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安突然笑了,血從她脣角一滴滴落在地上,化成一灘鮮紅的花朵。
張愛玲說,普通人的一生,再好些也是‘桃花扇’,撞破了頭,血濺到扇子上,就這上面略加點染成爲一支桃花。
如今,她瘋狂的朝着愛情的那堵牆撞擊着,企圖撞破牆面,跨越到對面去握住秦慕笙的手。可終究像所有普通人那樣,撞破了頭,血濺到牆上,畫了一支桃花,盛開過,敗了,零落成泥,碾作塵……
穆翌晨到的時候,被眼前的場景嚇得嗓子裡像被塞了棉花。他慌亂的跪在舒安身邊小心翼翼把她抱起來,鮮血瞬間溼透了他的襯衫和雙手,那樣血淋淋看不出模樣的一個瘦弱小人兒,如同只被主人虐待過的小貓兒,奄奄一息的躺在他懷裡,毫無聲音,孱弱的幾乎要死去了!
這是第二次,他第二次見到這樣的舒安!他的人生中第一次愛上一個人,就是從看到這樣的她開始,學會了想要保護她,想要讓她不再受到傷害,想要讓她光明正大的活着的想法開始。
這一次搶救的結果是,舒安雖然活下來,但是渾身的傷卻讓她在醫院裡躺了整整兩個月。幾乎全不能自理,完全需要靠着別人餵飯,喂水,每次換藥,都痛得她暈過去。可是舒安連一聲痛都沒有叫過,堅強的挺着,堅持着,但每個人都能從她堅強的眸子裡看到一種東西,令人覺得可怕的東西,絕望!
穆翌晨陪在舒安身邊,想盡辦法得讓她笑,讓她高興。給她從城外買哈根達斯,給她畫向日葵,可舒安看着那朵向日葵,眼裡卻漸漸涌出了淚水。曾經,她那麼想要照亮一個人,卻不知,最終是隨着那人走入了地獄。
她沒有盼着,秦慕笙也果然沒有去看她。就那樣活着,行屍走肉般的活着,甚至不問起,是不是可以離開。
其實秦慕笙怎麼能不去?可是他沒勇氣進入她的病房看上一眼。她從急救室出來時候紗布包裹的鮮血淋漓的身子,讓他幾乎發了狂。他站在她病牀前,看着她瘦的只剩下皮包骨頭,卻被打得變了形的小臉,手指嵌入手心,直到鮮血淋漓都毫無反應。他折磨自己,把自己也弄得全身都是傷,可是抵不住,抵不住那刺骨的心痛。
到底要他怎麼辦,怎麼才能讓她好好的?
出院以後,秦慕笙給舒安換了住的地方。一切齊備的別墅,再也沒有了從前屬於舒安的任何痕跡。那以後,舒安養傷的大半年裡秦慕笙再也沒有出現過。
她總是做飯,有時候穆翌晨會來吃,有時候秦玖留下吃,可大部分是沒有人吃的,她就那樣坐在飯桌邊,靜靜的看着,直到飯冷了也不動筷子,沒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因爲,她再也沒有表現出丁點渴望秦慕笙來的神情。一切,都是那麼安靜的,讓人心疼。
天色漸漸暗了,秦慕笙拿出手機看完最後一條生日祝福的短信,就把手機關掉。推開別墅的門,他一眼就看到黑暗中坐在桌邊的女孩兒,瘦的厲害,尖尖的小臉兒斜靠在手臂上望着桌上的飯菜,即使他進來,她卻好像聽不到似的,毫無動靜。
半年多了,冬天過去已經是夏天了,她卻還是那麼瘦,一點兒都沒有好起來。秦慕笙心中一痛,慢慢朝着舒安走過去。
直到他快要走到她面前,她才擡起頭來,恰好秦慕笙打開地燈,她被晃得眯了下眼睛,纔看清面前恍然的他,怔了怔。她第一個動作就是去看錶,十二點到了嗎?她看到了最後的幻覺嗎?
秦慕笙不解的隨着她的動作看了下表,走到她身邊輕輕擁住她的身子。她柔軟的身子一下子跌在他懷裡的時候,他胸口竟發涼,因爲她的身子太瘦太冷了,瘦的不成樣子,涼的不像是活着的人!
“怎麼不多穿點兒?這麼晚了,爲什麼還不吃飯?”他連問了兩個問題,語氣平靜,卻透着濃濃的溫柔。
舒安茫然轉過臉望着他,那雙死水般的眼睛像是動了動,繼而突然垂下眼睛不看他,掙脫開他說,“你先吃,我去下面。”
“我吃過了。”秦慕笙攔住她,生日晚宴剛剛結束,他送走俞芳華纔來的。她繼續去當兵了,婚期推遲,吳淑屏那裡也沒了事情,他現在只想好好抱着她,安安靜靜,暖暖的睡一覺。
她愣了下,擡起頭望着他,突然苦笑了下,“是,我忘了。”她點了點頭,離開他的拉扯去收拾桌子。
被她強行拉開手,秦慕笙只覺得立刻少了什麼,蹙眉跟上去把她抱在懷裡,“不是還沒有吃嗎?而且有傭人,吃完讓他們收拾吧。”
“不用。”舒安搖了搖頭,聽起來也是那麼平靜,卻不知是在說哪個不用。然後就又開始固執的忙碌。秦慕笙有些生氣,他好容易才能來看她一回,強硬的扳過她,觸到她柔弱的身體,又覺得過分,忙放輕了動作,“舒安,別這樣。來,我和你說一件事。”說着想拉她坐下,可她再次脫離開他的手。
“我先收拾東西。”她固執着,把桌上的飯菜全部都收起來。
秦慕笙蹙眉,卻沒有繼續攔着她,算了。她想怎樣就怎樣吧,大概她還是怨恨他。
收拾好飯菜,舒安在廚房呆了很久才慢慢走出來。她其實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秦慕笙,她每天做菜,對着菜,會想象秦慕笙坐在她對面吃菜的場景,雖然從來沒有過,但那幾乎成了她生活中唯一能快樂的事情。她沒想過有天他還會來,也許,來,就是她走的那天。走吧,既然彼此都到了這樣的地步。
想清楚,她走出來,秦慕笙坐在沙發上等她。對她招手笑着叫她過去。舒安不知道,他現在爲什麼還能笑得出來,大概覺得輕鬆?
她走過去,想坐在他旁邊,卻被他扯進懷裡。秦慕笙低笑着看着她微微愣怔的小臉兒,在她臉頰上親了親,“舒安,我知道你一直想去上班,明天就去公司怎麼樣?”
舒安腦子頓住。叫她去公司上班?他瘋了嗎?會讓俞芳華知道,還有吳淑屏。
“我不去!”
她立刻拒絕,甚至激動起來,“我不想被打死!”
秦慕笙一愣,明白了她的想法,耐心勸慰,“舒安,我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俞芳華已經不在C市,吳淑屏也不會到公司來找你麻煩。你不能總呆在這裡,總要出去走走,看看,都瘦了。”他說着,緊了緊抱着她的胳膊。
舒安望着他,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因爲她不明白,爲什麼半年多以後他會突然出現,用這樣溫柔的語氣告訴她讓她,讓她去他公司上班。半年前,是他把她丟在血泊中,多一眼都沒有看的離開啊!
“你,還是不肯放我走嗎?”她轉過臉,只能選擇直白的問他。是又對她有興趣了嗎?是,還沒有玩兒夠她,非要她死纔可以嗎?
“走?”秦慕笙陡然蹙眉,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讓她離開自己!他一直在努力的讓她安全,讓她好,而她的選擇呢?就是如此冷漠的對待他和自己,然後他好不容易來看她的時候對他說,讓他放她走?
“我忘了。”看到他震驚的表情,舒安突然苦笑起來,“我忘了,不要了,是要死的。活着,是還要……”她說着垂下眼眸,苦笑依舊掛在脣角。
秦慕笙渾身一僵,原來她是這樣理解的。她從來沒有感受過他的愛,還是把自己當做是他的情婦。覺得好,就在一起,不好就要拋棄他!夠了!秦慕笙這一輩子被太多人拋棄,他不想再被她拋棄,就算死,也要拉着她一起死!
“呵……”秦慕笙滄桑的冷笑,修長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頜讓她看着自己,“是,你還活着,我就會要你。舒安,我們是分不開的,只要彼此都活着,就不能分開!你聽懂了嗎?不能!”
他加重了那個語氣,突然狠狠吻向她的脣片。舒安渾身顫抖,心中卻在迴盪着他剛剛說的話,我們是分不開的,只要彼此都活着,就不能分開!他,這樣說,是還喜歡她,還愛她嗎?你知不知道,沒有你的日子我是怎麼熬過來的,你知不知道,以爲你不愛我,我的心都死了!
她狠狠抓住秦慕笙的胳膊,指甲深深的陷入。秦慕笙痛得哼了聲,以爲她是反抗,愈發兇狠的吻下去,舒安難以承受的呻吟着,淚水從她眼裡滾落出來,滾燙的,全是疼痛,灼燒着秦慕笙的身體和心臟,讓他難以自持。他抱起她到樓上的臥室,將她壓在身下狠狠的要着,去尋找那丟失已久的溫柔。
那麼疼,那麼痛,痛得心都疼起來。可就是放不開,永遠都放不開彼此,只要纏繞,就瘋狂的想要融進對方的身體裡,狠狠糾纏,狠狠互相折磨!
“愛我嗎?舒安,愛我嗎?”他手指插入她的髮絲間強迫她擡起頭,凝視着她的淚眼一次次的問着。
她小臉兒是難以承受的痛苦虛弱神情,目光卻似燃燒般的回望着他,眼裡全是他的影子,顫抖着,一次次的回答,“愛……愛……”愛到骨子裡,愛到,哪怕明知道是錯誤,是令人鄙視的情婦,卻就是不能和你分開!慕笙哥,慕笙哥啊!難道愛情就真的這麼可怕,讓我心甘情願只一輩子做你的情婦嗎?
好,以後,就只是這樣彼此擁有,不離開你,哪怕,你結了婚,哪怕,我永遠都無法見光!直到死的那天,我欠你的,季家欠你的,就還清了!
默默閉上眼睛,舒安望着陰沉沉的天空,最後的回憶,停留在秦慕笙生日的那個夜晚。此刻,她肚子裡懷着他的孩子,在大雨天裡被一羣人追殺到了懸崖,逃無可逃,只有死路一條。
終於走到了這天,夠了,要分開了,所以她必須死,用自己的生命和孩子的生命,去祭奠他的恨。
慕笙哥,秦慕笙,永別了。來世,莫要再相逢吧!
她微笑着,緩緩朝着懸崖下面墜落。眼裡仍然是他們相愛的情形。後來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實在沒什麼可想的,冷冰冰的公司,冷冰冰的一次次相遇和錯過,他在公司裡從來不給她好臉色看,甚至到了挑剔的地步。在別墅裡,卻瘋狂的和她雨雲,沒有多少交流,所有的交流都是雨雲。直到,俞芳華退伍,她被迫離開公司,懷上了這個孩子。
孩子的名字,叫囡囡……寶貝的意思,因爲,她承載了她對其他兩個孩子的愧疚。
舒安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的揉了揉。好像是又做那個夢了吧?
“做惡夢了?”秦慕笙溫柔的聲音傳來,擡手摸摸她額頭的汗珠,有些擔憂的找到毛巾擦拭着,問,“是不是感冒?”
在黑暗中舒安擡頭茫然的看了他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現在,他們是幸福的兩個人,她肚子裡是有個小寶寶,已經是囡囡以後的第二個孩子了。笑着搖了搖頭,撒嬌的攀附上他的胳膊,輕聲問,“慕笙哥哥,妹妹可如桃花,可宜室宜家否?”
秦慕笙心中一震,她也想到了過去嗎?
低頭凝視着她溫軟明亮的雙眸,認真執着着道,“死生契闊,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舒安,這一生,我們終於可以相伴着彼此,恰如當年我想的那樣,安然美好,平靜溫馨的過下去。
我給你一個家。
你也給我一個溫暖的港灣。
(全書完)