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擦擦臉頰,果然是溼的,稍稍擡起頭,發現萊茵和莎西亞已經不秀恩愛,看我的表情很不統一。
丫的……我抹掉眼淚,但居然沒有用,抹掉多少流多少,彷彿破掉的水龍頭,怎樣都要落下水來。
廳室安靜,噼啪的盆火突兀碎響。
不知爲什麼,我忽然覺得也沒那麼難過了,他贏了,他只欺負我短短几天就把我擊倒。
我吸吸鼻子,說話的聲音卻沒有帶着哭腔:“看什麼看,沒看過別人哭啊。”
莎西亞顫抖一下,萊茵則什麼反應都沒有。
我想了想,突然想明白一件事。原來如此,擊倒我的不是他,是我自己,爲自己哭泣,真是天地間最天經地義的事。
四周靜得出奇。我擦擦眼淚,這次終於擦乾淨了,而且再沒眼淚掉下來。我以前不是沒有哭過,如果實在停不下來,就會選擇一種很自欺欺人的方式,特管用,叫做無我境界。
我好像一個第三人稱一樣看待全世界,瞬間就發現梅洛迪已經回來了,速度好快,安妮跟麪條似的掛在他肩上怎麼也站不起來,這會兒這兩隻都怔怔地看向我。
我甩甩手:“就是普通的男同學欺負女同學,然後女同學被欺負哭了的案件。”當然不能說男老師欺負女同學,會帶有很色`情的歧義。
梅洛迪丟下安妮向我跑來,但這時“鐺”的一聲,是銀盃被用力放到桌上的聲音,萊茵說:“你厲害,但我不是那種看到女人哭就扛不住的男人。”
我說:“那是啊,你這點我也欣賞的。”
他額角一抽,我緊接着說話,跟機關槍似的:“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一個女人就算要倒貼也應該倒貼得有自尊,爲了別人把自己弄得完全沒有自我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女人,別人對自己好是恩賜,自己對自己好是基礎,一個女人連自己都糟踐自己,那也沒有資格叫別人來欣賞她的。”
他看我一會兒,說:“哦,這麼說你是放下自尊才搞成這樣的?你這不是自找的嘛。”
我一頓,說:“反正也是約等號。你覺得我卑鄙不擇手段就卑鄙不擇手段吧,反正那天是你自己沒防禦好導致中招,可怪不了我……”才說了一半就發現自己腦抽,竟然說這樣的話,但頓了頓又覺得他實在可氣,跟他客氣真是一點回報也沒,我忍耐片刻終於還是沒忍住,大聲說:“去你大爺的你還打不過我呢!你連我爺爺都打不過!我一腳把你踹外太空去!”
大家都流了一滴汗。萊茵冷冰冰地看我一會兒,說:“倒貼的女人我看得多了,像你這樣沒倒貼成功就氣急敗壞的女人倒是很少見。”
我覺得,再跟他說下去我就要跳海了。
仔細想想他也沒怎麼體罰我,一切的傷痛源於自我,是我自己把傷痛擴到無限大。我跺了跺腳,把消極的脾氣跺掉,轉身往門口走去。身後有莎西亞嬌滴滴的笑聲。
出了火龍之門就覺得世界還算美好的,起碼天很藍水很清,天高任鳥飛的景象特別適合陶冶情操。
我一步一震地走過半條長道,才發現身後跟着個人,一轉頭,不是梅洛迪,是他未婚妻。
茉絲緹娜走得可比我慢多了,我等了一會兒她才小跑着跟上。這個女孩真是乖巧到家,比薇薇安還靦腆,肯定是個媽媽說什麼就做什麼的乖乖女,薇薇安起碼還敢跟着我跑去荒郊野外。
她走到我跟前,說:“你是雪莉絲,對不對?”
我一想,哎呀不好,還是把梅洛迪拖下了水,他未婚妻聽說咱倆的軼事跑來興師問罪了。我說:“是,我是雪莉絲。你別聽誰誰胡說,你未婚夫心底很純潔的。”實際純屬瞎話……
她小小臉紅,從揹包裡翻出一個小盒子,遞給我說:“雪莉絲,不要傷心,吃甜的東西心情會變好。”
我一下沒反應過來,接過盒子打開來看,發現是盒形狀不一的巧克力……
我蓋上蓋子:“這個一定是你自己做的,一定是做給梅洛迪的,一定剛纔已經給他吃了,一定心形的都給他吃光了。”
“你真是太聰明瞭。”梅洛迪站在我們旁邊說。
我很坦蕩地說:“那我吃了。”滅掉兩顆才反應過來,“哎你怎麼出來了?”
當晚我們仨兒在梅洛迪的宿舍裡通宵。
原因很簡單,未成年學員的宿舍裡不能帶進酒水,茉絲緹娜要下個月才成年,我要明年的明年,理論上。
梅洛迪去買酒了,我和茉絲緹娜坐在陽臺上看星星。
我說:“靠真沒天理,貴族的宿舍都比普通學員豪華,還雙人牀。”
茉絲緹娜說:“但是住宿費也很貴的。”
我:“心裡平衡了。”
“你會做菜嗎?我會做一點。”
“你只是在純粹找話題罷了,別跟我提廚房。”
“對不起,我不太跟別人聊天,唔……也沒和平民聊過天。”
“我想想……我有一隻小妖精,你有嗎?”
“有的有的,有五隻呢,我喜歡給她們做漂亮的衣服。”
“……我喜歡讓他變成流星。”
“?”
“我會刻木雕,刻一個給你看看。”雕雕雕雕……
“雪莉絲,你是不是……和梅爾……互相喜歡的?”
pia!我把駿馬雕成了騾馬。我說:“誰跟你說的?我和梅洛迪……”驀然想想貌似我和他的關係是有點不純潔,我改口道:“你好替別人着想啊,你是他的未婚妻,別顧慮那麼多。”說完繼續雕。
她搓搓手指:“但是……但是,梅爾這樣的地位,難免要娶幾個小妻的……”
pia!我把騾馬雕成了草泥馬。我說:“什麼!有規定說有錢人一定要娶小老婆的??”不會吧,雖然在洪荒紀,各大龍王爭先恐後納小老婆,納少了還容易被說成X無能,導致稀少的雌龍更加稀少,我老爸在相遇我媽之前也是有五房姨太太的,這還算很清廉了……
茉絲緹娜說:“倒也不是,但人人都納,所以……”
我暈啊,纔想起貴族家的小老婆一般是不見光的,娶小老婆不叫娶,叫收,收進去了也好像沒這個人,彷彿一件藏品。這麼一想,先不說別人,阿梅他爸不知收了幾房小婦人,頓時對倒貼的皇妹阿姨好感度激增……
“雪莉絲,梅爾如果真的喜歡你,也不必因爲要娶我而放開你,母親說過,一個女人再要強,嫁出去後也必須聽命丈夫,特別是貴族家的女人。”茉絲緹娜望着月空說。
我看着她:“Good,這就是我討厭貴族的理由。”
這就是我對茉絲緹娜的印象,一個靦腆又懂得人情世故,非常適合相夫教子的□□型姑娘。梅洛迪娶了她,即使不合心中所想,也能確保晚年安定。有的愛情在婚姻後夭折,有的愛情在婚姻後誕生,他們或許會是第二種情況,而那儼然是幸福的形態……話說回來,想到梅洛迪的晚年我就滲得慌。
稍後梅洛迪把酒買回來了,茉絲緹娜是個標準好姑娘,今晚這些出格的事情她做起來很不順手,進男生宿舍啊通宵啊對酒當歌啊……兩杯酒下去,她光榮陣亡。
陽臺上的陣容刷新了。
我看看牀鋪上睡得正香的茉絲緹娜,說:“你這個未婚妻挑得太好了,結婚就要選這樣的。”
梅洛迪笑笑:“嗯,我也覺得。”
接着就無語了。
陽臺上沒有開燈,淡淡的月光勾勒出酒瓶的形狀。後來是梅洛迪挑了話頭:“你這樣不行,二殿下不珍惜你,因爲你沒有把值得珍惜的一面展現給他。”
我說:“嗯,女人不矜持的話會發展成地攤貨,但是,”我呷一口酒,“就算是地攤貨,也總是被他買去了。”
他說:“不行的,就算他肯買你,也依然不會珍惜你。”
真是一針見血。我說:“真想去荒郊野外獨居一百年,回來後什麼莎西亞什麼安妮都老進棺材裡了。”但隨後想想就覺得不行,一個莎西亞倒下千千萬萬個莎西亞站起來,指不定一百年後情敵漲得比通貨膨脹還猛。
梅洛迪靜了一會兒,說:“本來我的名字是瑟爾。”
我豎起一隻耳朵:“啊?”
他說:“我母親只是一個小侯爵的女兒,容貌美麗,善良溫和,人人都稱她爲‘鶯鳥眷顧的瑪麗娜’,當時我父親還沒有成爲聖殿將軍,但也已經有了赤焰的頭銜。”頓了頓,他說:“他們很相愛。”
陽臺下的街道逐漸安靜下來,有路燈照明。
“我出生前,母親做了個夢,夢中她生下的是個女孩,這多少有點不可信的,只是夢而已,但父親相信了,提前取下一個女孩的名字,叫梅洛蒂雅,但……”
他碰了碰我的杯子:“後來父親整理母親的遺物,原來母親自己並不相信那個夢,在日記裡寫下了另一個男孩的名字,叫瑟爾,但那時我的誕辰禮已經過了。”
我想了想,再想了想,也沒想出妥恰的聽後感,只好說:“你爸爸真愛你媽媽。”
他笑了笑,說:“再跟你講一個。我小的時候,在父親的督促下學習劍術和魔法,我的資質並不比別人好多少,但父親說,只要你有信念,就能做到比同齡人努力百倍,他嘗試着將聖殿的教義變成我的信念,但九歲時的一次覲見……”
草叢間螢火曳曳。
“那之後,公主成了我的信念,可以說我從小的鍛鍊都是因爲把公主放在心裡。你是不是覺得好笑?我就像那些童話中的騎士一樣,看到完美的公主便心生戀慕,此後一生一世都被她效命,即便那個公主大我整整六歲。其實我哪裡知道她就是我想象中的公主呢,我們才說了不到十句話,但我那時就是那樣幼稚,憑着想象而戀慕了她,又憑着想象更加戀慕她。”
他一直喝酒,一杯接一杯的,但又沒有愁態。我絞了絞手指,覺得實在不適合說話,於是只能一起喝。
“雪莉絲,知道嗎?我愛上的是我想象中的公主。”昏暗燈光下,他的眼角有一些看不清的東西。
我搖搖酒瓶:“唔……我覺得,人與人的交往全憑印象,因爲沒有哪兩個人是真正全面瞭解的,連自己都不能做到全面瞭解自己的,你覺得一個人好,別人卻不一定這麼認爲,其實人的性格本來就是個多面性的東西,日常交際中起作用的都是人對人的想象……呃。”腦袋暈暈,竟然忘了接下來該怎麼說。
“呵,”他笑了笑,“不,我對公主不是那樣的情況,我的公主至始至終都只存在於我的腦海中,她不存在。”
一隻螢火兜兜轉轉飛上陽臺,停憩片刻,竟然悠悠地飛到一隻酒瓶口上。我好壞,順手一推把螢火推瓶子裡。
他看着我的幼稚舉動,眼中有盈盈光亮:“雪莉絲,我娶你好不好?”
我酒一下醒了,砰砰兩下想把那隻螢火倒出來,說:“你,你醉了。”
他看着我說:“我一個人去報名團隊賽,如果贏了,就沒有人來分享那一個願望,我可以向陛下……”
我手抖,螢火在瓶頸處開起了碰碰車。
他沒有說下去,自嘲一笑,一探身向我欺過來,我嚇得丟掉酒瓶,酒瓶子在地上滴溜溜滾動幾圈,螢火終於飛了出來。
他倒在我身上,聲音越來越輕:“可惜你不喜歡我……”
天邊的一顆紅星星閃了兩閃。我推推他,再沒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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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事之夜。
我把那小兩口小心擺放到牀上,費勁心思想擺得純潔點,但後來想想覺得只要蓋一牀毯子,無論怎麼着都不能純潔,於是翻櫃子翻出牀新毯子。此間事畢。
已經是後半夜,樓管大媽都倒下了,順帶把大門也鎖了……我只好跳樓。
頂着涼快的夜風跑回宿舍,卻在樓下看到了好久不見的琳達。
算起來最後看到這妮子是在歌劇院廢墟,那一爪可抓得不輕,不過看她舉頭眺望的活潑動作應該已經沒有大礙。
我招手:“琳達啊……”
她反應劇烈,列車一樣奔向我,奔到了就拉住我的手嚎嚎:“雪莉絲!奧黛麗亞姐姐被抓到聖將軍宅邸了!我們快去救她啊!”
我爽快地甩手準備攀牆作業。
她死命拉住我:“求你了~~我找不到別人幫忙了~~”
我回頭說:“奧黛麗亞欺騙你啊,金之脈只是個道具啊。”
她抽抽鼻子:“但她救了我。”
我頭痛。這種特例是別想三言兩語說得清的,要能說清說明她立場不堅定,要她立場不堅定她也不會對奧黛麗亞死心塌地。我只好說:“你在開玩笑吧?聖將軍宅邸是你我能夠偷溜進去又偷溜出來的?”
她很有道理:“你是梅洛迪的情人啊。”
“……”我肺氣炸了:“去你的,絕交。”
但後半夜我就失眠了,腦海中反覆想的是琳達在翻牆時被雷電警戒線烤成小豬和她在跑路時被守衛的刺刀戳成刺蝟的畫面,我翻了幾個身,那兩畫面就變成了血淋淋的烤豬和刺蝟匍匐着向我爬來的驚悚場面……
我頂着小表哥的造型夜奔去了聖將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