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裡,嘉漁左手纏着繃帶,搭在慕郗城的肩膀上,濃密捲曲的長髮鬆鬆垮垮地散在腰際。
吃飯這件事,是完全沒有辦法。
誰讓她和別人不一樣,習慣用左手。
現在左手傷了,右手完全不會用筷子,剛纔有嘗試用了一柄勺子,也會不習慣地偶有灑一些湯。
慕郗城執意要喂她,她也不逞強的拒絕了。
嘉漁的胃腸炎剛算是恢復,最近一直都吃得很清淡,這下好了胃腸炎,又傷了左手。
新年伊始,諸事不順,怕是不太好。
閆霜想了想,一邊將食材放進冰箱,一邊看着嘉漁說道,“小姐,這幾天剛過了新年,到寒山寺去上一炷香吧。”
瞥了一眼喂她喝紅豆糯米羹的人,嘉漁想起上一次在寒山寺的許願,現在該去還願了。
和閆霜應聲,“好。”
明顯已經過了吃飯的點,嘉漁不是很有胃口,碗裡的只吃了一半,就不想吃。
見此,慕郗城也不強迫她,直接用喂她的勺子,吃她沒吃完的。
嘉漁看着他,怔了怔,半晌後說了句,“那是我剩下的。”
“嗯,不浪費。”
嘉漁:“......”
她坐在料理臺上,看他吃東西,忽然聽閆霜說了句,“慕少爺餓了吧,要不要讓我再重新下碗麪。”
“不用了。”
聽兩個人的對話,嘉漁愕然,這才意識到:他也沒吃午飯。
她有午休習慣,大致每天中午要睡30分鐘,因爲受傷,今天睡得時間長了一些,現在已經是午後2點多。
她一直以爲家裡只有自己沒有吃午飯,沒想到慕郗城也到現在沒有吃。
嘉漁坐着,看慕郗城站着吃粥,和閆霜說着傷口癒合口味上的禁忌,偶爾轉過身喂她一口寧文靜中午特意給嘉漁做得芙蓉蒸蛋。
她說不吃了,慕郗城瞭解她到底能吃多少。
不強迫她吃,倒是這樣在和閆霜說話的間歇,喂她一口,再讓她多吃一些。
午餐就這樣吃完了,閆霜說,“你們出去吧,留下碗筷我來收。”
慕郗城沒有照辦,已經將所有餐具浸泡入水槽,對閆霜說了句,“您休息。”
“還是我來,你別再沾手。”
慕郗城已經開始在清洗餐具,對閆霜說,“沏一壺薰衣草花茶,給我母親,下午她又要排演。”
閆霜沏了一壺花茶離開,廚房裡染了一室的薰衣草花香,留一杯給嘉漁,她纔出去。
嘉漁一邊喝茶,一邊說,“如果是我沒有受傷,就能幫你洗——”
沒說完就被打斷,慕郗城看着她無奈道,“陳嘉漁,你讓我省點心別再受傷,就是幫我了。”
自知理虧,嘉漁沒再說話。
慕郗城又怎麼可能不清楚,嘉漁受傷不怨這孩子,倒是——
想到薄靜秋,又讓他蹙眉,不願意再想。
“你呀!”半晌捏着她的臉,斥責一聲,“闖禍鬼。”
嘉漁不喜歡被人掐臉,被人掐疼了,她自然不樂意。
“疼,哎呀慕郗城,你討厭!”
厲聲厲色的斥她,“敢叫我名字,造反啊陳嘉漁。”
嘉漁見他變臉,立刻嗓音軟了下來,妥協,“郗城哥,疼——”
聽她喊疼,不再欺負她,鬆開手,明顯見她向來白淨的臉上,被掐紅了。
人這麼要強倔強,可到頭來不過還是小女孩兒,生得嬌氣,碰都不能碰。
長指輕撫她細.嫩的面頰,弄疼了她,幫她揉一揉。
靜謐的廚房空間,指尖間的細膩滑嫩的觸感,讓他一時間怔住。
目光幾乎是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瑰麗色的脣上,手指從她的臉側滑落,落在她嬌.嫩櫻脣上,揉捻着,感覺這份柔軟,紅潤的色澤,近似花瓣美得誘人。
上一次留下的小傷口,已經完全癒合了。
嘉漁怔了怔,清澈的眸擡眼望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女孩兒繾綣的眼眸,白.皙的面頰,修長的脖子,櫻紅的脣這一刻完全將他蠱惑。
幾乎是不自覺得靠近她,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指驟然抽緊。
嘉漁被他弄疼,蹙眉想要抱怨,可因爲再擡眼,面前這張靠自己太近的俊臉,心跳急速增加。
近似狂跳。
雙手輕撫在她的臉上,撩開她的長髮,嘉漁一愣,看着靠他越來越近的人,在清澈的眼瞳不斷放大。
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是身爲女孩子的本能,在這樣進到極致的距離裡,嘉漁還是抑制不住地臉紅。
靜謐的空間,一切曖.昧的氛圍都預示着將要發生什麼,可偏偏一聲手機的震動聲打斷了室內恣意蔓延的旖.旎。
嘉漁看着慕郗城剛纔留在料理臺上的手機,來電顯示上‘薄靜秋’三個字,分外地顯眼。
她被分神,慕郗城摟着她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終究嘆了一口氣。
“郗城哥,怎麼了?”
嘉漁出聲問。
慕郗城沉默半晌,眼瞳一片陰鬱,片刻功夫後,在她看不見的背後,幾近落寞地說了句,“沒什麼。”
這一刻,大致沒有想到慕郗城這個倨傲的男人臉上的寒冰碎了,浸透出一絲無力,一絲傷神。
隨後,他起身,輕撫了撫她的長髮,將手機握在手裡,出了廚房。
嘉漁獨身坐在廚房的料理臺上,室內的燈光將她纖細的身影無限制地拉長,左手上雪白的繃帶映襯着她蒼白的臉,漆黑的眼瞳,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
…….
陳家露臺,院內的紫藤蘿已經攀爬上來,翠綠瑩潤的葉子,似乎因爲這幾天天氣好,在向外抽新芽。
薄靜秋再次打電話過來,慕郗城看着桌面上震動的手機,冷眼看一眼,完全沒有要接的意思。
長身倚在露臺的牆壁上,他在抽菸,想到廚房裡發生的那一幕,想到嘉漁,現在完全悵然若失的感覺,幾乎將他掏空。
沒由來的煩躁,他不知道自己在這樣的環境下還能隱忍多久,不對她袒露絲毫的情緒。
內心積壓地越多,就讓他越疲憊。
桌上的手機還在震動,對方似乎格外地執着,慕郗城陰戾地眼神掠過自己的那部私人機。
沉着臉,直接將手機按下接通鍵。
不等對方說話,再直接掐斷。
終於,現在恢復了一片安靜,他繼續抽菸,越抽越兇,白煙瀰漫,期間的落寞沒人會懂他。
*
薄家。
被這麼明顯不給面子掛斷電話,薄靜秋慘白了一張臉,對方的生疏冷漠和排斥,她不至於不明白。
劃傷陳嘉漁也不是她有意的,可慕郗城爲此不給予她絲毫的理會,還真是狠。
陳嘉漁對他來說,就這麼重要。
這麼想着,薄靜秋忽然覺得:原本Z大不相干的學妹,不知爲什麼,讓她對其心生異樣。
見過慕郗城待陳嘉漁的那種寵溺,完全不是沾親的親人間會有的。
慕郗城不接她電話,從回到家她就一直打,下午好容易打通了,卻被對方這麼給掐斷。
怎麼能不難堪?
莫名地惱意涌上來,讓她眼眶酸紅,有些疼,坐在自己房間裡給對方發簡訊。
郗城:
對於嘉漁受傷,我感到很抱歉。
我不是有意傷她,傷這麼嚴重,不在我意料之中。
除了愧疚,我知道說什麼都於事無補。
過兩天,我會過去探望嘉漁,彌補我的過錯。
但是,今天上門本意爲了探望寧伯母,我不希望因爲這樣的意外,讓我們之間結怨。
家父向我父親提及聯姻的意願,我覺得直接談婚論嫁實在不妥,倒不如先做男女朋友,你看,好嗎?
靜秋(書)
陳家露臺。
慕郗城抽着煙,看這條簡訊,蹙眉,臉色越來越沉鬱。
……
……
一日後。
寧文靜因爲演出事宜,不能在留宿陳家,入住舞蹈隊的特約酒店,每日忙着出國前的最後排演。
離開陳家之前,她抱着嘉漁道,“隨時到劇院這邊來,讓郗城帶你過來。阿姨不住你們家,晚上還可以開車過來,給你煲湯喝。”
近幾日,嘉漁和寧文靜總在一起睡,現在離開,確實有些不捨。
但是,寧文靜這樣瀟灑的女人,大致沒有什麼能將她強制留在身邊。
嘉漁淺笑,擁抱她。
呼吸到她身上溫暖的味道,像是母親的味道。
慕郗城幫寧文靜拉着行李箱,對嘉漁說道,“上車,我們一併過去,稍晚,去機場接陳叔。”
寧文靜嘆氣道,“真是恰好錯過,沒辦法和屹年見一面。”上車後,她又叮囑兒子道,“等明天排演完,約你陳叔一起用晚餐。”
“知道,您不用擔憂,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
寧文靜和嘉漁上車後,一起坐在後面,一路上和她說了很多話。
嘉漁只坐着在聽,慕郗城開車無奈。
寧文靜演出匯演,離家,也從未和他說過什麼。
倒是嘉漁,只一會兒不到,就把擔心的事通通說了一遍。
有時候都讓他,不得不懷疑:嘉漁是寧小姐的親生女兒,而他,隨意寄養陳家,真不像是親生。
送寧文靜至酒店,安頓好一切。
下午時分,慕郗城帶着嘉漁去蘇州市機場,接機。
*
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
溫潤儒雅的中年男人,帶着一條阿拉斯加,很吸引人人。
Sheriff並非成犬,此時也沒有經過特殊訓練,倒是很乖。
貼着陳屹年的腿側,偶爾撒嬌。
誰也不曾想到,就是這樣看起來溫順的sheriff成年後,歷經特殊訓練,徹底成爲令人聞風喪膽地極致兇悍犬,成爲慕先生身邊最特殊的‘愛將’。
陳屹年已經很久沒有見女兒和郗城,再見自然是非常想念。
不過他還沒有上前擁抱女兒,到已經被sheriff開始搶先纏上了她。
這靈性的犬,反應特別快,嘉漁還沒出現的時候,就已經躁動,似乎已經感受到了她要來。
直到嘉漁過來,Sheriff太纏着她,讓一衆人啼笑皆非。
伸手,輕撫他脖頸上柔軟光滑的皮毛。
嘉漁說,“sheriff,我爸有沒有按時吃飯,你幫我照顧好他了嗎?”
看sheriff已經安靜,陳屹年伸手和嘉漁,慕郗城分別擁抱。
“I'm.back!”
分別抱過這兩個對他非常重要的孩子,陳屹年道,“走吧,我們回家。”
一道回家,車內,陳屹年和慕郗城提及,“慕老先生,頭七就要到了?”
“是。”
“郗城,節哀順變,人死都是定數,沒人能改變。”
慕郗城聽陳教授的話,知道陳屹年在勸慰他。
爲難他,估計又擔心。
慕郗城淺笑,說,“知道了,您不必擔心,我明白的。”
在他心裡,看陳教授和寧小姐不愧是故交舊友,性格其實挺相像的,總爲別人着想,是他和嘉漁的世界裡溫暖無比的存在。
“這次回去,也將囡囡帶着,跟着一起去。”
慕齊名過世,知道這孩子心裡一定難過,有女兒陪着,會好一些。
再者說,慕老先生在世,待嘉漁很不錯,陳屹年都知道,讓女兒去看看,應該的。
“好,一併帶去。”
見談及女兒,郗城這孩子臉上又驟然有了笑意,不由得讓陳屹年擔憂起來。
他怕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郗城對囡囡——
陳屹年蹙眉,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側過頭看到和sheriff一併於車內嬉戲的女兒,亭亭玉立,嘉漁已經成年。
委實,內心的不安逐漸放大。
越來越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