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開地燈,走到她面前。舒安被燈光驚醒擡頭看到他,呆了片刻,慌忙扶着門框站起來,畏懼的望着他。
秦慕笙的眼睛很黑,但泛着輕柔的暖意,不是他生氣時候冷冰冰的表情。舒安心中動了動,突然笑起來,站直了問,“慕笙哥,吃飯了沒有?我去做飯!”說着轉身就往廚房裡跑,胳膊卻被他扯住。
“你懷孕了。”
他聲音低沉,說的是個不需要回答的陳述句,可那麼沉,沉沉的敲打在舒安的心口,把她心裡那唯一的希望瞬間戳破。她用力的想從他手裡抽出手,可他抓的緊緊的,就是不肯鬆手,舒安心中突然難以剋制的憤怒起來,回頭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問,“你,你要它嗎?”
凝視着她那隻剩下一線希望的雙眸,秦慕笙心中悲慼。他想要,可是他不能要。他對不起她,沒有保護好她。冷下臉,他沉聲道,“事情是你自己惹得,你就得負責。”
“我沒有!”舒安突然尖叫起來,爲什麼所有人都覺得是她算計了俞芳華,爲什麼不是俞芳華算計她?就因爲她是秦慕笙的未婚妻,而她只是他的情婦嗎?
“我沒有,我什麼都沒有做,是她打來電話,是她要我去救她,我努力了,盡力了,我甚至給你打了電話,爲什麼你們所有人都要怪罪我!”她喊到這裡,聲音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豆大的淚珠子從眼眶裡滾落出來,砸在臉頰上。
“她的孩子沒了,難道我的孩子,就要給她陪葬嗎?”她無力的說着,身子一軟跌坐在地上。
秦慕笙低頭看着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舒安,爲什麼說這樣的話,爲什麼要用這樣的話來傷害我們?我也不想,誰都不想拿自己親生孩子的命,卻換另外一個都不知道哪兒來的孩子的命。她怎麼比的過你在我心中的分量,可我,偏偏沒辦法,沒辦法留着孩子,也留着你。
他蹲下來,本想把她抱進懷裡,卻被舒安狠狠的推開。
“秦慕笙,你好狠,好狠啊!她肚子裡是你的孩子,難道我這個就不是嗎?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已經給你們秦家賠了一條人命,難道還不夠,還要賠上第二條,纔算嗎?”
舒安其實並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好像拼命的想要讓自己冷一些,變成利刃傷害到秦慕笙,她明明知道他還是喜歡她的,可是他現在要傷害她,那麼她爲什麼就不能傷害他一點點?她的孩子,要被自己的親生父親打死了,她就不能生氣,不能憤怒,不能反抗一次嗎?
同她這麼多年,她第一次連名帶姓的叫他,那麼生冷的聲音,果真如同利劍,伴着她以後的每句話刺入他的心臟。秦慕笙很疼,疼的麻木,疼的發冷,像是被人扔進冰箱冷藏室裡,滾燙的心,明明還鮮活着跳躍着,卻生生要被凍死!
他哪裡還恨她,早就忘記了恨,她已經是他生命中必須要守護的人。可是此刻,她卻問出這樣的問題,她卻說,他好狠。
是,他狠,他必須狠。她和孩子的命,他只能選一個!
“是,你爸爸害了我家裡兩條命,現在算上俞芳華肚子裡的孩子,三條命,你的孩子和你爸爸的兩條,當然不夠賠!”
他扯着她的胳膊起身,舒安被扯得晃晃悠悠坐直起來,不可思議的盯着他。原來,他一直都是恨着的,一直都是算計着要她還債的。所以,從來都沒有愛過,如果愛過,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可是她不想自己的孩子死,她憤怒的掙扎起來,“放開我,你放開我,秦慕笙,你怎麼能這麼狠心,怎麼能!俞芳華不是我害得,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怎麼會出事!憑什麼,憑什麼拿我的孩子賠給她!”
她大聲尖叫着,每一聲都刺進秦慕笙的心裡。他反手狠狠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抱進懷裡,迫使她擡頭望着自己,手指插入她柔軟的頭髮,緊緊貼着她的後腦勺,咬牙切齒,像是恨極了的冷笑道,“季舒安,不是賠給她,而是她的死了,你的,也不能活!要怨,就怨你肚子太爭氣,懷的太不是時候吧!”他盯着她的眼睛,那裡的鮮紅血色,只有他明白,那是拼命忍着淚的緣故……
舒安流產了,第二次流產,醫生告訴秦慕笙,兩次流產對她身體的傷害太嚴重,要好好恢復,否則可能造成終身不孕。秦慕笙聽得雙手都在發抖,臉色更是煞白的血色全無。他轉過身瞪着面前的葉瑾,“聽清楚了,這就是你做的好事!”
他想不到,舒安懷孕的消息居然就是葉瑾說出去的。她是他姐,是他幼年裡唯一陪伴過他的女性朋友。在秦家這個親戚關係冷漠的家族裡,她是唯一友善待他的人。他很珍惜這份感情,對葉瑾總存着柔軟的心。可是現在,這個女人,用她自以爲對的方式,居然害死了他的孩子,害了他心愛的姑娘!
葉瑾低着頭咬緊牙關,她怎麼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結果。那個女孩兒明明是個小三兒,應該受到懲罰,她應該高興,可爲什麼很難過?
“我的事情,以後不要再管,不想俞芳華利用你的話,最好離開這裡。我想辦法送你去留學。”
秦慕笙說完,轉身離開。
“你不看看她?”葉瑾在他背後喊着問。
他的背影僵硬的頓了下,葉瑾能看到他緩緩揚起的頭和側臉裡的苦笑,然後看着他仰起頭搖了搖,吩咐秦玖,“儘快送她回公寓,不要在醫院。”
“秦玖明白。”
秦玖點了點頭。
“還有。”秦慕笙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凌厲的回頭盯着秦玖,“讓秦豐去領罰,你,同樣!”
“秦玖明白。”秦玖的頭更低。
他真不該把秦豐派過去看着舒安,如果是別人,如果沒有人對舒安說那些話。也許,秦慕笙還有解釋的機會,雖然他向來不善於解釋也不習慣解釋,可總比現在這樣好,舒安會恨他,一定會。
從醫院醒來到回公寓,都是冷清的只有她一個人。舒安也不想見到秦慕笙,因爲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和孩子交代,每天每天,都是在噩夢裡夢到孩子伸出的血粼粼的小手朝她喊着,媽媽,媽媽。她開始害怕睡覺,害怕黑暗。可再怎樣害怕,都永遠只有她一個人,坐在公寓的地上,聽着電視裡的吵鬧聲。
偶爾會想起爸爸,想起爺爺,想起小時候的時光,那麼快樂,那麼無憂無慮,那麼幸福。如果那樣的生活可以一直一直的過下去,該有多好。可是時間回不去了,他們也再回不去了。陽光射進來的午後,她把手指探到陽光下,能看到細碎的陽光從手指縫間穿過,就像細數過他們青春的流年,緩緩而去,直到夜色來臨,把美好的回憶都帶走,留給她冷冰冰的現實。
她漸漸開始不恨秦慕笙,因爲恨不起來,因爲即使再冷還是愛他,愛到在此刻也渴望他能夠出現,哪怕是欺騙,給她一個解釋都可以。可是他不來,她的生命,隨着等待,彷彿也在慢慢逝去,覺得好累,累的想要這樣死去,離開這個寒冷的世界……
已經是深秋的夜半,狂風肆意卷着海水鹹腥味道和潮溼的氣息撲打在身上。他仰頭在黑暗中看着那扇漆黑的窗子,她是睡了吧?想到這裡,突然就那麼思念她溫暖的小身子,哪怕只是在她身邊躺下擁着她眯上一會兒也好,就一會兒。
他想着,步伐輕快的上樓。
三四天了,他被俞芳華的事情壓得喘不過氣,空閒出片刻就開車到了這裡。原本只是想在樓下看看,可忍不住想要上樓看她。
打開門,秦慕笙被驚得釘在門口。
房間裡亮着幾乎看不到的幽暗檯燈,她坐在臺燈邊,身上穿的還是離開醫院時候的羽絨服,只是,羽絨服下面居然分明全是血!可她依然坐着,一雙大眼睛空洞的盯着地面,甚至看不清是生的還是死了!
秦慕笙幾步衝到她身邊,她好像全然沒有看到他,依舊那樣坐着,眼睛大的不可思議,因爲臉瘦的只剩下皮包骨頭了。
“舒安。”他蹲下,小心翼翼又急迫的喊她的名字。
她像是聽不到,連眼睛都不曾動一下。
“舒安!”他加重聲音,擡手顫抖的去撫摸她冰涼的小臉兒,那冷,讓他渾身一個激靈,不,不會的!
“舒安,舒安,舒安!”他狠狠的搖動她的身子,她被她搖的身子動了動,就朝着他懷裡毫無預兆的墜落下去,“舒安!”他瘋了似的喊她,可她倒在他懷裡,像是朵凋零的花兒,零落出鮮血的花瓣。
“不要,舒安,不要……”秦慕笙慌亂的手足無措。
聽到秦慕笙喊聲的穆翌晨幾步衝進來,看到這場景,頓時嚇得臉色煞白,忙過來蹲在秦慕笙身邊試了試舒安的鼻息脈搏,心中稍稍冷靜,一把抓住秦慕笙的胳膊,“快,送她到醫院,還活着,還活着!”喊到最後,穆翌晨的聲音已經徹底失控。
像是聽到了復活的鐘聲,秦慕笙猛然起身抱住舒安衝向樓下。穆翌晨的車子雖然也在,但他立刻反應過來,把秦慕笙攆到他車子後座,自己負責開車,瘋了似的疾駛向醫院的方向。
舒安被再次推進了急救室,秦慕笙氣喘吁吁站在門外,不住的喘息,不住的顫抖。
“慕笙,舒安會沒事的!”穆翌晨上前抓住他的手,才驚訝的發現他的手居然在不停的發抖,從來沒有過,就是他自己經歷生死,他都沒有害怕過!
他搖了搖頭,踉蹌着被穆翌晨帶到椅子上坐下,良久才吐出幾個字,“我對不起她,對不起……”頭埋進他修長的手指裡,脊背分明在不停的顫抖。他很痛苦,很痛苦,想要保護住一個人卻不能的痛苦,穆翌晨,也曾經經歷過,他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