉,映照出我的樣貌。
我是雪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